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洛里恩掀开窗帘,扑面而来的寒风令他叹了口气,然而那声叹息也很快也化作白雾弥散在了空气中。
他十二岁那年,王都迎来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当时他躲在厨房的地窖里瑟瑟发抖,手脚几乎没有了知觉,本以为那会是他此生记忆中最冷的夜晚——事实证明,他不过是一个寡见少闻的南方佬,对于真正的严寒毫无概念。
“殿下。”他的随行骑士黎塞留勒紧了缰绳,让马放缓脚步与他平行,“前方五公里有一座城镇,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过夜。”
瑟洛里恩当然知道这趟北境之旅的煎熬与对方毫无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最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请恕我无法给您任何保证。”黎塞留答道,“我也是第一次往北走这么远,并不确切地知道埃达城距离这里有多远。”
“伍洛德怎么说?”
“恐怕他也不知道,殿下。”
他忍不住讥讽:“是吗?我还以为我们尊贵的王家使者无所不知呢。”
“请务必忍耐。”黎塞留低声道,“等您完婚后,伍洛德大人就会启程回南方了。如果您现在就惹怒他,他或许会向凯洛家族散播一些对您不利的谣言。”
是啊,忍耐……他已经忍了整整十八年,再多忍个十几天也不是问题。
抵达城镇后,他们在一家名叫“臭山羊”的客栈里落了脚。
这家店的老板真是一位实诚人,客栈提供的羊肉又膻又硬,唯一的调料是盐巴。瑟洛里恩宁可去啃昨天剩下的生芜菁也不想啃这玩意,但多年来的习惯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食物被浪费,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羊腿,每咬一口,他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羊蹄子伸进了嘴里。
令人痛苦的晚餐结束后,瑟洛里恩一边等待着热水烧开,一边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听着窗外寒风的呼啸……毫无来由的,他突然回想起了出发前与王后陛下最后(也是唯一)的对话。
初次见面时,英格丽王后打量了他很久,神情十分复杂。
瑟洛里恩不知道她对他是否满意,但那些都无所谓了——赐婚的敕谕早已下达,无论她能否接受眼前这个像老鼠一样在后厨角落里长大的私生子成为自己的妹夫,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最后,她轻轻叹息一声:“我想你应该多少听说了一些传闻,关于我的妹妹希瑟……无论其他贵族如何中伤她,作为她未来的丈夫,我希望你能知道,希瑟是一个很好的人。”
“当然,陛下。”瑟洛里恩并不知道他未来的妻子究竟好或不好,不过他又能回答什么呢?
“就我看来,这张脸蛋似乎过于美丽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为审视,“有着这样一张脸,难免会有一颗同样轻浮的心……当然,你远在北境,鞭长莫及,我自然阻止不了你的心飞往别处,但请答应我,假如你不爱希瑟,就别用甜言蜜语欺骗她。正如我之前所说,她是一个好人,即使没有爱情,她也会好好待你的。”
…………
“殿下,热水准备好了。”
瑟洛里恩猛地回过神,发现仆从已经站在了他的床前,不禁有些恼火:“我不是说过进来之前要先敲门吗?!”
