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瑟洛里恩就感到奇怪,即便黎塞留和他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绝对没有好到值得对方为他背井离乡,留在这个一年里有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地方。
留在北境接受希瑟的教导?哈,真是拙劣的谎言,而他当初竟然还对此深信不疑。
“真不敢相信我以前居然为此感动过,甚至觉得我亏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他几乎歇斯底里地怒吼,“结果一切都是假的!你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你看上了我老婆!”
直到现在,他依然有种离奇的不真实感——为何每当他认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总会像这样飞来横祸?伊薇特、塞德里茨·欧根、雀斑脸……如今又变成了黎塞留。
可是说到底,黎塞留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伊薇特是希瑟的家人,维护她的姐姐无可厚非,塞德里茨·欧根对他终究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雀斑脸更是死有余辜,不值得他半点伤心。
而黎塞留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本应如此。
“殿下,请听我解释……”
“你不愧是布雷泽家族的人。”他怒极反笑,“毕竟这就是你们的家族传统,不是吗?永远只喜欢别人的妻子。你的父亲福煦·布雷泽侯爵爱上了自己部下的未婚妻,你的大哥泰伦斯·布雷泽爱上了已婚的家庭教师。如果不是因为王家十二骑不允许娶妻生子,说不定克莱蒙梭爵士也会爱上哪个人的老婆……现在终于轮到了你,黎塞留。”
面对他的指责,黎塞留不禁面露愧色,但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认识希瑟大人的时候,她还没有结婚……”
“这是重点吗?!”瑟洛里恩有点受不了他,“重点是你这个混蛋骗了我!”
而且这家伙真的很会打岔——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世上最愤怒和恶毒的语言,结果现在脑子里已经忘记了大半。
“瑟洛里恩……”黎塞留的语气近乎恳求,“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但至少请听一听我的解释。”
不是“殿下”,而是“瑟洛里恩”。
尽管瑟洛里恩不想承认,但他的心还是产生了一丝触动。
“别指望我给你多少时间。”他强调道。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黎塞留叹息一声,“自从四年前在比武竞技大赛上被希瑟大人打败后,我就沦为了爱情的俘虏。”
“我对你怎么爱上我老婆的过程没有兴趣。”瑟洛里恩啧了一声,“你最好捡要紧的说。”
“阿利斯特国王想要让玛丽昂夫人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因此他一直很忌惮英格丽王后……凯洛家族如今对于北境的统治力可谓是空前绝后,蒙哈榭伯爵又是王后的外祖父。考虑到王后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国王陛下当然不会再允许布雷泽家族成为她的姻亲。”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已经很清楚了——显然,黎塞留曾经向他父亲提出过与希瑟结婚的请求,但是被布雷泽侯爵回绝了。
“我是家中幼子,没有继承人方面的压力。”说着,黎塞留的脸颊微微泛红,“早些年,我曾想过在成年后作为自由骑士前往北方游历,然后为希瑟大人效力……反正只要有感情的话,哪怕一辈子过着有实无名的生活也没关系。”
瑟洛里恩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究竟在害羞什么?难道还指望他为这份深情而感动吗?
“然后,我就得知了王室即将与凯洛家族联姻的消息,男方是……你。”黎塞留继续道,“我知道自己的辩解很无力,但当时我也考虑过你的处境。我知道你在王宫里过得并不好,而陛下——以他反复无常的性格,即使现在认为你没有威胁,将来也有可能因为一时兴起而对你下毒手。能够远离王室的纷争,对你而言的确是一条好出路。”
事实上,在来到北境之前,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和狼住在一个洞窟里,也比和阿利斯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要好。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其实挺理解英格丽王后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把人生最好的年华浪费在了和一头蠢猪同床共枕上,任谁都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
“为了控制你,陛下派给你的必然都是负责监视你的人。无论是出于安全上的考量,还是别的原因,只要有我在,你也不至于太孤立无援。而希瑟大人……她并非大多数男人会选择作为妻子的那类女性,所以我想……假如你婚后不想与她有过多接触,我可以代为履行丈夫的责任,为她提供感情和身体上的慰藉……”
虽然黎塞留已经满脸通红了,但瑟洛里恩很确定这只是他谈及自身感情时的腼腆——毫无疑问,对方肯定很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并且一点也不为自己无耻的妄想感到惭愧。
“虽然这场联姻来得非常仓促,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对谁都好的结果。”黎塞留说,“我从未想过伤害你,瑟洛里恩……至少请相信这句话。”
瑟洛里恩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因为他根本没法回答。他知道这些话都是真的,即使真相有时候会很伤人。
而这正是整件事里最讽刺的地方。如果黎塞留只是一个虚情假意的表面朋友,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实则只是贪图他的妻子,现在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离开,然后把对方遣回北境,永不相见。
……但他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他们的友情不是毫无价值的,如果他抛弃了它,那么过去的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然而,他也没有办法原谅他。
指望黎塞留在坦白后即刻放下自己的感情当然是不现实的——布雷泽家族过往的诸多案例都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虽然具备骑士应有的美德,但他们在择偶方面的感性时常会凌驾于美德之上。
“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我理解。”黎塞留低声答道。
离开前,瑟洛里恩又听见他轻声道:“对不起,瑟洛里恩……”
他没有回答,只是快步离开了……尽管他极力遏制,但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回到主堡后,瑟洛里恩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在卧室里度过了一天。直至希瑟晚上回来,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瑟洛里恩?”他的妻子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还好吗?”
