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晦暝之时,宋鸾从轮番的噩梦中惊醒。
她微微侧身看去,内室灯影昏黄,隔着一扇门隐隐传来太医们争论的声音,嗡嗡嗡地让人脑袋疼。
知秋和经夏正守着她,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公主可还有哪里不适?”
宋鸾抚着额头“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医们便从门缝挤了进来,见她睁眼个个两眼放光:“公主醒了!”
宋鸾一看到他们抖着胡子似乎打算说什么,就觉得烦的很:“你们先退下吧。”
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的苦药要喝呢。
但太医们哪里懂她的心思,只顾发表看法——
赵太医:“公主切莫讳疾忌医啊!”
李太医:“微臣观殿下昏睡不宁,当用些安神的药!”
“……”
宋鸾额角不由得跳了跳,她自幼身体不好,正经的、古怪的治病法子都试了不少,却都无济于事。
这些太医多年来未能把她身体养的康健,于是个个都憋了一股劲儿,牟足了力气给她开药。
宋鸾决定不再理会他们,喊知秋和经夏扶着她起身。
二人艰难找了个缺口钻进来:“公主此次又受了寒,可要再多休息一会儿?”
宋鸾嘴角微抿,摇头:“这里闷的很。”
前世她也觉得自己体弱,于是除了每日例行地去母后宫中请安,其余时间几乎都待在殿内休息。
可后来和亲路上碰到一个江湖游医,只吃了几次药,及至到了北胡,那里夏日苦热,冬日严寒,后来为了逃跑还学过骑马,摔了不知多少次,这么下来,她居然苟延残喘了两年。
可见她的身体也是看情况下菜碟儿的,就御花园那点几乎让人感受不到的风,居然染了风寒?
宋鸾心里有底——
大不了日后再寻那游医便是了,重来一世,她可不愿意再缩于殿内,知之甚少,任人摆布。
“外面是什么人在吵?”宋鸾似乎听到了女子的吵闹声,一边踩着鞋下地一边问。
经夏回:“是陈婕妤,正在外面候着呢,她养的鸟惹了殿下不快,现下把那破鸟带了过来说是要请罪,吵着要见您呢。”
宋鸾“嘁”了一声,心知陈眉这是又要借着这个事情给自己立个可怜被欺的小白花人设呢。
前世她们二人明明没发生过什么争执,陈眉也一直惺惺作态,惹的阖宫上下的人都以为她受了多少屈辱,宋鸾每每都觉得仿佛吞了苍蝇一般,膈应的很。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把这罪名坐实了。
知秋服侍她穿衣服:“公主,您不想见她便不见,奴婢打发了便是。”
宋鸾却摇头:“我不见她,她便又要在父皇和母后的面前装模作样,晦气的很,让她先等着。”
经夏哼了一声,朝着外面翻了个白眼:“听说她已经去找陛下告过状了,陛下不但没安抚她,反倒命她过来道歉。”说完还又补了一句:“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宠爱哪里是她能比的!”
知秋拽经夏的袖子:“慎言。”
经夏嘟囔两句:“本来就是,还没怀上皇嗣呢,就眼睛往天上看……”
“好了。”若是以前的宋鸾必定也会为这份来自帝王的父爱感动,但现在的她,只觉得讽刺。
经夏这才闭了嘴。
太医们早在她们先前说话之时便垂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心中却忍不住感慨,陛下确实对永阳公主宠的太过了。
她骄纵也就罢了,就连昭阳宫的侍女们都如此猖狂。
但转念一想,陛下子嗣稀薄,如今宫中也不过就是宋鸾和七公主两个女儿,七公主母妃疯疯癫癫被打入冷宫,连带着七公主本人也是个说不上话的边缘人物,永阳公主虽只是个女子,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再正常不过了。
……
太医们盯着宋鸾服过药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宋鸾松松地挽了发髻,穿了一身舒适温暖的衣服,眼看着日破云层,曦光漫天:“知秋呢?跟她说一下,今日不去延宁宫那边了。”
经夏努着嘴隔着窗户,指向昭阳宫院外大门的方向:“我刚刚瞧见她正跟个小太监说话呢!”随即又撒娇:“公主现在只记得知秋,都不想着奴婢了。”
而且……
公主一贯喜怒无常,随心所以,今日不去延宁宫还要特意和知秋说一声,对她却莫名生分多了。
宋鸾不知她心中所想,含笑摇了摇头。
在旁人看来,两个侍女都与她日日相伴,而且宋鸾以前确实也更喜欢活泼又会说话的经夏。
但事实上,这些于其他人而言发生在前一日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过了两年多。
宋鸾最深刻的记忆是在北胡。
她与知秋相依为命,很多夜里都是她陪着,最后知秋为她而死,经夏以往与她再亲近,也比不上知秋的。不过这些终究无法说出来:“我若是没见到你,也是要问的。”
经夏眉开眼笑:“那奴婢就谢殿下怜惜了!”
