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撩开蓝花布帘子进去细看。
里屋光线昏暗,照明全靠南墙上那个简陋的窗子滤进来的天光。
窗子很小,只有脸盆大小,简直像一个洞开在墙上。但逼近看,却能将寨子对面的远山全都收于眼里。
窗洞没有窗框。中有两根方木插进泥墙里权且充当窗棂。
窗洞左右两边都贴着一张红纸,纸上有个字。那是个“囍”字。
新房不大,家具寥寥无几,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壁衣柜。似乎都是全新打造的,表面用土漆刷过,富有光泽,颜色发红。制成的时间应该不长,还能闻到一股独特的酸香味儿,并不刺鼻。
木架子床正对窗洞摆在北墙跟儿下,架子顶上有些简单的雕花。四根床柱子,挂着蓝色的土布蚊帐,干净的。床上看着也挺整洁,铺着红色绣花的蓝色床单,两床叠好的被褥,红色被面上有鸳鸯戏水五彩丝绣。两个枕头并排放在床头,蓝布枕套上一样绣了鸳鸯戏水纹样。
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卧室了。
因为现代人的缘故,海棠对住的环境自然挑剔。
好比出去旅游住宾馆,头一个就是检查床铺到底干净不干净。
因为很多时候,看着干净,但是被子枕头下面,床底下,往往藏污纳垢。
她走到床边,被子拎起来拿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没有怪味儿,反而还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手下意识的捏了下,被子很干燥。她又在褥子和床单上都拍了拍,没有拍起灰尘来。
比较满意。
再拿起枕头捏了两下,有哗哗的脆响声。再捏一捏听声响儿,里头塞的似乎是干燥的谷草。
想了下,她把床单掀开看了眼,果然下面垫的都是干燥厚实的谷杆。
切得齐齐整整,还用草绳仔细地把谷杆都编在一起,像块毯子似的,避免了散乱,也防止了谷杆粘着床单后乱跑乱窜。很用心。
这种床,是她回乡下最爱睡的床。
每年稻谷收割了后,姥姥会把家里床上垫的旧谷草撤掉,换上当年新晒干的谷杆。铺得厚厚的,床铺干爽、蓬松,更重要的是置身上面,阳光的味道包围着你,梦里都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似的。
海棠到此时,已是十分满意了。
她忍不住坐上床沿,躺下去,还在床铺上滚来滚去,体验一下。
但什么硌了她的屁股,一摸,是一颗被房间主人未留意到的干枣。
把玩着暗红色的干枣子,可以想象那天晚上这屋内的情景——红烛摇曳,烛光照着土墙上红艳艳的双囍字,照着红色的被子照着枕头,鸳鸯戏水好像活泛了起来,床上撒着大把的干枣花生桂圆之类的干果,寓意新人早生贵子,多子多孙,生活幸福美满……
新房很快参观完毕,掀帘子走出去。
堂屋中央泥地上挖的那个火塘,这会儿柴禾烧得噼啪响。
刀莲生坐在火塘边,发呆地看着铜壶。
铜壶搁在那个三角铁架上烧着,铁架已经被熏得漆黑。
旁边一张矮凳子,上摆着两个褐色的土碗,碗底摊着一些黑乎乎的碎屑。她猜可能是茶叶碎。
原来这火塘的作用是这样的么?煮茶烤火?
“我想洗个澡,方便吗?”
一到婆家,她就想提这个了。
路上出了汗,她就开始闻到身上有酸臭的怪味了。出汗越多,味道越浓。
想想也正常。
她娘不说是她被打得在床上躺了两天么,没洗过澡,又出汗,估计她娘还给她敷过跌打损伤的药水。闷了几日,各种味道融在一起,不出怪味儿才怪。
只听见刀莲生只是嗯了声,再无下文。
他好像走神儿了。
海棠就细问:“哪里洗?水在哪里烧?有浴桶吗?”
过了片刻他才愣愣地反应过来,站起身看向她,脸色微囧,双手不知如何安放,说话又磕巴起来了,答非所问地说:“你的东西,我,我已经给你送回……啊,你等等!”
海棠尚未应声,刀莲生已经撩开两条长腿跑出了堂屋,转眼消失在灶房的土墙后面。
海棠想了想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明白了。
他把她留在婆家的东西都收拾打包送回她娘家去了。
这男人!
退婚还想得周到哩,连东西都不要她亲自回来收拾,直接给送过去。
只是这天都暗下来了,娘家这么远,他此时跑回去,疯了吗?
