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夜雪,夜凉如水。
狱卒腰间上别着的佩刀划过青石,凿凿切切,寒音凌乱。那一簇微亮的篝火也受了惊似的,噗噗直跳,微凉的烛火为困在此处的女囚们蒙上一层衰败的影。
狱卒是新人,今日本不是他上值,却被老吏欺压前来送饭,心里自是带着股气。
“砰”的一声,嗖饭肆意地扔在地上,牢里的女囚一涌上去疯抢,伴着含糊不清的骂声,囫囵塞入嘴中。放了饭,狱卒就迫不及待离去。
就在转身之时,最深的暗角传来一女音,声如冷玉,当真悦耳。
“我有冤要鸣,请递我状纸。”
相同的话术狱卒已听了不下百次,腻到发笑,但凡羁押在地牢之人哪个不是哭着喊着自己有天大的冤屈,时日一场,自知无用,便会焉了。
这女子应是刚来。
手中暖色烛火慢慢铺开,照亮暗角女子清丽的五官。他不通文墨,没有精致的词语来描绘她的美,心中只喃喃一句宛若仙子。这娘子虽与其余女囚一样着素布,可偏她是这般冰清玉洁,与那些抢饭的疯妇简直有天壤之别。
见她黑发如云,秀雅绝俗,看着属实像官家小姐!
狱卒又傻笑着摇了摇头,倘若真是身份高贵之人,又怎么会落狱呢?
他擒着笑:“你是何人?”
女子缓缓仰头,一双水眸美得惊心动魄,朱唇微启:“洛阳姜氏嫡女,姜时愿。”
狱卒双眸圆瞪,着实吃了一惊,还真是贵女!论起姜家无人不知,是名誉汴京的簪缨世族,书香门第。已故的姜老爷子曾为左相,其子承父祖箕裘,修为翰林院学士。而姜家嫡女姜时愿,虽身在闺中但温静贤良之名早已远扬。
“像姜娘子这种贵女天生就和咱这种只会干粗活的人有云泥之别。”
狱卒略有耳闻,叹了气:“只可惜出了那档子事情....”
姜时愿听着狱卒这话,静如死灰的心终于水波过境,那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清醒和睡梦中折磨着她。
她从前总觉得她是幸运的,落地时就含着众人不可及的金汤匙,得长辈疼爱。虽然双亲后因伤病撒手人寰,好在还能与兄长姜淳相依为命。
兄长多年如父如母,教她读书写字,千娇万宠地疼着她,更不惜花费财力为她大办生辰宴,不少世家小姐和王孙公子尽数赴宴。
生辰那日,她缠着兄长求他不要进宫,姜淳还如儿时般拿着蜜饯哄着她,说燕王传召他不得不去,应下她处理完就会尽快回府。
兄长以大事为重,姜时愿也不能再耍小孩心性,遂让兄长离去。鹿鸣花宴上,她听着枯燥乏味、千篇一律的贺词索然无味,纵使厌倦、乏累,也只能以礼相待,内心唯盼着早点见到兄长,与他同庆。
可这一点盼望碎得一干二净。
皇城内,候在金云殿的内侍迟迟不见燕王出阁,心察不对,率人破门而入。结果只见翰林学士和燕王一同倒在了地上,燕王口七窍流血,气息微弱。而一旁的姜学士早已没了气息,毒酒缓缓从手中的杯盏中流出....
好在经过太医院全力救治,燕王度过了鬼门关,捡回一命。
可是,谋杀皇族是重罪,哪怕是不受圣人待见的皇子。百名云纹黑袍的禁军持刀闯入为首的总御命其下查封姜家所有的家底,绑了府中百人,宾客慌乱四窜。
总御大呵:“姜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包藏祸心,企图暗杀燕王!”
