“真难得,你今日怎穿得这般素净?头上戴的粉绣球绢花倒精致款可爱,有空我也试试如此打扮。”
辛善印亲昵拉着季蘅的手,倚窗坐下,瞧完小姐妹的新装束,又环顾起这间雅居,嘴里仍喋喋不休。
“没想到你会先邀我来昆楼吃茶,好虽好,只是太寻常,不像你平日里跳脱轻狂的性子。”她戏谑,“讲实话,我早想随你去那襄玉坊见见世面了,鱼龙混珠也有鱼龙混珠的意思嘛。”
季蘅却只勉强笑了笑,今天出门前特意换了身打扮,可不是为消闲遣闷来的,她微挑眉头应答:“下回吧,这里比较清净,好说话。”
“甄妹妹,”善印见她神情不对劲,忙追问,“怎么了?”
季蘅垂眸,斟了两盅茶:“听说姐姐与那文夫人甚交好?”
善印微愣,如实答:“是随我家大嫂见过几次,不过,我是小辈,交好倒谈不上,但也能说上几句话。”
“噢,”季蘅温温吞吞地捧起玉盏,“我家三嫂看见你送的步摇也心生喜欢,正考虑给肚里的孩儿打一套像样的银器,又记得你说是文夫人给介绍的,便想攀问是哪家铺子。”
“这事好办啊,你让薛嫂嫂把银器的样式和斤两数写下来,等我回邺城……罢,莫说些见外的话,尽管交给我,权当是给你外甥的见面礼了!”
“别急着揽下来,我信口问问而已,还没定好呢。何况现今才四五个月,不急。”
“什么不急啊,快了,可别不信,都是一眨眼就要生了,再一眨眼就长大成人了。”善印笑道,“小孩长得可快了,就说袁家的四公子,记得第一回见他,只小小的一个,现在已经快撺过我胸口高了,才六岁呢。”
“确实长得高,好像比我家湛儿六岁时的个头还要高些。”
“可不,那袁家的公子都很高,模样也俊俏轩朗,实在是争相竞逐的抢手货。”她笑得放肆。
这么快就拐到正题上了,季蘅不动声色地往嘴里送了块糖糕,然后朝对方明媚笑道:“去岁开秋,袁二公子曾做客我家,远远瞧过他一眼,可惜没太看清脸。”
“二公子我也只见过几面,寡言内敛,长得颇英气。倒是见三公子见得多些,他是个极孝顺的,常在府上陪伴邺侯夫人,平时也没什么架子,会与我等说说笑笑,啊,笑起来就像那朗月清风,赏心悦目,”善印忽压低了声音,偷偷坦白,“该是邺城里最俊美的男子了。”
看情形,她似乎并不知晓袁熙和甄家常有往来。
季蘅便继续试探:“这样的美男子可曾婚配否?”
果然,善印一听就激动了:“哎,说到这,我想起一事。”
她凑近了些,“有次文夫人撺了个赏花会,那还是初夏,当时我就纳闷儿,要赏花且得等秋天的时候更好吧?”
“嗯。”
“那会子天也没热起来,我正无事消遣,就随大嫂一块见世面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哪里是去赏花的,分明是去瞧刘女君的脸色。”
见季蘅面露困惑,她解释:“就是邺侯续弦,二公子、三公子的生母刘氏。明面上,请大家过来一聚,联络感情,实则呢,把那些待嫁贵女摆齐整了,供她恣意挑选儿妇!”
“当真?”
“假不了!我是因有婚约,就陪大嫂她们歇坐东堂,而西堂,全是年轻未嫁的女子。还听见刘女君吹着茶挑剔,说什么这个腰太窄,不好生养;那个颧骨太高,克夫相……”
季蘅只觉荒谬好笑,随口问:“可看上谁了?”
善印连连摇头,甚是鄙夷,不由压低声音:“你是没瞧见那副嘴脸,啧,我形容不真切,反正好似她的宝贝儿子只有九天神女才配得上,寻常人家都近不得她的眼帘!若非袁家势大,我早偷摸开溜了!”
