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渊永远不会忘记,昭宁十四年的冬祭大典。
原是举国欢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庄重时刻,北辰皇帝猝然吐血倒地,紧接着,守城将士传来城池失守的消息,不等所有人反应,姜符的军队便如狼虎肆虐,所过之处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曾经繁华一时的桑京转眼化作人间炼狱,赤地千里,白骨露野。
那时迟渊不过少年,亲眼看着父亲万箭穿心,母亲不愿受降为俘,殉情自刎。
国破家亡,只在顷刻之间。
迟渊身为将门之子,从未料想过父亲守护之下的北辰,竟会有亡国之日。
他闭着眼,想极力克制自己的思绪,然而刻骨的恨意就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疯狂涌入他的鼻息,他克制不住全身泛起的颤栗,拳头也攥得咯吱作响。
芙蕖蜷缩在他斜对面的角落里,看着他濒临失控的模样,屏住了呼吸。
就在芙蕖快要喘不过气时,面前这个古怪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刹那间的锋芒割得芙蕖有些疼。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依旧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自迟渊把她带上马车之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旁人觉察不出异常,但芙蕖擅长察言观色。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心情不好,她只能就和平常一样,乖乖抱膝坐着自己的裙摆,尽可能往角落里缩,不占用太多空间,不给人添麻烦。
而她的小心翼翼,让迟渊十分受用。
他从回忆里挣脱,略歪了歪身子,眸色凉薄,“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芙蕖张了张嘴,想了半晌。
从来没人在意过芙蕖的姓名,大家都叫她傻子,时间久了,芙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绞尽脑汁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回道,“我叫芙、芙蕖……”
“姜芙蕖?”迟渊挑眉反问。
芙蕖点了下头,又摇头,慢慢地说,“我、我就叫芙蕖。”
迟渊将她认真的模样收入眼底,不由冷笑,管她是叫芙蕖,还是姜芙蕖,总之她是姜国公主没错了。
不过她说话颠三倒四,迟渊疑心重,总要更多的佐证。
“听说,你在找哥哥,你哥哥……是太子?”说话间,他抽出边上的佩剑,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仿佛只是问了句无关紧要的。
芙蕖还是点头,又摇头,模棱两可。
迟渊擦剑的动作一顿,长眉微蹙,“到底是不是?”
芙蕖眨眨眼,试着解释清楚,“是……但是、但是,芙蕖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太子哥哥,另一个是……”
她脑子转得慢,反应慢,说话也慢,迟渊并没有耐心听完,只听了自己想要的部分,便抬手打住,“好了,我知道了。”
他只想知道她的哥哥是不是姜国太子,至于她到底有几个哥哥,迟渊不关心,也不在意。
芙蕖又“噢”了声,觑着男人漂亮的侧脸,她又飞快低下头去。
反正,他看着比自己聪明,应该是理解了吧。
二人寂静无话,耳畔只有车轱辘倾轧地面的响声。
迟渊擦拭好剑,收回剑鞘,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眼见余光瞥到芙蕖可怜巴巴缩在地上的影子,心情莫名又愉悦了三分。
“坐起来吧。”他大发慈悲一回,容许芙蕖坐上他的褥子。
芙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用眼神确认后,才慢吞吞站起来,马车空间有限,即便站起来也只能弯腰屈身,她挪动了着麻木的双腿,小心翼翼坐在褥子边缘。
迟渊一边吃茶,一边用眼神扫视芙蕖。
大抵是坐起来了,芙蕖不似一开始那样害怕,也开始观察迟渊的脸色,见他嘴角噙着淡笑,便鼓起勇气问道,“我哥哥呢?”
迟渊眉梢一动。
芙蕖眼巴巴看他,搁在身前的小手快拧成麻花,“你、你不是要带我找哥哥吗?”
婆子们让她跟万花楼那妇人走,就能找到哥哥,那妇人又让她跟了迟渊,想必跟着迟渊就可以找到哥哥了。
迟渊慢慢放下茶杯,似乎回过味儿来,轻笑了声,“是,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能带你找到你哥哥。”
乖乖听话,做好一个药引,或许他又能发一回善心,让芙蕖临死前,如愿见到姜国太子。
芙蕖看不到男人垂目时深藏的阴鸷,只是得了这句话,心口仿佛落下一块巨石,勉强是安心了。
为尽快赶到桑山,车夫用尽浑身解数,马车一路疾驰狂奔,一个昼夜过去,待到翌日正午,马车终于翻过了一片险要山地,进入了桑洲地界。
桑洲四面环山,溪流缠绕,是独立于姜国的存在,曾是前朝北辰国都桑京,亡国之后,就改名叫桑洲了,北辰残军一直死守此地,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姜国屡攻屡败,最后只能派兵四面合围,斩断桑洲与外界的联络贸易,与北辰残军打消耗战。
如此一来,不仅北辰军困于桑洲,就连桑洲百姓也无出路,一旦出去,必会遭受姜国官兵无情打击,百姓只能靠北辰军外出征战掠夺的资源存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匪窝一般的存在。
而迟渊身为北辰大将军,积蓄兵力的同时,也身负守护北辰子民的重担,他必须率领部下另辟蹊径,就譬如他此次下山,除了替未婚妻寻找合适的药引,便是以行商身份采买大批粮草。
如今粮草已有,如何瞒天过海运回桑山,还需从长计议,是以这一路迟渊都心事重重,不仅马车没停下,他也粒米未进,连累芙蕖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自打被哄出宫,芙蕖就开始饿肚子,如今也不敢吭声,更不舍得吃怀里那半张皱巴巴的饼,等到了桑山,不过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
迟渊忙着正事,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临走时,瞥了眼站在正午的日头下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冲车夫吩咐了句,“莫白,带她去宋神医那里。”
“是。”
唤作莫白的“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略显凶狠的面孔,刀疤脸,三白眼。
芙蕖本能感到恐惧,便要追着迟渊而去,却被莫白死死扣住手腕。
“站住!”莫白的脾气一如他的长相,比迟渊差劲许多,一双三白眼宛若淬了冰碴,“将军吩咐了,叫你去宋神医那里。”
他硬邦邦说完,拽着芙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要……迟渊哥哥!迟渊哥哥!”
