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刀莲生一担水挑回来,倒进灶屋的大水缸里。

    现在家里多了口人,用水比以前多了不少,每日挑水至少得多走两趟了。

    水缸没灌满,但是天不早了,得下田干活儿了。如果今日没谁洗澡的话,这大半缸水今天已经够用了。

    刀莲生搁下水桶扁担走出灶屋,把挂在竹竿上那块包头布扯下来擦拭头脸上的汗水,见两个妹妹在地坝边宰红苕藤喂牛,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个不停。

    “姐,堂伯娘想干嘛?”

    “反正我感觉是不想给那女人好果子吃呗。不过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要跑。”

    “我觉得这个嫂嫂很好啊,她人很和气,说话温柔又好听,长得也很好看。而且她都回来了,干嘛还要给她难堪?”

    莲荷骂:“你懂个屁啊,娘和堂伯娘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我们不要去掺和。还有,能躲着那女人就尽量躲开些,少理她。”

    莲叶很吃惊:“为什么?那是嫂嫂啊。”

    莲荷神色严肃,“我跟你讲,我那些出嫁的姐妹回娘家来都说,婆婆和儿媳妇儿之间,姑嫂之间,还有妯娌之间都是天生不对盘的。别的不说,就只说姑嫂之间,我俩跟那个女人之间不会相处好的。为啥?娘是我们的亲娘,却只是她的婆婆。她没嫁进来之前,咱们娘在她眼里就只是个不认识的老太婆而已,嫁进来后不过是跟着夫君一起喊娘,却是没有血脉相连的娘,所以不会亲到哪里去。你想啊,娘是咱们的亲娘,肯定紧着我们啊。娘好吃好喝的都紧着我们,遇个事儿也会偏袒我们,你说嫂子心头会舒服吗?她肯定不舒服了!可她不敢对娘咋样,她就只能背地里找咱们出气啊,是不是?所以,哎,以后这个家可不平静咯。”

    莲叶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还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成人世界的关系。

    “姐,躲着不是事儿啊?家里就这么大,还能往哪里躲?”

    刀莲荷认真地思索了下,说:“我好姐妹说,分家过最好了。各过各的,谁也不碍谁的眼。”

    “啊?姐,家里就全靠哥哥种田养家。如果分家了,我们母女三个岂不是要饿死了?”莲叶小脸儿皱成一团,急得快要哭了,“为什么哥哥娶了嫂子后就要变成这样?难怪哥哥当初不愿娶。”

    刀莲荷哭笑不得,抬手戳着妹妹脑门儿笑骂道:“哎呀,你真是个傻脑筋。我说的是我姐妹说的嘛,又不是咱家真的要分家过。而且,我们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娘家这边闹成啥样都跟我们没关系了,要头疼的是二哥和你四哥!”

    莲叶恍然大悟,“对,对啊。”

    但马上想到自己将来要嫁人,要离开这个家,要同相依为命的亲人分开,跟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眼睛依旧红了,“姐,我不想嫁人……”

    莲荷呸一口,“你现在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开始思春,说不定天天想着嫁人!”

    小莲叶顿给说得满脸通红,捉着刀莲荷的手臂绷着小脸儿严肃道:“姐,你这人最坏了,老是埋汰人……”

    堂屋那头传来曹秀珍的呼唤。

    白氏换好衣服下楼来。

    曹秀珍走到堂屋门口把刀莲荷和莲叶叫进屋来,“你两个端两根板凳进来坐到。”

    莲叶收起哭脸,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堂伯娘喊我们去堂屋。”

    “听见了。莲叶你记住啊,不要理那个女人,也注意别被堂伯娘当枪使了。堂伯娘那人心眼儿多得很,还见不得别人好!”

    “哦。”

    姐妹两个在旁边水桶里洗了手,扯扯衣服,拢了拢头发,相携着去了堂屋。

    刀莲生把妹妹们剁好的红苕藤,用个背篓装着抱到牛圈里倒到石槽中,又提了半桶水来倒进槽里。

    牛背后上抚摸了两把,侧头将堂屋看了又看。

    两个妹妹迟迟没出来,母亲和海棠堂伯娘三个也没出来,不知道几人在堂屋做什么。也不知道堂伯娘和母亲商量好了要怎么为难海棠……

    在圈棚里踯躅良久,刀莲生慢慢走到堂屋外头,背贴在外墙上,竖起了耳朵。

    曹秀珍将白氏按坐在北墙那张八仙桌旁,又指挥刀莲荷和刀莲叶依次坐到另一边去。

    随后,曹秀珍面色一整,威严地说:“堂侄媳妇儿,你过来,堂前跪下!”