二人说话间,知秋入了殿内,表情略有几分迟疑。
“怎么了?”宋鸾问。
知秋屈膝行礼,压低了声音:“是个来报信的小太监,说是昨日在御花园帮着捕鸟的好些人都被抓进了慎刑司,那个常福也在其中。”
宋鸾昨日对常福的关注,宫中人各有看法,但他入了公主的眼是真的,有些机灵的便来报信了,公主是喜是恶,都可以讨个巧。
知秋也是因此才去见个脸生的小太监。
宋鸾支着下巴,偏头看过来时有一缕松散的乌发从鬓角垂落:“哦?他……那个常福被打了?陈婕妤安排的吗?”
知秋摸不清宋鸾的心思,想要摇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更详细的却没说,免得晦气,也免得坏了公主的心情。
若只是陈婕妤,当然不会闹得这样大的阵仗。
只是昨天夜里,那个叫张德安的太监在水盆里被溺死了,死相恐怖,后颈上还有指痕,分明是被人按着溺死的。
自杀也就罢了,牵扯到凶杀,必然要彻查。
恰巧有人向慎刑司的人透了口风,张德安生前经常针对常福,两人旧怨颇深,慎刑司怀疑他与此事有关,所以其他人还好,左不过打上一顿,他就惨了。
能不能留条命都不好说。
宋鸾忽然蹭地一声站了起来。
“公主,要去看一眼吗?”知秋已经打算去寻厚实一些的披风,却见宋鸾又稳稳坐了回去,不由得疑惑。
宋鸾摆了摆手:“先不去。”
她和元嘉在前世的时候并不愉快,所以即使重生回来,也并没有想过要把他放在眼前膈应自己,让他叫回以前的名字也只是借机拉拢一下罢了。
有用最好,没用也就罢了。
但现在,现成的由头摆在宋鸾面前。
她前世的时候曾听宫人议论过,陆贵妃起初便是救了元嘉一命,把他收到宫中,后来元嘉得势成为父皇面前的红人,知恩图报,也不忘携助旧主。
后来宋鸾在北胡也隐约听说在元嘉运作下,父皇唯一的皇子记在了陆贵妃的名下,整个后宫无人能与之匹敌,可见这阉人很是护短。
若是此次她也救元嘉一命,让他为自己所用……
念头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宋鸾心脏砰砰直跳,想到经夏和知秋都在旁边,她才勉强压住了嘴角,强行把视线落在手腕的金环上:“这里少了一颗铃铛。”
知秋被她跳跃的话语搞的有点晕,没接上话。
宋鸾也不在意,接着道:“就说我病得重,还没醒来,让外面那太监且再等等。”
知秋不解,却还是应了去传话。
宋鸾看着她的背影,垂了垂眸,心中其实有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她对驭下和招揽人心并不娴熟,现在这番刻意推迟也是从慕元嘉身上学来的。
前世,他带队送她去北胡和亲,刚出京城不久,就碰到一批流民,宋鸾第一时间便安排侍女们去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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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时自然是千恩万谢,但因着一切来的太容易,他们本来是要进京的,却转了路线跟着她,一有人赶便跪地哭嚎,说她这个公主欺压百姓,堕了皇室的名声,甚至还直接过来抢。
后来,她甚至听到背地里有人在说:“反正公主已经要去北胡和亲了,以后也不是大魏人,衣食住行何必这么华丽,倒不如成全了我们。”
宋鸾当时便觉得这趟和亲当真是个笑话。
慕元嘉从不忌讳恶名和辱骂,他用强势的手段赶退了流民,流民们哭天抢地,骂他阉狗说他不得好死,他却毫不在意。
宋鸾还记得他当时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公主殿下生于宫中,不知人性贪婪,施恩必得是雪中送炭,若不然对方没吃够苦头,只会觉得一切都是该得的。”
宋鸾被他讥讽,顿觉恼怒,直接回了马车,大半天没出来。
忽地一声轻响,宋鸾回神,只见经夏打开了大殿中央长桌上的香炉,拨弄香灰,小巧的炉盖被袖子碰到,在桌面左右晃动,发出沉闷的响声。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经夏走过来:“殿下?”
