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狭长的石道,又拂至亭前,所有人眼神交错,一言不发。
宫中是这样的,贵人养的畜生自然比低贱的人命值钱,能与公主的狗重名,算不得什么坏事,但坏就坏在公主此时的心情不佳。
经夏最先反应过来,她向前一步指着慕元嘉冷喝:“你这奴才,犯了公主的忌讳该当何罪!”
知秋快步上前扶住了脸色微微发白的宋鸾,对经夏的指骂却没什么意见。
张德安见状神色阴冷,笑意浮现,指尖一翘:“还不快拉下去!”
他一早就看不惯元嘉这副清风明月的模样,仿佛永远高人一等,可偏偏他才是掌事太监,之前借故折辱他,可元嘉实在命硬,怎么都死不了。
这次公主下令可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已有勤快的内侍迅速反应过来,脚步声逼近,要拖慕元嘉去杖责。
宋鸾却突然抬手:“不必了。”内侍们的动作顿住,她忽然意兴阑珊,垂眼看着元嘉:“这不算什么,本公主……觉得你我有缘,就还是叫你本来的名儿吧。”
她言不由衷地说罢,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对抓鸟也完全没了兴致:“回去罢。”
前世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看到慕元嘉脸上的泥痕才想起来自己的本意是拉拢他。
知秋恭声问:“不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了吗?”
宋鸾顿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她应当是在去给母后请安的路上歇了片刻,自己才回到了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壳子里:“去请安。”
她的步子很快,没多看跪地谢恩的元嘉一眼。
今日怎么就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而且刚刚起身的时候,也不该听知秋的话穿这么件除了暖和一无是处的披风……
一点都没有气势,让她失了自信,乱了阵脚。
元嘉双手交叠贴伏于地,公主的裙摆拂过他的手背,带起香气浮动,继而远去。
掌心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到,待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他方才抬起手。
一颗金铃正孤零零躺在地上。
元嘉眸色蓦地沉下来,他用手指狠狠底擦过下颌,而后沾着泥的手指一拨,金铃便滚入了泥水洼之中,涟漪微荡。
……
宋鸾心绪难平,先是懊恼自己的穿戴不够震慑慕元嘉,走到半路的时候,又开始生气刚刚从亭子出发的时候没叫步辇,以至于有些气喘。
她在北胡待了两年忘了还有步辇这种好用的东西,也很正常,可身边的人没有提醒她,便是他们的不对!
不过,知秋曾与她患难与共,她不好怪她,经夏心思活络但格外粗心,平日里也不管这些。
于是宋鸾只好自己气闷。
知秋一路顶着公主不善的眼光,远远看到延宁宫的时候,才终于松出一口气,“公主,到了。”
宋鸾哼了一声。
知秋无奈又好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公主今日对她格外纵容,她试探:“公主怎么了?”
宋鸾语气闷闷地控诉:“我不喜欢这条披风,可你非要让我穿,我还想乘步辇,你没有准备。”
知秋从善如流地认错:“是奴婢的疏忽。”她话风一转:“不过公主今日怎地对那太监那般和善?”
宋鸾刚刚还在苦恼自己初次出手或许没发挥好,此时听她这么一说,顿觉安慰:“我今日确实很和善吧?”
平日骄纵的公主仰着下巴,眸中却露出期待的表情。
知秋心想,无人能拒绝这样的公主,她沉稳点头,肯定宋鸾的猜想:“十分和善。”
虽然旁人大抵是不太能看得出来的。
-
宋鸾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她去延宁宫的时候,陈眉正与母后相谈甚欢,她等了许久,喝了一肚子茶也没能见到人。
想必在她那里收了挫,便要故意延宁宫让她难堪。
宋鸾回来之后便开始发烧,虚虚实实的梦里都是当年和亲旨意之后的事情。
她像只无头的苍蝇,周折兜转。
收到旨意后,她先是去了兴庆殿见父皇。
父皇如往日一般语气沉沉,目光中却没了以往的宠爱,看她跪了许久也没有喊她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开口:“北胡兵强马壮,骚扰的边境百姓不胜其苦,和亲是好事,永阳,你要懂事。”
北胡这么强吗?
宋鸾不理解,从来没人教过她要懂事。
她抬头,看着父皇一张一合的嘴中说出这些陌生的话。明明以往所有人都说大魏国富兵强,周围蛮夷都不能匹敌,她身为大魏嫡公主尊贵无比,缘何如今却要嫁入蛮夷?
慕元嘉正在父皇的右后方,似乎是瞥了她一眼,又似乎是没有,宋鸾记不清了。
她问:“姑母也是去北胡和亲,嫁的也是这位北胡王,可只活了三个月!”
父皇似是有些不耐烦:“皇家公主历来便有和亲的惯例,怎么别人行,偏你不行?”
历来?
