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炎炎夏日,大地仿佛被蒸笼笼罩。

    谁也没注意到空中竟然聚起了云层,天色正一点点慢慢变暗。

    后厨,隐秘的凉亭内。

    “八娘子,按照你的吩咐,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留意二管事那边的动静,他沉寂了许久,果然开始坐不住了,不过动作不大。”

    藺允叠坐在圆杬上,眼神望向远处绿色成荫的树木,以此解她一丝凉。

    “动作小不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会一直安分的,想必是伤好了,心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人你看得如何?”

    鱼儿没应答。

    藺允叠疑惑,收回目光望向她。

    鱼儿好像在发愣,她又唤了她一声。

    鱼儿才回神。

    “二管事的人不好收买,心腹不用说,小的也无甚用,中间的又在摇摆。”

    藺允叠抿抿唇:

    “天下众人,以利相聚,必为利而散,单凭我们很难将二管事拉下马,必需再扯些人进来。”

    “他犯过的错,起过的邪念,罪罚终究无法逃脱。”

    此刻,昏暗的天空“轰隆隆”的一声雷劈了下来。

    有些心不在焉的鱼儿倏地被吓得浑身一抖,脚步后退了几步。

    她脸色苍白。

    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藺允叠也被这猝不及防的雷声惊得心一顿。

    她下意识望向天空。

    方才还高高升起的烈日此刻已无了踪迹。

    一团团灰色的乌云渐渐扎堆儿聚集。

    她嘴角一弯,要下雨了,终于不会那么热了。

    她身上的秋日衫裙内里已经湿了,她本就畏热,穿得还不透气,她很难受。

    藺允叠又回过头看鱼儿。

    鱼儿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有些出神。

    她关心地问她:

    “你怎么了,为何如此软绵无力?”

    “无事,我无事的。”

    藺允叠见她越发不对劲,便上前准备用手背量了量她的额头,鱼儿见状连忙躲避,却已来不及,藺允叠已然摸上了她的额头。

    “呀!你发烧了。”

    鱼儿有些起皮的嘴唇轻启:

    “啊?可能是最近天气太干燥,有些中暑吧,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藺允叠仔细看她的症状,略微思索了下便言:

    “小时候我一般不生病,一身病总是风寒,你这样子跟我那时很像,不太像是中暑。”

    鱼儿一听这话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藺允叠又问她:

    “你最近是吹了什么风吗?”

    “没有!我没有!”

    鱼儿的反应有些大,眼睛都瞪了起来。

    藺允叠望着她的这副神情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我只是夜里喜欢踢被子,即使是夏日,不该被子也会着凉的。”

    藺允叠慢慢点点头,她那时也是踢被子踢感冒的。

    “那你注意休息,我等会拿些药给你。”

    “多谢八娘子。”

    ——————————

    鱼儿走后,藺允叠拿起遮阳的伞往韫园的东南角去。

    那日春酒约她在阁中相见,怪她去得太早,遇上了那档子倒霉事。

    她匆匆逃离后就没再回去,等春酒去的时候,阁中已经无人了。

    从春酒给她传的消息来看,她应该是没有见到裴翙与倒地的阿苏。

    这事少一人知道就越安全。

    藺允叠走在园中的鹅卵石上,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没想到雨水来得更快。

    云层倾落的雨猛烈又急迅,一开始只是颗颗滴滴的雨。

    不出几息,便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股流落。

    砸在鹅卵石上砸出了声响,溅起了大大的水圈。

    藺允叠连忙撑开伞挡着,雨与伞相击,立刻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她才走了几步,裙摆和两臂就沾了水汽。

    幸亏她穿得厚,要不然这一路淋回去肯定要着凉。

    她走出后厨的范围,一路穿过走廊和各类小径,来到正院里。

    正当藺允叠跨过脚下的一大水坑抬头时。

    一个黑色衣袍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周边无亭子和廊道,他只能站在露天之下,任由雨水拍打。

    看他那样子,好像在等人。

    不停坠落的雨滴顺着伞边缘滑落,在藺允叠眼前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再加上空中氤氲的水雾,她看不大清那人的脸。

    不过看身形,那背,那腰,那腿。

    跟阁楼中那背影一模一样。

    是裴翙。

    他怕是回来得突然,雨又下得更突然,在等人给他遮伞吧。

    藺允叠意识到这件事后几乎没有怎么思索,立即抬起脚准备逃离。

    她打算装没看见他,她不想给他遮雨。

    这伞就这么点大,遮她一人就已经勉勉强强,更别提还要容纳一人。

    他虽然不像半臂那样壮,可也算是宽,身上的肌肉硬邦邦的。

    更要命的是,她要是过去了她就得当伞仆,他们还要共撑一把伞。

    最要命的是,他不喜女子近身。

    她要是冒然上前,不知他会否发怒。

    藺允叠想得很周全,可没等她低下伞遮挡自己的脸,也没等她抬起脚。

    背对着她的人就转了个身,转得她措手不及。

    霎那间,她与他四目相对。

    藺允叠汗毛竖起。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望向了她,似乎还在直直地凝视她,并散发出了强烈的气场。

    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心里懊悔极了,她为何要多事抬头看那一眼,现在她该怎么办?

    藺允叠径直走也不是,去他身边也不是,干脆就愣在原地。

    他虽然不近女色,不喜女子近身,但更喜怒无常。

    他这么自傲的一个人,要是她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走了,他万一发疯怎么办?

