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天际电光大作,惊雷乍响,内室倏地亮起,片刻又昏暗下来,宋鸾心头跟着一跳。

    长福死了。

    明明前世的这个时候,它还活的好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宋鸾耳边才传来知秋担忧的声音:“公主怎么了?”

    宋鸾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又觉得喉间压抑,难以发出声音,她穿鞋起身,离开逼仄的拔步床,走到窗边,缓缓推开菱格窗,潮湿的水汽从外蔓延进来。

    宋鸾站着僵着身子久久未曾动弹,她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杯冷茶,刚要饮下,就被反应过来的知秋拦住:“这茶水放了一夜,哪里能再喝?”

    经夏也跟着呸了两声:“公主别生气,一只狗而已,让那边再训一只便是了。”

    宋鸾摇头。

    不一样的,前世长福被毒死的时候,她无能为力,后来她死在北胡也是同样,重来一世,她想要改变命运,让她自己、身边的人、乃至长福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但现在像是给她的自以为是甩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她在做自认为有用的事情,但反而加剧了长福的死。莫非上天让她重生,只是为了让她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痛苦?

    窗外风雨交织成网,仿佛要把草木彻底绞杀。宋鸾定定看着,这贼老天捉弄她,她若是信命,便该现在就一头撞死,好歹还能以皇家公主之礼厚葬,免得在北胡受尽屈辱。

    但她偏偏不信命,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不愿意再让一道旨意把数万百姓的性命压在自己身上。

    宋鸾下定了决心,在知秋与经夏担忧的目光中把窗户合上:“让慕元嘉来见我……”说到一半却又摆手:“算了,不必喊他。”

    两个侍女眼神惊异,宋鸾不想让她们看出来自己的异样,转而吩咐:“长福毕竟是半个昭阳宫的,让那边的人好好料理一下后事。”

    直到用完早膳,宋鸾仍旧在思索前因后果。

    重生之后,最大的变故就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欺负了陈婕妤,拉拢了元嘉,这二人中,陈婕妤被下了面子,又被父皇训斥,近几日应当没有脸面再犯在她手里,至于元嘉——

    宋鸾不期然又想起前世长福因他而死的事情,心底对他的怀疑缓缓浮现,占了上风。

    虽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长福的死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重来一世,元嘉那种心机深沉的人就会任她驱使?

    这阉人实在可恶,莫不是和陈眉一般,本就看她不顺眼?

    陆贵妃救他一命,他便忠心以待,她救了他,他不愿意也也就罢了,还害了她的狗!

    她必须想另外的办法。

    黑暗中,宋鸾的眸光缓缓坚定起来。

    -

    锦荣同样挨过杖责,在房间哎呦呦地叫唤,眼神却忍不住朝着门边的元嘉飘过去。

    任是他早就知晓宫中时局变幻莫测,也想不到短短两日功夫,元嘉的去处换了好几番。

    先是被张德安定了发配到浣衣局,随后又走了狗屎运得了永阳公主的青眼,衬托地他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宫中的奴才们私底下确实不忿昭阳宫内侍女的猖狂,但实则心底最想去的也是昭阳宫。

    这样的好事却偏偏落在了元嘉的头上!锦荣心底不服了许久。

    谁知刚吃过早饭,永阳公主的人又传信过来,让元嘉不必去那里了,去留由这边自己决定。

    锦荣强撑着出去吃早饭的时候便得了一些小道消息,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他拐弯抹角地说着酸话:“有些人生来晦气,看着得了好运,却不仅克了冷宫的旧主,如今连公主的狗儿都被克死了!”

    元嘉的眸子似乎眯了一下:“死了?”

