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洛里恩难得一清早就醒了,一是因为他心里不安宁,即使躺在床上也只会胡思乱想,二是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通知黎塞留明天要出发去南斯特的消息。
他平日起得很晚,不太清楚黎塞留早上一般在干什么,但以对方无趣的生活习惯,多半把时间花费在剑术训练上了。
瑟洛里恩倒是能够理解这种对于某项爱好的极度狂热……不过他只对看书感兴趣,学习剑术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防身需要。
当他来到白盔堡校场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希瑟和黎塞留的对局。希瑟左手持盾,右手执单手斧……呃,客观而言,那个大小不太像是“单手”斧,只不过希瑟单手拿着它。黎塞留既没有拿训练用的木剑,也没有使用他珍爱的长剑“月辉”。他和希瑟同样持盾,右手拿着一柄短而薄的刺剑。
他们甚至都穿着全套的链甲——配有头盔的那种。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学造诣,也能感受到现场的氛围之紧张。
显然,双方都对这场较量抱着严肃的态度,瑟洛里恩并不想打扰他们,只是待在场外安静地观看。
要完全搞清楚场上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难了。他观赏过骑士单挑,但出手大多都很磨蹭,两个人不停围着对方绕圈,然后其中一方冲上去挥舞几剑,其余时间大多无事发生。假如他们愿意脱下盔甲换上裙子,就可以围着火堆跳交谊舞了。
但在这里,瑟洛里恩只看到了无数道转瞬即逝的刀光剑影。黎塞留的身位向前,攻击欲望更加强烈,希瑟处于防守位,一直在谨慎而缓慢地后退。黎塞留亦步亦趋,轻巧的刺剑放大了他敏捷迅猛的优势,兵器相撞的铛铛声犹如急促的鼓点,几乎由点连成了线,仅仅是旁观都让人忍不住屏气凝神。
毫无疑问,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认真的,然而希瑟的防守密不透风——此时,瑟洛里恩终于注意到,尽管明面上她在后退,但似乎只是为了顺应黎塞留进攻的节奏,实际上她并不被动,只是在用一种更加巧妙的方式卸掉对手的力道。
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进攻并不奏效,黎塞留忽然收剑,先是两下对希瑟左右双臂的连续劈砍——速度极快,如果不是瑟洛里恩眼前闪过了两道刺眼的银光,几乎不知道他其实进攻了不止一次——然而第三剑更快,直取希瑟的咽喉!
这一击突刺尽显杀机,完全不像是点到为止的切磋。瑟洛里恩看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希瑟的应对却很从容,只是用盾轻轻拨开了他的剑尖。刺剑撞在盾牌上发出“咚”的一声——很短促,好似一颗石子掉进了水里。弹开长剑之后,希瑟用斧头的钝面顶了一下黎塞留的肩膀,把他顶得后退了好几步。
显然,希瑟在力量上更强,这可能是黎塞留没有选择与她正面对抗的原因。
但就他的视角来看,希瑟在应对黎塞留时很少用到力量上的优势。她很清楚黎塞留下一步要做什么,因此每一次都能安全地化解他的进攻。
另外,黎塞留习惯双手持长剑,不常用盾。瑟洛里恩已经至少两次看到他因为进攻或被拆招而中门大开了,而当希瑟用斧头顶开他的肩膀时,仍在有意识地在用盾牌抵挡黎塞留有可能攻击的方向。
这或许就是黎塞留所说的“生死一线的瞬间”所磨练出的本能吧……
不过,黎塞留很快也稳住了身形,这一次他做了个佯攻的动作——剑尖指上,似是要向上刺,最后剑锋一转向下劈去,目标明显是希瑟的小腹——见鬼,怎么又是要害?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快怀疑黎塞留是国王派到北境来的秘密杀手了。
希瑟这次没有格挡,而是侧身避开了他的刺击,然后用盾牌重重砸了一下黎塞留的脑袋。
那声巨响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由于头盔的遮挡,他很难判断黎塞留此刻的表情,但从对方后倾到差点摔倒的姿势来看,瑟洛里恩相信那一下肯定让他很不好受。
希瑟不再继续攻击,只是将盾牌和战斧放回兵器架,摘下了头盔。黎塞留半跪在地上,连盾都拿不住了,只能双手杵着刺剑支撑身体,沉重地喘着气。希瑟走过去拉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起来。
随后,黎塞留好像说了些什么,希瑟笑着摇了摇头,帮他把刺剑和盾牌放了回去。黎塞留掀起了头盔的面甲,方便呼吸。他面色涨红,眼神游离,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猛击中缓过神。希瑟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噢,现在他看起来快要倒下去了。
好一会儿过去,黎塞留才终于有力气卸下头盔。希瑟递给了他一个水袋,他用水润了润喉咙,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便兴高采烈地与希瑟聊了起来。
这一幕让瑟洛里恩感觉很古怪——他当然不是那种看到妻子和其他男人讲话就心生嫉妒的类型,但是黎塞留,他看起来……太热情了。
他的笑容轻盈而愉快,在脸上过分的通红褪去后,他的面庞焕发出一种自然的红润。他和希瑟一般高,但与她交谈时总是奇妙地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他看向希瑟的目光是如此专注,紫色的双眼闪烁着崇拜和敬畏的光芒。当希瑟将脱下的链甲放回箱子里时,他的眼睛也一刻不停地跟着她,仿佛是她最忠诚的追随者。
诚然,一个长相出众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很容易惹人遐想,可是……瑟洛里恩了解平常的黎塞留,如果他只是感到高兴,绝对不会是这种表现,就好像他不只是“感到”高兴,而是在通过这种情绪,把他的笑容和闪闪发亮的眼睛展示给希瑟一样。
令人非常地……不安。
但是也不排除他判断有误的可能性。毕竟,黎塞留和他是平辈,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尊敬的情绪,而瑟洛里恩也怎么没见过他和克莱蒙梭爵士相处时的场景。