他差点就像突然看见身后有根黄瓜的猫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慌不择言道:“抱、抱歉,我只是……只是想问能不能让黎塞留也用城堡的公共浴池……”
见鬼,他为什么要提黎塞留?明明他现在最不想提到的名字就是黎塞留!
“当然可以。”好在希瑟没有起疑,“等我们从南斯特回来之后,我会和布琳迪丝女士打声招呼的。”
“噢,对了,说到这个……”瑟洛里恩结结巴巴道,“他恐怕去不了南斯特了……我是说黎塞留……”
“是吗?早晨我和黎塞留爵士说了这件事,当时他并没有拒绝。”
糟糕,他都忘记这个消息是希瑟先告诉黎塞留的了:“没错,黎塞留爵士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出于一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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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因为他觊觎你!那个混蛋就差晚上偷偷脱光衣服爬到你的床上了——这些话当然不能告诉希瑟,但瑟洛里恩不擅长应付突发状况的毛病此刻又发作了:“因为他……他对海水过敏!”
此话一出,别说是希瑟,连他自己都觉得蠢透了。
其实他之所以不肯带上黎塞留,不仅因为他眼下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是因为不想让他和希瑟有更多机会接触……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在前往南斯特的路上相谈甚欢,瑟洛里恩就感觉一阵心慌意乱。
黎塞留不仅有着英俊的外貌和高贵的出身,而且年纪轻轻就剑术超群,足以与希瑟并肩作战,假如希瑟察觉到了他隐晦的爱意,真的不会心生动摇吗?
现在回想起来,希瑟基本每天清晨都会去校场,她跟黎塞留应该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也许黎塞留已经向她坦诚了自己的心意?
不,他的妻子是一个道德感极强,并且在感情上抱有逃避心态的人(后者比较重要),假设黎塞留真的这么做了,她也只会拒绝并主动回避他,不可能像今天早上一样和他单独切磋,而黎塞留也不是那种……好吧,他现在可不敢替对方的人品作太多保证。
希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她的视线温和而平静,不带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瑟洛里恩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羞愧。他不止向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向她隐瞒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当你可以选择黎塞留·布雷泽成为伴侣的时候,又有谁会屈就一个见不得光的小杂种呢?
“没关系,瑟洛里恩。”
他吓得一个激灵,有些心虚地问道:“什、什么?”
“我也和你有过同样的心情——有许多烦恼埋藏在心里,但又不想和任何人倾诉。”希瑟说,“布琳迪丝女士总是能轻易看穿我,但她从不会逼我说出来,只是告诉我,假如有一天我想要找人分忧,随时都可以唤她前来……既然我曾经从他人那里得到了宽容与谅解,自然不该对他人太过苛责。”
也有可能你只需要对布琳迪丝女士报以宽容……瑟洛里恩有时很难坦然面对妻子的好意,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值得这些。
“总之,我知道你此刻满腹心事,但并不想与旁人分享。这不是什么值得愧疚的事情,瑟洛里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只是……如果有一天你感到不堪重负,心中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我随时都愿意倾听。”
瑟洛里恩怔住了:“希瑟……”
希瑟微笑着摇了摇头,阻止了那些感谢的话语。
“既然黎塞留爵士不能去南斯特的话,我这边会派几名护卫给你。”她脱下外套,“明天还要出远门,我们得早点休息了。”
蜡烛熄灭后,房间里暗了下来。瑟洛里恩侧躺在床上,借由窗外的微光,用视线细细描摹着妻子的脸庞。
某种意义上,黎塞留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当初他对北境的最大期许就是过上平静且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希瑟的品性,无论他们有没有夫妻感情,她都会为他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
假如希瑟与黎塞留私下心意相通了,他们各自都能在感情上得到满足,而他也可以一边与希瑟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一边保全与黎塞留的友情,这似乎是一个对谁都好的结果。
可在内心深处,瑟洛里恩还是忍不住小声祈祷,拜托了,不要喜欢上黎塞留……不要对他产生感情……
因为我……
……
我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