    海棠料到今日必然有一场戏。

    刀莲生家里没男性长辈,家里又是女人居多,于是婆婆的堂嫂子曹秀珍就出面来主持这一切。

    她自娘家回来,婆媳之间,夫妻之间,都心存了个疙瘩。如果有个中间人来说和一下,以后她同刀家一家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舒舒坦坦,其实挺好的。

    不过要的就是她当面认个错,说些好听话罢了。只要不打她、不羞辱她,要她伏低做小,新婚夜跑回娘家一事就翻篇儿了,这她完全可以接受啊。

    海棠于是二话不说,在白氏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

    倒把白氏弄得有些不大自在。

    昨晚她追打海棠,海棠还敢抄起板凳跟她对抗。现在无端端叫她下跪,她竟一声不吭。

    曹秀珍自鸣得意,觉得这新媳妇这么听话,全都是她的功劳。

    如果她是刀莲生的亲娘,哪可能发生儿媳妇洞房夜跑了的丑闻?全是白氏这做婆母的不中用。

    曹氏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丰富,眉飞色舞的。海棠跪好后,她大喇喇在刀莲生这一家子老的老、少的少的女人堆里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落回到白氏身上,一笑:“我说桂景妹子,你肯定是没喝新媳妇敬的茶,儿媳妇才要跑的。汉人地方娶新妇,婆婆都要喝新媳妇敬的茶,喝了就表示正经接纳这儿媳妇成为家里人了。你不喝,她不敬,这婆媳关系如何能成?所以今儿赶紧的,我来做个主,叫你儿媳妇给你敬杯新妇茶,管保从今往后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白氏阴沉着脸不做声。

    曹氏看向海棠,冷声道:“堂侄媳妇儿,我先前叫你守着火塘烧开水泡茶。怎的那把铜壶还搁在地上的呢?”

    白氏闻言,铁青着脸狠狠剜了眼海棠。

    但是,从这里开始,事情并未朝曹氏和白氏预设的方向走。

    只听海棠含笑,脆声声答道:“堂伯娘,您之前吩咐我烧水泡茶,我那茶已经泡好了。因着怕婆母和堂伯娘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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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时候觉着烫嘴,所以我把壶拿下来,没继续烧了。也免得水汽烘干了,茶汤太浓,婆母喝着苦口苦心,儿媳妇会十分过意不去。”

    “……”曹氏和白氏默默对视一眼。

    曹氏清了把嗓子,厉声道:“那你还不快去倒茶来敬给你婆母喝!”

    敬茶这道她虽没亲身经历过,可电视上看过好多遍了。

    海棠神色自若,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容。她起身走到火塘边,提了铜壶,又拿了根矮板凳过来,再把八仙桌上一叠土碗拿过去一一摆在矮板凳上。

    先揭开铜壶盖子看了眼。先前她丢进去的茶叶碎已经煮开了,浮在水面上,盖子一揭开,一股浓郁的茶香味儿就和着热气扑面而来。

    海棠倾斜着铜壶,壶嘴对着碗,给凳子上摆好的所有土碗里都倒上了喷香的茶汤。

    端起第一个土碗,做戏要做全,海棠膝行着将茶碗捧到白氏跟前,恭敬地道:“娘,您喝茶。”

    白氏板着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不接,还把脸扭开,看都不看海棠。

    “新妇敬婆婆茶,婆婆喝了,新妇才算是真正进了婆家门。届时你先不要理会,定要她三敬三请,眼看着她下不来台的时候,你才慢慢接过来。也先不要喝,把家规给她讲了再喝。”——这是曹氏传授的立威秘诀。

    海棠明白,婆婆这是在给自己立威呢。

    封建社会新妇嫁进婆家门,都有这一关。

    海棠不恼也不觉得尴尬,见白氏不接茶碗,她抿嘴一笑,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再把茶碗托高了些,口中大声道:“婆婆,媳妇敬您茶。出嫁从夫,以后我就是咱刀家的媳妇了。娘,儿媳初来乍到,对此地风俗习惯还不大清楚明白。娘家爹娘打小又有些宠我,媳妇不免笨手笨脚,以后还请婆婆多多教导我。我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娘您尽管说我骂我,媳妇儿一定知错就改。”

    白氏动容,脸色和缓,侧目看向她。

    海棠又说:“娘,儿媳深知百善孝为先。这杯茶不仅是我对您的敬意,更是我今后尽心尽力侍奉您的决心。请您放心,儿媳定当克尽妇道,以孝为先,努力做一个好媳妇,孝敬您,为您分担家务,照顾好这个家。更与两个小姑子和睦相处,不红脸,不吵嘴,相亲相爱一辈子。”

    一旁的刀莲荷和刀莲叶料不到海棠还会提到自己,姐妹俩相视一眼,刀莲荷嘴一撇,不屑。刀莲叶甜甜地冲嫂子笑。

    听到这里,白氏绷着的老脸和缓了许多。她缓缓伸手接过了海棠一直高举的茶碗,低头就要喝,曹氏这时候轻咳了声,白氏便皱着眉头,端着茶碗轻轻荡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

    一开始曹氏就放话了,婆婆喝了媳妇敬的茶,才表示真正接纳了她这个儿媳妇进门了。

    看白氏端着茶碗却迟疑不喝,海棠想了想,萌生一个大胆的主意。

    她微微勾着头好似娇羞起来,语气放轻,她用着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娘,我一定跟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说三年抱俩,两年肯定生一个出来,总之我一定和夫君努力生孩子就是了,您就放心喝茶吧。”

    刀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