退一万步来说,黎塞留出身名门,相貌俊美,还是前途无量的年轻骑士,在王都时就已经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了。他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根本没必要对有夫之妇下手……呃,好吧,考虑到布雷泽那人尽皆知的家风,黎塞留在这方面可能不太有信誉。
但布雷泽家族也有不迷恋别人妻子的正常男人,黎塞留最尊敬的兄长克莱蒙梭爵士不就是吗?他不应该对自己的朋友——最好的,同时也是唯一的朋友抱有偏见。
瑟洛里恩摇了摇脑袋,想要把那些杂念抛到脑后。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让他错过了上去打招呼的时间。胡尼不知在何时匆匆赶来,手舞足蹈地对希瑟说了些什么……其实他很好奇,假如把这位书记官的双手绑起来,他还能不能正常讲话。
希瑟听完后微微颔首,与黎塞留礼貌性地道了别,然后和胡尼一同离开了。
趁着黎塞留用衬衫擦汗的时候,瑟洛里恩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后,随即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殿下?!”
黎塞留不出意外地吓了一跳,差点左脚踩右脚摔在地上——其实瑟洛里恩挺想看到这一幕的,但黎塞留显然有着比他预想中更好的平衡性。
“您怎么在这里?”可能是因为心有余悸,他看起来格外紧张,“您平常都是下午才来的……”
“明天我们要出发去南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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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收拾行李。”瑟洛里恩上下打量他,“本来是想在通知你之后顺便练一下剑的,但看在你好像随时都要倒在地上蒙头就睡的份上,今天的训练就免了吧。”
“去南斯特的事情希瑟大人已经告诉我了。”黎塞留像是一名要去擦地板的男仆一样,双手绞紧了衬衫的衣摆,“所以您刚刚看到了吗……?”
“什么?”他的反应再度让瑟洛里恩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我刚刚……惨败于希瑟大人手下,毫无还手之力……”对方磕磕绊绊地回答,“希瑟大人劝我改用刺剑。我已经适应了一段时间,确实能体会到刺剑相比长剑更适合我,但目前还是不太熟练……”
听到这里,他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揶揄道:“往好处想,你脑袋的抗打能力受到了很不错的锻炼。”
黎塞留只好苦笑一声:“也许是吧。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只想去浴场里洗个澡,然后去吃午餐。这种天气只穿着衬衫还是有点冷的……”
“你也经常去公共浴池吗?我怎么没见到过你。”
“城堡东翼的公共浴池只对凯洛家族的成员开放。”他解释道,“其他人如果想要洗澡的话,需要自己打水,或是去城镇上的民间浴场。”
难怪他从来没有在公共浴池遇见过其他人——凯洛家族如今只剩下希瑟和伊薇特了,而且她们都更喜欢在卧室的私人浴室里洗澡。
话说回来,为了洗一趟澡就要跑那么老远,未免太麻烦了。瑟洛里恩沉思片刻:“或许我可以和希瑟商量一下,让她允许你使用城堡的公共浴池。”
“……可以吗?”
“没事的,她很少拒绝我的请求。”毕竟他的妻子一向很慷慨,“对了,说到这个,希瑟昨天还送了我一匹马。等到开春,我们就能一起骑马去打猎了!”
“噢,那匹马吗……”黎塞留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笑容中也多了几分勉强,“今天去马厩看贝阿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确实是一匹美丽的马,与您很相称……”
看到他的反应,瑟洛里恩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黎塞留?”
然而,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希瑟大人她……真的对您很好……”
此时此刻,他终于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了——尤其昨晚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的心思比平常还要敏感得多,根本不可能无视对方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
“黎塞留,我要你坦诚地回答我一个问题。”瑟洛里恩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欢她?”
黎塞留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希瑟,我的妻子。”他在“妻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你是不是喜欢她?”
闻言,黎塞留只是缄默不语——刹那间,时间的流逝显得如此漫长,哪怕须臾也像是过了一整个冬季。
就在瑟洛里恩最后的耐心即将耗尽时,他才轻轻点了点头:“……是。”
虽然在黎塞留无端陷入沉默的时候,瑟洛里恩心里就有了答案,但当真正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时,他依然感觉胸口像是被打了一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答,在陷入了和黎塞留同样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叹了口气:“其实你可以骗我的。”
“我不想对您撒谎……”
“不想对我撒谎?”瑟洛里恩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操/你的黎塞留·布雷泽,你早就在对我撒谎了!甚至在我们踏入北境之前,你就已经在对我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