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是,殿下。”
可等到下一次,他们还是会像这样毫无顾忌地擅自闯进来,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也是,亲王的身份只能骗骗消息落后的北境人,可骗不了这些从王宫来的人精。
说到底,这只能怪国王陛下他自己,上位后就把其他兄弟杀了个七七八八,想要联姻都找不到倒霉蛋,最后只好纡尊降贵地将姓氏赐予了十几年前先王在厨娘腹中留下的脏种……可惜即便有了王族的名号,他骨子里依旧是一个肮脏的私生子。
第二天一早,趁仆从们收拾行囊的时候,瑟洛里恩在大堂里与客栈的老板攀谈起来。
通往北境的道路寒冷且漫长,他先后在许多家客栈和酒馆里过夜,也与闻了不少关于这位北境公爵的轶事——事实上,甚至不必特意打听,屠龙的惊世功绩早已使希瑟·凯洛名扬四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时常谈论的对象,只是不同地方的人们对她的侧重点也不同。
刚离开王都时,绝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是“不男不女的怪物”,认为她身为一个女人,以这样的面目来到世上是可悲的。在向北行进了一段时间后,谈论的内容大多变成了她屠龙的事迹,但提及她本人的时候,依然伴随着几句意味不明的惋惜。
而眼前的老板——这位土生土长的北境人,反而对公爵本人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当瑟洛里恩试图将话题往她身上引时,对方只是表达了对边疆以北近来不断受到蛮族骚扰的担忧,想知道公爵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想来也是,北境人毕竟是真的生活在凯洛家族的领地内。对他们而言,这位公爵大人并非什么活在各种逸闻中的神奇生物,仅仅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自然不会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对她怀有猎奇的心态。
不过,瑟洛里恩发现当地人好像还不知道王室和凯洛家族联姻的事情……从中似乎可以窥见他未来婆家的态度。
而对于他“公爵大人是一位怎样的人”的问题,老板绞尽脑汁思考了很久,最终成功得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回答:“她是一个好人。”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类似评价了——瑟洛里恩很好奇这句话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说希瑟·凯洛的确品德出众,乃是北境贵族之表率?还是说她除了性格还算不错,实在没有其他值得称道的地方?
可惜现实没有留给他太多时间,很快仆从就过来催他上马车,他只好带着未解的疑虑离开了客栈。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能找到能落脚的地方。北境地广人稀,光是要找到一座有十人以上居住的村落都很困难。外面的雪景起初让他感到新奇,但久而久之他的眼睛便时常干涩疼痛,只好待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挨度时日。
在漫长的旅程中,瑟洛里恩逐渐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当他不知第几次因为车轮颠簸而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的时候,黎塞留的声音犹如天使带来的神谕般降临。
“殿下,我们已经抵达埃达城了。”
作为北境的都城,埃达城虽然没有王都的热闹繁华,但已经是瑟洛里恩这段时间以来见过最像城市的地方了。
穿过高耸的花岗岩城墙,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由木头和岩石搭建而成的灰色房屋。主干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了,露出斑驳的石板路。来往的行人无一不穿着厚重的皮袄,行动缓慢却安静。铁匠铺尚未开门,却已经点燃了熔炉,几个孩子围在边上取暖,炉火融化了他们眉毛上凝结的白霜。
据说毒龙埃特尔曾经突袭过这里,用龙焰让整座城市化为火海——不过毒龙劫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看得出埃达城早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除了部分明显是近两年才搭建的新房屋,几乎看不出这座城市经历过怎样的伤痛。
马车驶入白盔堡后,瑟洛里恩拖着冰冷而疲倦的身躯下了马车,满脑子都是先找张温暖的床睡上一觉。然而,还未等他的视线从石板地上挪开,来者的影子已经抵住了他的靴尖。
“瑟洛里恩殿下。”
低沉的女声响起……瑟洛里恩抬起头,第一次见到了他未来的妻子。
坦诚说,希瑟·凯洛本人显然与“美丽”二字毫无关系,但也没有像许多人所说的那样“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她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以贵族淑女的标准来看属于“黝黑”),整张脸给人一种……遗憾的感觉,五官排布得很好,如果能够再精致一点,应该称得上是一位美人。
但事实是,她的眼鼻口无一不给人以粗拙的钝感,像是一块精美的锦织被人粗暴地撕扯过,没有彻底支离破碎,但在边缘留下了粗糙的痕迹,这确实令她的脸多了几分男相,而她高大到堪称伟岸的体格则愈发加重了这种印象。
瑟洛里恩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女人——她至少有六英尺,甚至更高。她身上银灰色的板甲像是一座可移动的钢铁堡垒,如果让他来穿,估计不出几步就会气喘吁吁,披在她身上时却让人感觉轻如薄纱。
有传闻说她空手拧断了毒龙的脑袋,他原本只当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方很明显不是那种人们所期待的贤妻典范,但可能是南方贵族把她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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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太可怕了,瑟洛里恩意外地没有感到很失望。他人生中与贵族们为数不多的交际是在宴会后捡他们的剩菜吃,所以不太介意他的妻子能不能把自己套进束身衣里。
“以及黎塞留·布雷泽爵士。”对方微微颔首,“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四年多了吧?“
……等等,黎塞留居然认识她?
