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跑什么
    跑一千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每次看到这种问题,评论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回答。

    但周见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应该是不重要的东西,不然怎么会记不住。

    从弯道拐到直道,离冲线已经不远。

    理论上,都会说弯道超车更容易,可周见春觉得无论弯道还是直线都一样难跑,都需要咬着牙憋着气往前冲。

    没有任何讨巧的办法,只要迈开腿向前就能看见终点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是他经历过最公平的事了。

    降了温的空气灌入鼻腔,难受得想手动保暖增温再吸入。

    看台的一侧站了不少人,多是体测完扶着栏杆休息,周见春本不该在跑步时候左顾右盼,可一直直视前方未免压力太大。

    余光扫向看台和操场通道时,一阵阴冷的风和被太阳晒着的暖风相冲,将他从前两圈昏昏沉沉的状态里硬生生薅了出来。

    已经失焦的视野重新聚焦,他听到体育老师掐表的滴声。

    “三分二九。”

    结束了,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走向被围在看台栏杆处的登分员。

    看台通道里放了一台红色的自动售货机,不少男生围着出货口取东西。从周见春的视角看过去,有位女生刚好遮住部分电子屏幕。

    卢郁雪的课表上只写了体育,并没有注明哪个项目,周见春试着给她发消息,但总是得到敷衍的回答。

    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卢郁雪这段时间对自己又冷淡了,是他靠近地太急了还是卢郁雪只把他当校友。

    又或者,是自己那时拒绝得太过生硬,遭人讨厌了?

    可那并非出于自己本意。

    每每提及这件事,他都不知道怎么和卢郁雪开口。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早该明白。

    他拿起手机和被压在手机下的湿巾认真擦拭出汗的皮肤,裹在纸巾里准备扔到通道的垃圾桶。

    又是一阵长风浩浩荡荡贯穿整个通道。还留有湿巾水汽的皮肤被风拂过,带走热量也清爽许多。

    风中裹挟很多远方的声音,各种声线交织在一起,纷繁复杂的声线里,有金属相碰的啷当声。

    上一次听见,好像还是卢郁雪书包上的钥匙扣。

    她喜欢挂毛茸茸的玩偶,又担心丢了心疼,于是别了很多钥匙扣,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像是背着无数宝藏。

    他循着声音望去,自动售货机前的女生已经弯下腰捡什么东西。压低的帽檐下能看见女生向下撇的嘴角,好像在叹息,但并不气恼。

    钥匙上别的不是毛茸茸的玩偶而是亚克力的动漫人物。

    他听错了,那是亚克力掉地的声音。

    应该不是卢郁雪,周见春这样想。

    他抬脚要往通道走,即将移开视线的刹那,女生双手撑开口罩往耳后别,垂下的眼眸视线向上移,他看清了那双眼睛。

    清透纯澈,不含杂质。那是卢郁雪。

    卢郁雪好像也看到了他,顿在空中的手还套着口罩带忘了移开。

    绷带套上耳廓的束缚感迟迟没有传来。

    卢郁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分了心,若无其事地把手移到鼻梁上捏了捏空隙压了压帽檐转身要走。

    周见春凝神盯着女生的一举一动,不用摘下口罩,他都能想象到卢郁雪的表情。

    不会认错,那就是卢郁雪。

    她疾步走着,连头都不敢回。

    周见春叫住她。

    没停。

    有鬼。

    周见春快步追了上去。

    风很大,她也不扶着帽檐了,摘了口罩方便呼吸拔腿就跑。

    该死的,周见春眼神怎么变好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和周见春没仇啊,但一想到要和周见春说话,她就畏惧。说不清在畏惧什么,她能感受到周见春越界的关心。

    出了看台通道是体育馆,这条路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给私家车通行,路边又摆了一排共享单车和学生的电动车。双行道成了单行道。

    初秋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与冷风相和,卢郁雪低着头小跑,风从她的头顶吹过。

    男生的步子大,她能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别追了,别追了,再追她就得发挥自己五十米的速度了。

    体育馆有许多出口,里面避光又多狭长的走廊,气温比外面还要低几度。原本向后飘的碎发突然换了方向,没有防风绳的帽子被吹翻。

    热烈的日光倾泻而下,微卷的黑发透着橘黄色的光,立体的五官勾勒出线条。她肤白但不苍白,透着红润,调和得近乎一体。

    卢郁雪的身子后仰,袖口募地下滑,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秋季的天空辽阔高远,云层稀薄缥缈,被太阳晒透的风轻盈又柔和。狭长的通道将他们和操场隔开,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的帽子。”她焦急地叫了出来,但身后的人是周见春。