那时她还在闺阁中更衣,不知宫中出了这天大的事情。砰的一声,管家冒着杀头的风险攥着她从地窖出逃,离别之时,望着她,两行泪直下,道:“小姐,一定要平安无事啊。”而他为了引开禁军的注意,留在了阁中。
逃出姜府之后,许多禁军在城纵马而过,如同一张网令她无处遁逃。好不容易甩开禁军,可接下来的日子她只能戴着幕篱如阴沟老鼠在街上流窜,睡破庙,喝雨水,饥不裹腹。
她相信兄长绝不会做弑君之事,姜家是蒙冤的,同时也心忧全府上下百条人命,苦于一介女子人微言轻,只能另寻个肯为姜家昭雪之人,思及此,她首先想到了与姜家素有交情的蜀中傅家。
攥着那一点点希望,赤着脚从汴京跑到蜀地,日夜兼程、不敢停歇,跑了三个月,即将赶到傅家之时,与一对甲胄狭路相逢,被人生生擒住。
她以为已经成功甩开追兵,事实上也是如此,前来捉她不是汴京禁军、都察院,亦不是大理寺,而是她最不愿直面的,被世人敬为‘阎罗殿’的典狱。
倏尔,姜时愿和狱卒的暇谈因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狱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深深地福身长楫,遂冷不丁被吩咐打开铁索,麻溜地从腰链上卸了把钥匙,对着姜时愿道:“有人请姜娘子到金字牢一叙。”
姜时愿见铺在青砖上狭长的身影,轻蹙的眉头终于松缓了下来。
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从班房走到金子牢的夹道中夹带着嘈杂的惊叫嚎哭,走到最深处,姜时愿止住了脚步,而牢中的玄色云纹男子恰时吹灭了蜡烛。她不禁心中发笑,也是毕竟他的身份在此地跟她一样见不得光。
林清道:“这一路上人多眼杂,没能有机会和娘子说些体己话,眼下好了,无人打扰!”
能让堂堂典狱左使私下迷会一个女囚,唯一色字使得,姜时愿在蜀中被生擒之后,就发现这一路解押他的典狱左使的眼神有些不清不楚,虽然隐晦,她可太清楚这些男子的花花肠子,倘若之前,定会胃内反呕,避得远远的。
可是如今沦为阶下囚,对外界消息蔽塞,还有许多疑团未能得到解答,她唯一能想到、能利用之人,唯有眼前的林清。
纵使她有多厌恶,为了姜家,她也得露着笑。
姜时愿刚想行礼,就被急不可耐的林清抓着臂膀止住,那嗓音当真是掺着浓重的情.欲啊,“终于来了,真的想死本左使了。那日蜀中逮捕娘子的,瞧那铁链锁在你身上,可真心疼死我了,奈何令不可违啊,不然我怎舍得伤着娘子。”
姜时愿先是安抚着林清坐在条凳上,面上的笑容在背过身去的时候转瞬即逝,水流缓缓从壶嘴倾斜而下,郎朗流水声,玲玲作响。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不知是哪位大臣负责主审姜家之案?”
林清看着那窈窕身段,已开始肖想着那轻薄白衫之下的白润玉臂,这心思愈发抛锚,已经无暇把姜时愿的话再过一遍:
“一月前,圣上将姜学士谋害燕王一案全权交由魏国公主审。”
魏国公,谢循?
谢循在世人口中又称‘罗刹’,是多少罪犯夜间不敢提及的梦魇,就连身在闺阁的她都听闻过此人的毒辣。
世人常论,魏国公谢循权势滔天,创立典狱,掌管天下刑狱,上察文武百官,下纠冤假错案,其风头、权势一度盖过三法司余下的大理寺和都察院。当今圣上还极为重视谢循,赋予他一人“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职权。
姜时愿微怔,难怪逮捕之人会从禁卫军移交给典狱司,原来是全部移交给谢循查证、定罪。
“案子进程如何?魏国公可有查清此案?”她急切追问,“听说魏国公断案如神,定能还姜家一个清白。”
林清咽了口吐沫,眼神如狼似虎:“我知娘子心情,可姜家已被国公定了罪,姜学士谋害皇子证据确凿,再无翻案可能。”
什么叫已定,什么又叫再无可能翻案?
谢循接管毒杀燕王一案不过三日,到底有没有细细查证、考究!审查此案牵连之人、再是断定毒药、买手、又经手何人皆是费时之事,还有列罪、呈证物,他谢循凭什么仅仅三日就断言兄长谋杀阎王!