    锦荣莫名心头一跳,有种被什么阴暗的东西盯上的错觉,满肚子的酸言酸语都被堵到了肚子里,含含糊糊道:“我也就是远远听见狗舍的人提了一嘴……”

    那里恰好有一个他的同乡,他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想到了元嘉,毕竟众所周知,公主之所以让他去昭阳宫也是服侍狗主子的。

    如今难不成在他要继续去浣衣局?又或者……锦荣顺着窗缝,朝着慎刑司的方向看过去。

    “是吗?”元嘉扯出一个笑,突然走了几步站到锦荣的床边。

    锦荣正在想旁的事,冷不丁抬头被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他以往只觉得元嘉不爱笑,平日里端着一副温和疏远的模样,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笑起来居然这么渗人。

    元嘉从他床边的小几上拿了茶壶:“那边的茶凉了,我来这里取点儿。”

    锦荣看他自如的模样,又想到方才差点被他吓到,不由得暗恨。

    难怪世人总说祸害遗千年,大家都挨了板子,元嘉还挨的重许多,如今他可以好端端的行走,锦荣自己却躺着动弹一下都困难,真是天生一副抗揍的贱皮子。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他转移话题:“张公公死的那夜我中途醒来,你怎地不在?”

    元嘉倒了茶却不喝,而是垂眼缓缓打理袖缘:“想来是你看错了,我并未出去,倒是你……那夜很晚才回来。”

    锦荣心底一慌。

    那夜他确实出去过,且服侍了张德安洗脸净面,回来的晚,和元嘉说了几句话后,几乎是躺在床上便睡沉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只觉得浑身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僵硬疼痛。

    一出门就见到了张德安在木板上被泡胀的脸。

    根据医官的说法,他溺死的时间恰巧与锦荣回来的时辰相近,他深知自己不是凶手,但上头为了结案,说不准再调查下去就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把罪名安在他身上。

    他同室的元嘉又睡的很熟。

    于是慎刑司查的时候,锦荣便装作不经意地向那些人透露了元嘉和张德安不和的事情,又说了听到元嘉出去的动静。

    只可惜,永阳公主救了元嘉,好在,又舍了他。

    锦荣松出一口气,才意识到元嘉居然一直站着俯视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滩烂泥一般,他不觉恼怒:“白日你才刚被张公公按在水里折腾,怎么那么巧,他晚上就被溺死了。”

    他告状也并非是空口无凭,

    元嘉啧了一声,不置可否:“确实是巧。”

    锦荣听他自己都这么说,再看他便觉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杀犯,忍不住想要后退,却触及到伤口,痛的龇牙咧嘴。

    元嘉垂首看他。

    猜的倒是很有道理,若没有永阳公主那日出手,或许也就定案了。但偏偏慎刑司因着她细细查了一番,张德安颈后的指印短而粗,与他对不上。

    元嘉甚至知道那指印来自谁,他最后扫了一眼锦荣,转身朝窗边走过去。

    宫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往往都是有心人设计罢了。

    长福的死于其他人都无碍,唯独拦了他的路,目光扫过重重高墙,不对,还有那位先前一心拉拢他的公主殿下。

    但她未免太过善变,仅仅是死了一只狗,便打算弃了他吗?

    元嘉沉眸,在窗户上敲击几下。

    -

    几场夜雨过后,春意渐涨,绿满庭轩,宋鸾一有机会便会去延宁宫请安,却从未见过母后,不过她倒是不甚在意,只当借着机会欣赏御花园美景。

    这里日日有人打理,犹记得刚重生回来时候,还多是些新扎出来的草芽,现下已经移了许多迎春花过来,满园妍丽,美不胜收。

    宋鸾以前只觉寻常,但在北胡待过之后,看起来觉得新鲜的很。

    她知道,之后跟着季节变化这里会有玉兰、海棠、杜鹃、蔷薇、腊梅……

    “我记得今日是十五?”宋鸾问。

    经夏平日里最爱玩儿,回到:“可不是!听说宫外近来为着今日的花朝节很是热闹,世家贵女、平民女子们都游园踏青,剪纸赏红呢,可惜宫里不让玩!”

    宋鸾自然听说过花朝节,先帝在位时,宫中也有庆祝的,只不过父皇端正律己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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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奢靡,所以继位后就渐渐地把这节日在宫中取消了:“那近来宫外应当有不少的赏花踏青宴了?”