这里没表,先前只见太阳落坡了,这会儿因为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也不知道太阳落到哪里去了。
山里的时间她估摸不着。
或许下午三四点钟,或许五六点钟,都有可能。
海棠扒着门框,想起这些问题的时候,追出去想喊他不要去拿了,改日再去,但早就已经看不见刀莲生的人影儿了。
“应该没那么蠢吧。跑出寨子就该回过头来了。”她想。
无所事事,就跨出门槛转一转。
先前刀莲生在场,她没好意思做得太明显。现在刀家一个人也没有,她正可以好好把她这个“婆家”里里外外都看一看。
先去了厨房看了眼。
被熏得黑漆漆一间茅草屋,两孔柴灶。灶台旁边是一张长石板做成的案板,用两块约莫四五十公分高的石头撑住。案板下面几个土黄色的菜坛子。泥墙上挂着笋壳做的大小两个锅盖。进门口是一口大水缸,上面盖着块圆木板,板上搁着一个大葫芦瓢。旁边一个水桶。还有一个木架子,上面几个木盆。另有一壁碗柜,柜门灰黑灰黑的,很有些年岁了。
出来厨房又去牲畜圈看了眼。
牲畜圈更加简陋,只能说是一排草棚子,四周围围着木栅栏,三面都挂着草帘子遮风挡雨。圈里竟有一头灰色的牛在慢条斯理的动着牛嘴巴,估计正在反刍。先前竟没注意到圈里有牛,估计被草帘子挡住了。其余地方都空着,一大半地方都堆满了柴草,冷清得很。
圈里挺干净的,没啥怪味儿,说明这家人很勤劳。
勤劳的人家不该穷酸成这样啊。
海棠四下瞅了瞅,几分钟就把刀家转看完了。
那个二楼,上了楼梯有房门,门上挂了锁。
想是家里有点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二楼的吧,她也就没破门而入去瞧个稀奇。
占地看着广,但是院坝和牲口房就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地。住的房屋面积不大,开的窗不多,导致屋内暗沉沉的。家具也少,整个土楼空寂得像一个废弃的鸟巢。
啧,真不咋样,比她“娘家”还穷。
这样看,她和刀莲生,也算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了,谁也别嫌弃谁。
海棠回到卧室里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
进寨的时候还是晴天朗日的。
从前只是听说过山上的气候变化多端,老看宣传说不要轻易入山,免得被极端天气困住。呵,这下长见识了。
海棠听见外面沙沙的雨声响,走到窗洞前凑拢了往外看。雨丝蒙蒙的,远山都笼罩在一片轻烟薄雾里。
这寨子占据了高地势,是以视野能看得很远。
倘若不是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世界和贫穷落后的婆家,如果是出来旅游,这雨天山景,看着其实挺赏心悦目的。
没一会儿,雨竟是越下越大了,大雨噼里啪啦地直砸下来。
她走到外屋去,扒着门框,只见房檐下跌落的雨都成雨帘子了,院坝里的坑洼里积起了小水潭。豆大的雨珠砸下来,水潭不停的冒着泡泡,溅得小水花四下逃散。
立看了好一阵,这大雨没完没了地下着。雨汽裹挟着凉意一次次扑面而来,海棠身上的衣服被汗湿过的,这会儿竟冷得她有点发抖。
背后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响。
回头看去,堂屋中央那个火塘上,铜壶壶口不断往外冒热气。
噢,她都忘了火塘上还烧着泡茶的开水呢。
海棠走过去,左右看看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便拿起地上那把夹火钳将铜壶盖子夹起来,见里面的水果然汩汩翻滚。
也没多想,她把两个土碗里的茶叶碎全都直接倒了进去。几番沉浮,一股浓郁的茶香钻进鼻翼。
可这下,又怎么倒茶喝呢?
试了几下,那铜壶把手烫手得很。
又四下张眼看看,就看见了墙角的木架子上和墙上棕绳上挂着的那几块帕子。
反正家里没人,扯了块洗脸帕拿来垫手,提起铜壶倒了两碗茶水,搁凳子上等它放凉。
火旺,烤得人脸颊发烫。
海棠起身去把大门关上,回来时脱了上衣和下裙,只着肚兜亵裤,顺便欣赏了几眼身上的肚兜亵裤,觉得很有意思。吹一声口哨,脸不红心不跳的赞一句这具身体好有料。然后两只手牵着把衣物展开,哼着轻快的歌儿揍进火上一一烘烤干爽。
脚也有些湿冷,冰冰的。
绣花鞋早在路上濡湿了。
鞋袜都统统脱下来烤。
红旺旺的柴火把她烘得直喟叹。
身上暖和了,开始想事情,但是不知道能想什么。因说不清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但肯定不是来享福的。这个婆家比她那个娘家还穷的样子。
想不了事,脑子里却像有一窝蜂那样开始嗡嗡嗡的响起来,她已分不清是外面的雨声还是柴禾烧着的声音。
还泛着热气的衣裙鞋袜重新穿上,整个人如被包裹在暖炉里,连心子都熨帖得热乎乎的。
屋子里太暗,海棠找灯。
在神龛下那张桌子上找到一盏脏兮兮的灯碗,碗沿上软软地躺着一根灯草,半截粘在碗壁,半截躺在碗底。碗底里,不知名的油快要见底了,里头沉淀着些死去的蚊虫的尸体和灰尘。
海棠端着灯碗坐回火塘,用夹火钳夹了一块木柴把灯芯点燃了,结果发现屋里并没有亮堂起来。
那灯火只有黄豆大小,“一灯如豆”具象化了,还没火塘烧着的柴火亮旺呢。
海棠觉得这灯有些嘲弄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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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使她一时莫名地觉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尴尬。