    无所谓,反正他也认出来自己了。

    那顶帽子被吹得很高又稳稳地落在周见春手中,他似乎有些无措,但见卢郁雪伸出手讨要,竟藏到了身后。

    她又不瞎,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又不是人参果,掉地上就没了。

    “还给我。”卢郁雪走到周见春身前,伸出手讨要。

    周见春也不动,只是把帽子背在身后。

    她一偏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帽子,瞪了周见春一眼伸手去拿,可那顶黄色的帽子只是从右手换到了周见春的左手。

    卢郁雪身子又往前倾了一点想去拿,周见春直接高举过头,害得她差点扑空。

    “周见春,你混蛋。”

    她大声地骂了一句。

    没反应?

    卢郁雪气不打一出来,用力踩了一下他的鞋子,想他松手去拿自己的帽子。

    周见春不动,看着她的视线从地面移到头顶又气愤地看着自己。

    明黄色的渔夫帽依然举得高高的。

    像是一面旗帜,而且是只有周见春能降下来的旗帜。

    他居高临下地问她:“你跑什么?”

    他只当没听见卢郁雪骂他的话,另起了一个话题。

    “我校园跑呢。”刚说完卢郁雪又觉得跟周见春解释这么多干嘛,没好气地接了句,“你管得着吗?”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周见春又换了一个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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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了呀,你发的每一句我都回了。”

    她高昂着下巴,气势不减。

    “你说的是,不需要,上课,吃饭,这种?”

    他的尾音上扬,因为刚跑完一千米,听起来略有干涩不够清润,便显得有些欺负人的压迫感。

    这样的天气,周见春只穿了短袖。明黄色的渔夫帽被人捏住帽檐,流畅的手臂线条和清晰可见的血管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

    见卢郁雪不回答,周见春故意弯了一点手臂。果然,卢郁雪又踮起脚尖去够。

    她根本没想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周见春轻笑了一声。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卢郁雪每靠近一点,周见春的脉搏就跳得更快。可他只是换了一个手,然后看着卢郁雪再次矮了下去。

    卢郁雪将直接干架的心思压了下去,她是打不过周见春的,只好站回原地偷偷观察周见春的脸色。

    平静,太平静了,卢郁雪根本猜不出来周见春在想什么。

    周见春也在看她,两人偷瞟的目光相撞,卢郁雪先移开了视线。

    不回答他恐怕是不行了,卢郁雪想了想还是跋扈地开口:“那怎么了,不是说了嘛,我们不熟。不熟你还想我给你发什么?”

    不熟吗?都认识三年了,这叫不熟?

    “还是因为高中的事吗?”

    绕来绕去,周见春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个。

    卢郁雪哑了火,周见春挑明了,那自己该怎么说。说就是因为高中拒绝自己表白,那不成了自己对他念念不忘。

    “不是。”她矢口否认,周见春一眼看穿卢郁雪在撒谎,可他还是等着卢郁雪给他解释。

    “真想知道?”卢郁雪踌躇着开口。

    “真想知道。”周见春诚恳地点头。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该有边界感的。”

    这叫什么理由,周见春笑而不语。

    卢郁雪深吸一口气,觉得还是得把事情说开。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呢也不喜欢我。那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普通同学就该有普通同学的觉悟,你说是吧。”

    说完她自己先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答。

    周见春收了那抹笑,胸口有点闷,可卢郁雪笑得很开心,好像真的打算和自己划清界限。

    他放下帽子递到卢郁雪手中,卢郁雪半信半疑地接过,用了很大的力气,差点向后一摔。

    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她不好意思笑笑,轻轻拍了两下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她掏出口罩,双手撑开想带上,一双手捏着折痕处向下移。

    再抬眸一张很有冲击力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不想跟你当普通同学。”他的语气不太正经。

    嗯?周见春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卢郁雪的脑袋疯狂运转平时在网上看的高情商回答,但脑子跟死了一样,她现在唯一能完整复述出来的话是【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

    什么东西,还不如abandon呢。

    “那,那你想干嘛?”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不受控制地往那方面去想。

    可是,周见春说了不喜欢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