“我要见谢循。”姜时愿神色不再平缓。
“国公可许人物怎么会自降身份来见一个阶下囚?”美人发怒都是如此好看,林清哼了一声,挑着眉眼继续说道。
“娘子啊,别挣扎了。还有魏国公已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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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姜府所有男子押入死囚,而女子沦为贱籍。而你作为姜学士唯一的亲眷,判决还未下来,但我猜测左右横竖都是死路,你已没得选择,除了依靠我,而我会替你向魏国公求情。”
什么.....
死囚是什么地方,关押穷凶极恶之地。而女子沦为贱籍,就是让她们这辈子沦为男子玩物,翻不了身!
姜时愿彻底断了最后的念想,她不惧怕自己的判罚,早已做好了与兄长一损俱损的打算,可府中的奴仆、管事及侍女皆是无辜之人,怎么能让他们也承担姜家之罪。
听此噩耗,姜时愿脚膝一软,苍白腕骨强撑着身子的重量,
蓦然垂首,不让林清看见她眼中的失色。
男子向来都爱女子垂泪的怜样,可偏姜时愿是个犟骨头,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袒露弱肋,向来都打碎了牙往肚子中咽。
没有见到预想之中的梨花带雨,林清略微有些不满:“你放心,只要娘子跟了我,定不会让你香消玉殒。”
下一瞬,一只汝窑六葵杯盏喂到他嘴边,林清双眼放光:“娘子是应了?”
姜时愿软睫微垂,“承蒙大人美意。”
听这声又娇又柔,林清以为她终于从了,咕噜一杯下了肚子,不带丝毫犹豫。
正当手指麻利地解开裤绳之时,两肋开始发腻,耳户滚烫,须臾后,五脏六腑阵痛,四肢无力倒了地,那眸光死死盯着无动于衷的姜时愿,“你竟然敢给我下毒,是活腻了吗!”
下毒?姜时愿冷冷一笑,她不屑此等阴毒手段。
大庆以女子抛头露面、不学女德为耻,这些事情很多男子可以做得、享受赞誉,而到了女子就是不守妇德,就要循规蹈矩地相夫教子、掩藏锋芒。
例如医术就是如此。
估计这位副左使做梦都想不到眼前矜贵的小姐曾历精医术,深谙草药之道,不过就在偶然接近林清时闻到他衣衫上沾着鹿血酒的味道,鹿血大补虚损,益精血,是个良药,但是不可与蜂蜜同饮,否则会伤及肺津。
而她正是在他得意忘形之时,在水中掺了些许蜂蜜。
林清还坚定地以为姜时愿给她下了毒,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咒骂她的无耻,双掌攥着她的裙踞,“快,快,快把解药给我,不然典狱上下都饶不了你!”
凌冽的梅香在暗牢内幽幽散出,昏黄的月波映照着姜时愿周身的清冷绝尘。
她就静静站在此,看着林清在匍匐在地挣扎,仰头望向铁窗之外。
只不过这次,她改了话术,不再是被动乞求见谢循,而是:
“想要解药,就让谢循来见我。”
地牢这边刚燃起第一炉香,香馥白雾缓缓从鎏金炉顶泄出。
姜时愿的鬓发旁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这种不安使她轻蹙着眉头,对于谢循到底会不会来地牢,她拿捏不准。
赌的不过是,一是林清在典狱司有一席之地,虽是副左使,也好歹是五品官员,定不会坐视不理;二是谢循不会放任自己御下出了私会囚犯的乱子,若任有此事宣扬出去会污了典狱在百姓心中的公正,三是...
内心不知为何隐隐有预感,她一定会见到谢循。
微卷的烟发被一双素手用玉钗挽上,弯身将裙踞上的泥泞洗净,并细细每一寸的褶皱,确认服饰鲜洁,身不垢辱之后,姜时愿从随身携带的香盒舀上一指甲凝结成块的沉水香浸入水中,静等谢循。
她始终谨记阿耶的一句,姜家之子哪怕身陷囵圄,风骨也不应减。越是逆境,越是修心之时,绝不能被人低看。
可她静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
慢慢地,一个时辰后,她的心开始不定...
以为盘算落空之时,牢房前被人安置了一把金丝楠太师椅,很快就走来了两列锦衣。
紧接着,一个红袍绫罗之人坐在她面前,薄衫宽袖,腰带松系着,拿着余光扫视并问道:“你就是姜家嫡女,姜时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