她跟刀莲生不是真夫妻,她是以死相逼硬赖着回了婆家,她利用了那男人的善良敦厚,以后那男人会怎么对待自己?他心里只有那头骡子,她一个不受丈夫欢迎的妻子,要在这里怎么生活?完全无法想象。
把那盏嘲弄自己的黄豆灯吹灭了,海棠往火塘里又丢了几块干木柴。茶也泡好了,她捧着热乎乎的茶碗喝两口,暖暖心窝子。
不想了,想也没法。走一步是一步。大不了又回娘家。爹会打她,但娘会护她。然后爹会连娘一块儿打。干脆翻身农奴把歌唱,反了他的天了!只是两个女人能打赢一个干瘪老头子吗?有的人别看瘦精精的,可心狠、有力,娘又敢不敢跟着她翻天覆地?……
海棠奇奇怪怪地想了一阵,在火塘边烤着火,不觉额头竟开始出汗,眼皮儿也沉重起来,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走了太多路,早就疲惫不堪,现在身子暖了,好想美美地睡一觉。
海棠放下茶碗,起身开了大门往外头看了看。
外面还在下雨。只是雨势小些了。
那男人是打着甩手出的门,没带伞。下雨天,山路肯定难行,他势必是要找个避雨的地方待着,等雨停了再走。
这陌生的环境,这下雨的天,没一个认识的人,她心里一团糟,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刀莲生那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小雨绵绵,往往都会下好久,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回来的。
海棠关上大门,走到火塘边,用夹火钳把燃起来的木柴拨开,用铜壶里的茶水灭了明火,闪着火星子的木柴全部埋进灰堆里,然后摸黑回到里屋,踢掉鞋爬上床。
抖开被子盖在身上,舒开腿脚躺着。
想着些有的没的,身上又在火塘前烤得暖烘烘,她竟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雨已经彻底停了。
所谓山里不知岁月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凭窗望去,海棠惊讶地发现,远山顶端托起一轮初升的圆月,金黄明亮,天空澄碧,如梦似幻,以至于她很怀疑傍晚的那场滂沱的大雨根本就没来过。
这山里的气候景致,也太迷幻了吧。
撩开蓝花帘子看堂屋,仍旧暗沉沉,静悄悄的。
那个叫刀莲生的男人到底去哪儿呢?他怎么还不回来?他家里人又去哪里了?下雨了怎也不回家?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好相处么?只有四张洗脸帕,除开他爹妈和他,难不成另一张帕子是自己的?那他家里人口挺单薄的啊……是哟,娘不是说过他的兄弟都在山外头讨生活么?
觉也睡了,乏也解了,海棠立在泥地上,站在刀家这宽敞空寂的屋子里,她有一种鱼儿没入了茫茫大海的心慌感觉。
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外头好像有人说话,海棠忙忙凑到土墙上开的那个小窗口往外看去。
只见院坝尽头那个破灶房的土墙后头,转出来一大一小背着背篓、打着赤脚的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干瘦的老妇人,约莫六十来岁。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裤,头上也缠着黑色的包头布。她跟自己便宜娘一样身板娇小,但肤色黑多了。脸上额头也都布满了皱纹,看着很苍老,却十分有力气,背着一大背篼红苕藤,冒尖儿的藤叶比背篓高出了半截,她就像背着座山似的,足以将她瘦小的身体埋没,可她却脚步轻盈。
后面是个梳着两条小辫儿的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岁左右,一身不太合身的黑衣裤,衣摆都快垂到膝盖处,裤脚长得都挽起一堆堆在小腿上。也背着一个背篼,只是比之那老妪小点,但里面东西看着可不轻,红苕藤也载得冒尖儿了,把小姑娘腰身压得弯弯的。
想来该是刀莲生的家人回来了。老的那个必定是他的母亲、她的婆婆。小的肯定是妹妹。
仍待在屋里不出面的话太不像话了。
海棠扯了扯衣服,稍加整理穿着便往外走。
走出昏暗的“洞房”,打开堂屋大门,准备出门迎接她丈夫的家人。
她跨出高高的堂屋门槛,再下台阶,就见那老妇人和小姑娘都双双抬起来头来看向她,二人眼里皆是一片惊讶,愣怔在了原地。
海棠扬脸一笑,避着泥地上的小水洼,心疼着才烘干的绣花鞋,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泥泞不堪的院坝走过去,一边伸手要去帮忙接住老妪的背篓,一边酝酿着怎么喊出第一声“婆婆”。
却,情况陡转。
老妪双眼一厉,随即咚的下脱下背篓扔到地上,折身往灶屋跑了去。
海棠不明所以,愣愣地调转视线跟着她。
只见那老妪抓起立在灶屋外墙根下一把细竹枝做的大扫帚,气势汹汹地大步回身走过来。
海棠见状,不觉往后退了两步。
就此时那妇人已到跟前,她高举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打,“我叫你跑!小贱妇,我叫你跑!”
海棠吓了一大跳,挨了重重一下后,慌忙忍痛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