说着,歪头盯了盯密友,又似笑非笑道,“美人儿,要不你也去试试?袁家四世高居三公,钟鸣鼎食,满门荣耀,总算不辱没你这张老天垂怜的脸蛋!”
季蘅知她随口戏言,便顺着方才的话逗趣:“我可不行,家里有那样厉害的主母在,就算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嫁的。”
“放心,刘女君之所以对文夫人诸多挑剔,是因大公子并非她亲生,顺带着就冷落压制他的媳妇了。你若是嫁给了她最喜欢的儿子,三公子袁尚,即便一开始有所敲打,往后定会爱屋及乌的。至少要在文夫人面前抬一抬你。”
“竟这般偏疼?”
“是啊。可惜邺侯的发妻死得早,没好命享福,否则哪就轮到她了。”善印鄙夷道,“文夫人估摸心里也有恨,自己丈夫到底是袁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却被派去路途遥远的青州驻守,叫夫妇不得不睽离,多年分居两地;更憋屈的是,如今给自己气受的君姑都不是正经亲生的,碍于情面还不能发作,想想当真可怜。”
“我听着,这家宅不宁,邺侯恐怕难辞其咎。”
“邺侯志在天下,哪有功夫插手后宅,再者,枕边风吹上一吹,可不就容易犯糊涂了,哦,对了,我阿兄吃醉时曾偷偷吐露,往后怕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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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三公子承继爵位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季蘅笑了笑,又蓄意问,“袁府这样暗流涌动,那位二公子当如何?”
善印忖道:“二公子甚少在女眷跟前露面,只听闻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同几个兄弟的关系都很亲和,委实没什么野心抱负。刘女君对他虽好,但总显得淡淡的,平时更严厉些,不比对三公子那般宠溺。”
她似看出了些许端倪,又偏过头,咂舌打量,“不对啊,你今日怎么偏偏对二公子这般在意?”
“兄长有心攀附此人,只听闻他是个柔茹暗弱之辈,窃以为算不得明主,故而多问问。”
“喔,这我倒不懂,但家父随大公子长驻青州,叔伯兄弟也都与他走得更近些……罢了,还是不提这个了,邺城远着呢,我等女流何故替他们烦恼。诶,陪祖母素食多日,忽然想尝尝油荤了,早听说昆楼的鹅炙,堪称一绝。”
话已至此,季蘅能肯定,善印是不清楚步摇与手镯的巧合,倘若将这事的原委一应坦白给她听,恐怕只会叫人徒增烦恼。
天真有天真的好处啊,永远快快乐乐的,什么都不用过心,纷扰思虑自然也少了。
而袁熙长得也不像爱算计的人,文氏暂且还不熟,退一万步讲,她再胸有城府,至多只会做个顺水人情,必定不能是幕后拿主意的。
所以这事,二成是巧合,八成就是甄尧搞的鬼。
季蘅却不懂,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不免想起那天,甄尧临走前说的话,难不成是想暗示自己,其实袁熙很好,如果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忘却那些身份地位,单单听从本心,就能互诉衷肠,两情缱绻了?
或许吧,私视使目盲,如果季蘅完全不通历史,未必不会对袁熙动心。可是,事情已经走到现今的这一步,就没有那个如果了。
“你怎么了?”见她有些心猿意马的样子,善印关切问,“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季蘅望了眼窗外,回笑道:“天渐渐暖起来了,我的心大约也像那枝梢的新芽,颤巍巍的。改日择个晴朗时候,咱们一块去踏春吧。”
“好是好,得尽快了,前阵子收到书信,说阿父下个月会随大公子一同回邺城,我也得收拾收拾,提早回去了。”
“袁谭?为何突然离了青州?”
“不太清楚,许是邺侯想念长子了吧,又或者家中新近喜事?”善印笑了笑,“待我回去,若听得什么新鲜的、有趣的,定及时给你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