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秋月娘家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忙搁下手上的事情赶了过来,姚父姚母老泪盈眶,抱着闺女一顿哭,还有姚秋月的哥哥嫂子们,七八个侄儿都挤在唐家院子里。
他们是跟姚秋月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真心实意的为她而感到高兴着。
两家二十多口人热热闹闹地挤在唐家的院子里,互相激动的说个没完。
这一大群人总得招呼人家吧,但招呼不开啊,唐实便大手一挥,决定请所有人到国营食堂去吃饭。
一大堆人挤进了国营食堂,各种好饭好菜摆满了一大桌子,唐实大方的表示让众人随便吃,想吃什么就什么就吃什么,反正他现在也不差那一点钱!
吃完饭回来,唐实就开始盘算着要给他媳妇置办行头的事情了。
二月中旬就开学,那他们起码得提前两天就出发,这期间唐实带着姚秋月跑遍了县城里的各个门市部,终于买到了一只深棕色的皮革箱,这是出门的门面,箱子很大,能容纳所有的零七碎八。
出了二月天气就会慢慢暖和起来了,棉袄就不用再做了,需要买一件轻便的毛衣,两件春天穿的长袖衫,还有两条裤子。
还有雪花膏、暖壶、被褥、鞋袜、肥皂、搪瓷茶缸……
姚秋月笑了唐实好几回,说他要变成操不尽心的老婆子了,但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为他的周全体贴而感动。
从绿水村到首都需要坐上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其中需要转三次车,在开学前两天,唐宝儿穿着一件杏粉色的棉袄,一条浅咖色的裤子,头发扎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抓着她爹娘的衣角,第一次坐上了去首都的火车。
首都!对于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这样遥远的名词。
唐宝儿只在课本上了解过,首都有北海公园、香山枫叶、天安门还有长城,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如今竟然要去首都了。
火车的站台前挤满了人,全都匆匆忙忙的往某一处挤,有背着公文包出门办事的,抱着一两个孩子的妇女,探亲的、返乡的、开学的、也有在站台上吆喝着卖茶叶蛋和馒头包子的,姚秋月见人流量大,忙把孩子的手给抓紧了,生怕一不注意就走丢了。
姚秋月手里除了皮革箱外,还提着一个彩虹色的网兜,兜里装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淡黄色的牡丹花图案的床单、还有一个搪瓷茶缸,以及早上出门时备下的干粮:十几颗茶叶蛋、馒头、烙饼还有水。
唐实则拎着另一个黄色的大挂包,还有一个装着床单被褥的麻袋。
一辆绿皮火车从远处轰隆隆的呼啸而来,停在了他们身旁,墨绿的色泽是这个时代的旅客对于火车最深刻的记忆,一家三口拥挤着人群上了车,在逼仄沉闷的车厢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唐实把行李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
乘客较多,座位上坐满了人,狭窄的过道里也有不少站票,他们只买到了两张坐票和一张站票,但好在有两张坐票,他们是夫妻俩带着孩子,就轮流抱着孩子坐。
唐宝儿坐在姚秋月的腿上,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还能推开窗,火车开动起来,呼啸着朝着远方驶去,凉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冲散了车厢里混合的怪味,舒服了不少。
她瞧着外面不断变化的风景,连绵不绝的翠绿的群山,低头吃草的牛羊,锄地的农民,大大小小的村落,砖窑烟囱冒出的滚滚黑烟,眼里冒着新奇的光。
随着火车的向前驶进,这些景物也在慢慢的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也会有人坐在火车上,曾经路过他们的绿水村,看到过他们巍然屹立的绿桂山吗?