宋鸾嗯了一声,视线仍旧是看着窗外。
“你去慎刑司走一趟,就说他们捕鸟是我的吩咐,与这些奴才们无关,再那个叫常福的太监给我喊过来,还有……”宋鸾停顿片刻还是道:“让人去狗舍把狗儿抱来昭阳宫。”
元嘉这会儿总该被打的半死不活了吧。
-
元嘉只是有杀张德安的嫌疑,并无确凿的证据,宋鸾的命令肯定是排在最前面的,他到昭阳宫的时候,陈婕妤正在门口拔鸟羽。
她手上沾着血,眸中满是怨恨,偏偏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委屈乖顺的样子,元嘉脚步轻,人到她身侧,陈婕妤才听到动静,连忙敛了面上的神色,泪眼盈盈朝着来人看过来。
待看到是元嘉之后,先是被他的容貌惊了一瞬,而后视线又落在他靛青的太监服上,冷笑一声,又拔毛去了。
元嘉未做停留,提脚继续朝着殿内而去。
不论宫中还是宫外的人,都一贯虚伪,对上对下往往是两幅面孔,她这样的,最为常见。
还有张德安……
元嘉的五指在袖中捏起,脑中浮现张德安那张泡的发胀,如同水鬼一般的脸,他眉间漾出浅浅的笑意,让刚出来的经夏不由得晃神片刻。
定了定心神才道:“随我来。”
元嘉跟在她后面,步履缓缓,踏入殿门便觉暗香盈盈,宫女们皆垂头敛目,几近无声。
高高在上的永阳公主正坐在窗边,抱着另一个宫女的腰。
她的声音顺着窗外钻进来的风飘至元嘉耳中:“好知秋,我今日已经吃了风寒的药,不想吃这个药了,好不好?”
那宫女摇了摇头,宋鸾哼了一声,松开她,脸拉下来,在桌案上撑起下巴,不悦皆写在脸上,却还是把药一口气闷了进去,接过宫女递的蜜饯还是怏怏不乐。
像极了一只闹脾气的猫。
经夏捂嘴笑了一声。
知秋回过头来,咳了一声:“公主,人来了。”
宋鸾闻声看过来的那一瞬,元嘉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逼人的容色。
融融日光透过窗棂,照得她发间的赤金花树钗熠熠闪动,颈上宝石璎珞流光溢彩,眉尾微扬,眼眸含光,丝毫看不出生病的痕迹。
受宠优渥的大魏嫡公主,该当如此。
元嘉刚挨过杖责,后背乃至大腿都是伤,但面见公主不可失礼,只得把沾血的衣物匆忙换下,有些与皮肉相连,几乎是生扯下来才能换上这身新衣。
他并不为此感到疼痛,甚至还点不陌生的快乐。
元嘉一点一点地从门边的阴影走到宋鸾一丈处,恰值窗外天际层云微移,遮住日光,整个殿内变得晦暗。
元嘉跪地行礼。
公主前一日说与他有缘,今日又咬上了钩子,攀上了这缘分。
可她想必不知道——
与他这样一个满心恶念的太监有缘,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