    知秋虽不知她为何对此感兴趣,还是点头,宋鸾却没继续多问,她边走边抚着花,似乎是着了迷,忽地哎呀一声,抬起手来的时候,手背上已经被挂破了一道伤口。

    伤口不大却足够让宋鸾理所当然地发怒,让昭阳宫的侍女们担忧害怕。

    “快去给我请太医!”

    经夏:“奴婢马上就去。”

    宋鸾:“喊张院判过来!”转头看向知秋:“知秋你也去。”

    张院判是大忙人,宫中得脸的贵人们都喜欢找他看病,十有八九是找不着的,经夏和知秋也知道这点,又点了七八个人:“你们同我一起,到时候也好找人,公主在这里等我们。”

    只剩下寥寥两人陪着宋鸾。

    待他们离开,宋鸾摸着自己的受伤的手背,冷哼一声:“刚刚似乎是一只猫挠的我!”

    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后,宋鸾已经怒气冲冲向西去:“你们在这里等着太医,我非得把它抓回来报仇不可。”

    二人对视一眼想要追上去,但又怕违背宋鸾的命令待会要被责罚,短暂纠结之后,宋鸾已经没了人影,再追上去已经来不及。

    宋鸾今日特意穿了简约的装束。

    她那日便意识到,除了嫁人之外,她若是想有自己的人脉,必不能把全部希望放在元嘉身上,再者说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日后说不准也会为难她,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要让他有起来的机会!

    慕元嘉当年代任掌印一职,是因着现任的掌印太监孙和犯了些错,失了圣心,才被他顶了缺。

    若是她能借着前世的记忆,提点孙和几句,让他一直风风光光,元嘉也掀不起太多风浪,而且——她恰好知道孙和的一个把柄。

    孙和看着她长大,一直待她十分和蔼,拉拢他可比拉拢元嘉容易多了。

    宋鸾惦记着自己的主意,越跑越快,直到觉得呼吸困难才慢下来。

    其实,她也只是撞运气,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恰好抓住孙和的把柄。

    孙和在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已经在身侧,颇得信任,很多人猜测起初慕元嘉暂代司礼监掌印也不过是父皇为了敲打一下孙和罢了,却没想到后来她在北胡的时候,孙和做了丑事且撞破,元嘉才彻底执掌司礼监。

    而那个丑闻,宋鸾恰巧听过。

    当时她初到北胡,带过去的侍从大多还活着,因此她虽然警惕,还是端着上朝公主的架子,直到那个年逾五十的北胡王闯入她的帐中,宋鸾对大婚当日的事情心有余悸,厉声喝他出去。

    北胡王眯着眼,却让北胡的卫兵把她的侍卫们赶了出去,他看着宋鸾冷笑,挤出一脸褶皱:“都说大魏最讲礼义廉耻,那里的女人也为夫君守身?”

    宋鸾肃着脸:“自然。”

    下一刻就被高大的北胡王拽住了头发,宋鸾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她疼得眼眶通红,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北胡王把她掀到了一侧的桌案上,杯盏滚落在地,碎裂声在耳边炸响。

    宋鸾扶着桌案,膝盖被碎瓷片扎伤,血迹穿过锦衣渗出来,洇红一片,她仰头看着高大的北胡王在帐中来回走来走去,他身上有一种腥臭的汗味夹杂着一股老人味,她的心一直悬着,闻着这股味道忽近忽远,几欲做呕。

    直到北胡王狠狠地踹了一脚桌子,宋鸾被吓了一跳,手掌滑在地上刺入一块碎瓷,她一时难忍,痛呼出声,北胡王却回过头来,居高临下俯身,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似乎很是满意。

    宋鸾最见不得别人用这副眼神看她,于是咬着唇,用手掌撑着才勉强站起来,恨恨地盯着她这个年迈暴虐的“夫君”:“大王这是何意?”

    北胡王被她的这个动作触怒,逼近又拽住了她的头发:“本王听说,皇帝身旁有个老太监,连根都没有,却日日和宫中的女人们欢好,不仅有皇帝的女人,还有皇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