原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唐宝儿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认知里绿水村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在这个世界里也不过是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一个小点。
“宝儿饿了吧?”姚秋月从网兜里拿出一个烙饼递到孩子手里。
他们今天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就坐着牛车赶到了公社上,再从公社坐短途汽车到了县里,再颠簸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到了市里的火车站。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赶不上火车,所以也没来得及吃点东西。
“我去接点开水,你跟孩子都吃点东西。”唐实拿起搪瓷缸子往开水间走去。
唐宝儿咬了一口烙饼,这饼是昨天陈老太烙的,放了一夜有些硬了,但嚼着吃还挺香的,唐宝儿今天第一次坐汽车,而且还是坐了五六个小时,姚秋月本来还担心她晕车,但这一路下来,唐宝儿精神还不错,不头晕也不想吐。
唐实接了开水回来,母女俩先喝了点,姚秋月看孩子嚼得费劲,就干脆把饼掰碎了用开水泡软了,再让她用勺子舀着吃。
吃完了泡饼,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存着了,舒服了不少,太阳向西边的森林下沉,天慢慢的黑了下来,唐宝儿原本兴致勃勃的劲头也下来了,她上眼皮耷拉着,很快就靠在姚秋月怀里睡着了。
火车咣当咣当的响,偶尔还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这期间唐宝儿感觉自己被换了个位置,抱着她的人由姚秋月换成了唐实,姚秋月怕孩子着凉,还从挂包里取出一件外套给她盖上了。
在这逼仄浮沉的环境里,唐宝儿却睡得香甜。
姚秋月也慢慢撑不住了,靠在唐实的肩膀上睡着了。
火车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行驶,终于在最后一站首都站停了下来,唐宝儿跟着她爹娘下了火车,看到眼前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睁大了眼睛,这里每个人都骑着一辆二八杠的自行车,穿着时髦俏丽的新衣服,感觉这是一个庞大的世界,带给她强烈的冲击。
原来这就是首都。
不仅是唐宝儿,哪怕是唐实和姚秋月,首都对于他们来的惊喜也是巨大的。
“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热食吧,然后再到首都大学报道。”唐实提议道。
其实他们带的干粮还没吃完,但放了二十几个小时,已经又冷又硬,吃起来口感很不好。
“行。”坐了一路的车,姚秋月也早就累到不行了。
于是三人走进了一家面店。
姚秋月看着那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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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们想吃什么。
唐宝儿自然点了最便宜的青菜面。
于是姚秋月便要了三碗青菜面。
这个吃饭的人不多,他们点的东西很快便端上来了,那面是手擀的擀得很细,面上还撒着绿油油的葱花和猪油渣,喷香扑鼻。
唐宝儿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了,那又冷又硬的烙饼怎么比得过这热乎乎的汤面,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吃果然特别香特别筋道,那面汤也很好喝,大概是用棒子骨熬出来的,肉香味很足。
吃完面后,唐实出去买了一份首都地图,上边还有每一站公交车的路线图,于是一家三口便坐上了去首都大学的公交车。
正好是开学的日子,像姚秋月这样拖家带口来上大学的并不少见,学校门口汇聚了不少人,有看起来就像是农村出来的,带着局促的土气,也有看起来就是城里人,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举手投足间带着数不尽的优越感,也有像是城乡结合部出来的,透着股不土不洋的气质。
姚秋月根据老师的解说,到了报道的地方开始登记注册,她利落的在登记册上写下“姚秋月”三个字,一手簪花小楷,娟丽秀气,那登记的男生看到她的字,忍不住抬眼看了下写字的人,目光落在姚秋月的脸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微微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姚秋月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岁月似乎格外眷恋美人,并没有给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噢!”那男生回过神来,脸有些红,“没事,这是你的宿舍钥匙,上面写着宿舍号。”
“谢谢。”姚秋月招来了不远处等着的唐宝儿,“宝儿,过来!”
“娘。”唐宝儿一路走,这个百年学府给她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看到姚秋月叫自己,忙跑过来了,“咋了?”
“帮娘拿着宿舍钥匙。”
“噢噢,好。”唐宝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帮她娘拿了钥匙。
那男生面露遗憾的神色,没想到人家的闺女都这么大了。
从报到处出来,沿路经过教学楼、实验楼还有食堂,学校占地面积很大,姚秋月他们按着提示找到了宿舍,这座宿舍楼看起来就是有些年头了,白色的外墙上已经带着岁月的痕迹,攀爬着一株茂盛的爬山虎,宿舍门前还立着一颗很大的榕树,投下一片绿荫。
姚秋月她们宿舍是六人间,有一个比姚秋月年纪大点,今年三十岁,叫郑秀华,她是下乡多年的知青,一直没结婚,握手时能明显感觉到她手上有厚厚的茧子,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更大些。
还有其他几个室友,因为她们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生,所以年龄差距也很大,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说话还都夹杂着各自省份的口音,但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一个宿舍很快就熟识了。
唐实跟唐宝儿把姚秋月送到宿舍后,就要先行离开了,他们打算在校门口的招待所再住两天,好好逛一逛首都再回去。
姚秋月晚上还要开会,她跟唐实他们说了,等开了完会再去招待所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