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时别数年,但您在比武竞技大赛上的英姿依旧令人难忘。”他的好友用他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恭谨语气答道,“希望日后能在校场得到您的指教……”
话音未落,随行而来的王室使者伍洛德·利恩斯男爵抢先一步道:“真是久仰大名了,公爵大人。”
硬是从他和黎塞留中间挤过去后(明明旁边就有路可以走),伍洛德用他不太强壮的身板强行挡在他们前面,热情地与公爵攀谈起来。
瑟洛里恩跟对方相处了一个多月,早就领教过他没话找话的能力,除非北境的大雪彻底没过他的脑袋,否则他是不会住嘴的。
“王后陛下心里一直挂念您呢,特意命我带来了两瓶名贵的佳酿作为结婚酒,它们都产自您外祖蒙哈榭家族的葡萄酒庄。”伍洛德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又长又尖,像是有一条湿滑的蛇从他的嘴角爬过,“国王陛下对这场婚事也非常关心,只可惜婚礼没法在王都举行……”
然而,无论他的语气多么谄媚,都无法改变王室只用一架没有王家标志的朴素马车和几个装衣服的箱子就把新郎打发过来的事实,更别说他们的国王陛下压根没有为这次婚礼花一分钱了。如果不是黎塞留与他自幼相识,主动提出可以护送他前往埃达城,他连一个随行的骑士都没有。
凯洛公爵明显对他的话毫无兴趣,但依然耐心地保持倾听——现在他有点相信“她是一个好人”的说法了,如果他有对方的地位(和体格),不出五分钟就会用拳头把这只大嘴怪像铁钉一样敲进地里。
好一会儿过去,瑟洛里恩忍不住往手心哈了口气,国王陛下只是随便扔了几件新做的华服给他廉价的临时弟弟,并未考虑过它们是否适宜北境寒冷的天气。
“寒暄就先到此为止吧。”凯洛公爵忽然打断了伍洛德,大概也和他一样被冻僵了,“天气寒冷,诸位一路长途跋涉,想必现在也很累了。舍妹已经在城堡里备好了热的羊奶酒,公共浴池也清理过了,用完午餐后就可以入池沐浴。”
伍洛德还想再说下去,却见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利恩斯男爵,我不喜欢把一句话说两次。”
凯洛公爵或许是一个好人,或许还是一个重视礼节的人,但这都不妨碍她在感到不悦时声音听起来令人害怕。
等到伍洛德·利恩斯神情恐慌地退回队伍中,她的表情才略微缓和。
“请吧,殿下。”对方示意他先走,当他们即将擦肩而过时,她解下斗篷披在他的肩头,“北境不比王都,仅仅是晚秋的寒冷也足以冻掉人的耳朵,请您保重身体。”
灰棕色的斗篷长而厚实,皮毛上残留着一点她的体温,还有一点烈酒和皮革的味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即将成为夫妻,瑟洛里恩感觉心神不定,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都足以使他胡思乱想:“谢、谢谢……”
蠢货,真正的王族可不会这样战战兢兢地说话!
他的喉咙因为焦虑而紧缩——她知道他其实是私生子吗?在南方,谁都知道国王的兄弟早已悉数命丧他本人之手,但北境消息落后,也许还不知道真相……
好在公爵似乎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只是吩咐手下的骑士帮忙安置马车,随后带着他们进入了城堡。
城堡大厅的走廊里仍有一丝阴冷,但已经比外面温暖了许多。墙壁和地板皆由灰色的花岗岩建成,比不上富丽堂皇的王宫,但打扫得很干净。墙上不见华丽的织锦和油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栩栩如生的猎物标本,以及用橡木制成的筝型盾牌,上面画着凯洛家族的徽章碧眼红牛。
转角时,瑟洛里恩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银装素裹的庭院,莫名感觉自己依然踩在雪上,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启示——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在这座白雪皑皑的城市里开始新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