    他发起疯来遭罪的不还是她。

    藺允叠再三思量,权衡利弊。

    腮帮子一咬,还是决定去给他遮伞。

    不过她猜想他也不会接受,但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她做了他总归不能太挑她刺。

    这么一想,她就松了口气。

    藺允叠迈开脚一步步朝站在大雨里的人走去。

    裴翙站在雨幕中,如鞭子般连成线的倾斜雨水击打他全身。

    雨水从他未簪冠的发丝上滑落至额角,又经额角落至眉眼,接着顺着鼻梁抚过薄唇,最终从下颌滴落。

    全身无一处幸免,湿漉漉的袍子紧贴他的身体。

    明明是可怜的落荡鸡模样,可他散发出的却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冷戾之气,其中还夹杂着些微怨念。

    藺允叠越走近越打颤,因为这空气中的气味越发不对。

    不是夏日特有的清新湿润气息,而是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望向前方之人。

    下一瞬,她的目光便被他的双手吸引。

    暗红的血一滴一滴从他的五指缝隙滑落,染红了下半身腿边的衣袍。

    他又杀人了?

    藺允叠缩缩脖子,瞬间停住了脚步。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

    浑身血腥气味的男人看着圆润的小小人儿恐惧地立在一旁不敢上前。

    他眉头一拧,双眼微眯。

    藺允叠看到他那副模样,她眼皮一跳。

    他生气了,要发火了,她只能鼓起勇气抬起沉重的步子缓缓上前。

    裴翙见着才及他胸膛高的人儿明明害怕却还是生生忍住,像是赴死一般朝他走来。

    他更气了。

    突然一道细小的水流经过眉头滑在他的睫毛上。

    他眨了眼,那水流便顺势落入他的眼眶里。

    他的眼反射地闭了闭。

    再睁开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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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眉!

    裴翙伸出手摸了眉头的水渍,他的心猛地一跳。

    那人儿的脚步越来越近,趟着地上的雨水哒哒哒,一声一声无限放大。

    眼见她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以这个距离来算,当是能看清他的眉。

    他当即立断。

    “阿郎,婢子……”

    藺允叠的伞被打落。

    她傻了眼。

    “走!快走!”

    她又听裴翙大声地呵斥她。

    她呆呆地眨着眸子望着他。

    他不知为何背过了身,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脑勺。

    藺允叠被惊得说不出话,脑中思绪飘摇。

    她就说他不会要她靠近他,给他撑伞。

    不过他脾气是真的爆,长的嘴也不会好好说话。

    裴翙见身后没有动静,捂住眉头的手突然放来了下来,消了怒火,较为平静地说:

    “不走是吗?也好,那便跟我……”

    话还未说完,藺允叠就跑了回去。

    伞都未拾起来。

    跑得十分用力,比上次跑出乌春阁还用力。

    眨眼间,身后的脚步声就已听不见了。

    裴翙慢慢转过身。

    视线落在被他打落在地又被雨水肆意侵蚀的伞。

    那便跟我回房。

    他那一瞬间是真的想让她知晓,她面前之人到底是谁。

    她厌恶他,他知道。

    所以不管她知道真相后会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

    他会将她锁在这座偌大的裴府。

    锁在他的身边。

    方才他看见雨中的她,仿佛回到了幼时。

    藺府院子。

    天边雨珠掉落。

    小小娘子用果子砸掉他的伞。

    “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抢我的耶娘?”

    “你到底走不走?”

    她的脸蛋红鼓鼓,手中的果子不停地往他身上砸。

    裴翙从小就有傲气,他只是想靠近她,可她偏偏对他退避三舍。

    雨水击打他的周身,他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水中一样。

    他假装不在意地昂起脑袋:

    “为何厌我?”

    那小小娘子磕磕绊绊跟他说。

    “你,你长得,长得太丑!”

    “藺府没有像你一般丑的人!”

    裴翙知道他五官是周正的,唯有一断眉与旁人不同。

    但那是他天生的。

    他并不觉得那有何错处。

    可她说,她不跟长得丑的人一起玩。

    那日的雨很大,大到他浑身冰凉。

    *

    回到甯园的裴翙沐了浴,换了衣裳,眉上的缺口被已经覆盖。

    他一到璞堂就看到桌上摆着一个食盒。

    一碗姜汤。

    他冷了冷眼。

    “端下去,谁叫你们拿来的。”

    半臂上前劝慰:

    “阿郎喝些吧,您才淋了雨,万一邪气入体可不好。”

    裴翙烦躁地瞥了他一眼。

    半臂知道他今日心情不好,杀人没杀成,让那人逃了。

    他脑袋转了转,将姜汤放在盒子上一起端了走,边走边说:

    “那八娘子送来的盒子属下也扔了。”

    裴翙一听到那三个字就抬了抬眸子。

    接着。

    “咳咳。”

    半臂警铃大作,歪歪眼,他就知道,八娘子是个妖怪。

    阿郎真是中了她的邪!

    “拿回来。”

    半臂暗暗咬住牙齿:

    “可她送的是寒性的凉水绿豆,阿郎才淋了雨,实在是不合时宜!”

    裴翙不说话,只用深邃犀利的眼神剜向他。

    半臂不敌,只好照他说的做。

    裴翙望着盒子里的吃食,望了良久。

    最后将其一饮而尽。

    在他这儿,没有不合时宜,只有他想与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