宋鸾一肚子的话都没有说出口的余地。
高祖皇帝建国之初,便说过大魏的公主永不和亲,也说过宦人不可沾染内政朝堂,但时光滚滚,祖训需要的时候是一面大旗,不需要的时候便是需要摒弃的糟粕。
父皇曾金口玉言说她是大魏的明珠,如今想来像是笑话。
外祖陈家虽然显赫,但也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公主强出头,母后也一贯对她冷淡。
父皇最后交代:“你母后身体不好,就不要去烦她了。”
宋鸾没听,她又恍恍惚惚跪在延宁宫外面,却一无所获,直到入夜时分,才听到丧钟声响。
母后薨逝,只留了一道让她去和亲的懿旨。
从此,没有人顾她的死活了,也或许,从来都没有。
……
宋鸾昏睡中途迷迷糊糊睁眼,看到知秋守在她的床头,正拧了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宋鸾想要说什么,却抵不过困意,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和亲之事敲定,宫中人踩高捧低是常态。
慕元嘉虽还没有如同她在北胡听闻的那般权倾朝野,却也已经得势,便有人从她这里出发来讨好慕元嘉。
长福被毒死了。
宋鸾与长福的感情算不得多好,但这些时日里,她受人冷待,再一想到之后要去蛮荒之地和亲,便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狗儿是一个导火索,宋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直接跑出了昭阳宫,身后的知秋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上。
当时元嘉被圣上恩典,有一处独居的三层阁楼住处,还带着小院儿,宋鸾踩着木质楼梯上去,怒气冲冲。
元嘉虽然行大胆之事,但总是披一道守礼的皮子,看到她也只是短暂怔愣了片刻,便行礼问:“殿下找奴才有事?”
宋鸾憋得眼眶通红,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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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下一刻就要落下,但理智也渐渐回笼:“掌印若是不喜它的名字,我可以给它改……”
元嘉抬头,看着她的眼神看似恭谨,实则冷淡,似乎一眼看破了她的虚张声势。
就如在御花园中一模一样。
宋鸾被这个眼神激怒,她甚至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把眼泪逼回去,伸出手指怼着慕元嘉的鼻子痛骂他一场。
诸如“小肚鸡肠”、“心机深沉”、“装模作样”之类的词重复了好多遍。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昭阳宫,只记得第二日,元嘉就把名字从常福改为了元嘉。
明晃晃表示,即使狗死了,这个名字对他而言还是羞辱。
没隔几天,宋鸾在一个落雪的冬日被送出京城。
慕元嘉自请担任和亲的领队。
-
昭阳宫中彻夜灯火通明,几重宫阙之隔的太监居所却逼仄阴暗,仿佛整个皇宫的阴影都在此处汇聚。
锦荣推门进来时,元嘉正伫于窗前,清风朗月,如玉生华,只会让人自觉惭晦,这般模样,也难怪总是被人针对。
张德安便是其中之一。
他执掌太监的任命分配,除了某些贵人点出来特意要的,其余的便都是由他来定,锦荣在回来之前刚在张德安那里看过册子——
元嘉被分去了浣衣局。
内监有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其中最辛苦的便是浣衣局,基本都是年老或者犯了过错的才会被发配到那里,所有人心气不顺,元嘉去了哪里少不了被磋磨。
更重要的是,浣衣局不在皇城之内,元嘉年纪轻轻,但此生大概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锦荣同样对他不喜,大家都是太监,就偏偏元嘉行走姿态都像个正常男子,所以今日他要被拉下去杖责的时候,锦荣心底还暗暗窃喜。
但偏偏又被公主拦下,锦荣揣着恶意,对元嘉“嘬嘬”两声:“阿犬,公主最是讨厌太监,动辄便是打骂,今日只是用狗来羞辱你,还算是运气好的。”
今日永阳公主走后,张德安看到元嘉用手指擦掉了脸上的泥,便捏着这个由头,同他们一起狠狠底发作了一番。
最后还是锦荣给张德安出的点子,他如此爱干净,倒不如给他好好地洗个脸。
于是他们几人,把元嘉的头反反复复没入水池之中,看着他喘息困难的模样哈哈大笑。
最后张德安捏着兰花指:“公主让你叫回以前的名字,但你却不能忘了这恩情的来由,以后在太监所的时候,你便叫阿犬吧。”
“公主羞辱我?”元嘉偏了偏头,看向锦荣,微微不解。
“那是自然。”锦荣口是心非,他们平日里跟着张德安欺负元嘉习惯了,可不想让他有得势的机会,“想必是你这张偏生女相的脸惹了她不虞。”
其实他说的是假话,元嘉虽肤如白玉,但五官明朗,骨相立体,不仅丝毫不显女相,还是当朝最崇尚的贵气清俊模样。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罢了,慕元嘉平日里被欺侮,却从来没有反抗过,公主也不过就是随口一句,想必很快就忘了。
元嘉冷淡扫他一眼,继续看向窗外,眸色却略沉了几分。
这张脸吗?
他清楚的知道,宋鸾并非是因为他这张脸而关注自己,在她掀开团扇睁眼的那一刻,视线便已经锁在了他的脊背之上了。
就仿佛,早就认识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