芙蕖拼命挣脱莫白的控制,一面歇斯底里地向迟渊求助,他答应过她的,要带她去找哥哥,不能就这样丢下她。
芙蕖两条细胳膊根本拧不过莫白,挣扎半天还是被拖着走了,芙蕖急红了眼睛,冲迟渊的背影哭喊,可迟渊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
直至男人挺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芙蕖眼神黯了黯,好似一瞬间被抽去了力气,任由莫白拽着她。
一路上,她见到的人似乎都和莫白一个样子——面无表情,眼神如刀。
这让本就处于陌生环境的芙蕖愈发惴惴不安。
“我、我不要跟你走……”
芙蕖鼓起勇气,大力挣扎着要甩开墨白的桎梏,莫白也在此时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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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芙蕖被自己的力道带了出去,直直摔在前头的石阶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
“这就是迟渊找回来……那个丫头?”
芙蕖没吭声,她趴在石阶上,揉着磕痛的手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头顶的男人又笑出了声,声音清朗,令人如沐春风,他缓步迈下石阶,弯腰扶住芙蕖的胳膊,“怎么傻乎乎的?快起来吧。”
约莫是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芙蕖用脏兮兮的小手揉揉眼睛,默许了他的搀扶,等她重新站起来,抬起头,面前果然是个嬉皮笑脸的年轻公子。
十八九岁的模样,墨发半绾,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又含着一抹温和笑意,与他对视,能让热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谢、谢谢……”芙蕖站稳后,小脸儿还有些红。
“不必客气。”宋钰借着扶她的时机,搭上了她的脉搏,笑容便有些凝滞了,“怎会是这般羸弱的身子?”
看他熟练地把上了脉,芙蕖便了然,他就是迟渊口中的宋神医。
在芙蕖打量自己的同时,宋钰也在端详芙蕖,绕着她走了一圈,终是摇了摇头,不甚满意。
这少女年岁本就不大,身子又弱,若以她作药引,恐怕最后是活不成的。
他们是需要一个妙龄少女的身子养毒,以该少女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治病,但并没有要取人性命之意,倘若是以命换命,便与他治病救人的初衷相去甚远。
宋钰冲莫白直摇头,“她身子虚弱,跟只随手便能捏死的小白兔似的……不合适不合适,让你主子再去找。”
“将军确定了,就是她。”莫白依旧没什么表情,一板一眼地回道,他只管服从命令,旁的一概不是他操心的事。
宋钰收敛起笑意,挥挥手,“那你让迟渊过来,我亲自同他说。”
莫白还是一动不动。
宋钰被气笑了,连连点头,“好啊,反正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又不是我未婚妻……”
“宋钰。”
他话没说完,匆忙赶来的迟渊斜睨了他一眼,满是警告意味。
宋钰撇撇嘴,不等他反驳,芙蕖先朝迟渊跑了过去,一脸欣喜,“迟、迟渊哥哥……你回来了……”
她就知道,迟渊这样好的人,不会轻易丢下她的。
芙蕖不习惯陌生环境,陌生的人,在这里她更信任迟渊多一些,毕竟是迟渊花钱把她带走,还允诺她帮她找哥哥。
迟渊正恼怒宋钰的失言,乍然对上迎面而来的芙蕖,他很快又露出一抹宠溺温柔的笑,“我当然不会丢下你,你可是我好不容易带来的。”
寻旁人做药引是容易,但多少有残害无辜之嫌,倘若这个人换成姜国公主,迟渊便觉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就连虚以为蛇的哄骗,他也信手拈来。
宋钰被他变脸之快惊得目瞪口呆,无奈迟渊生了一张极有欺骗性的面孔,随意笑笑,都足以令人沦陷其中,更遑论懵懵懂懂的芙蕖。
她只觉得迟渊笑起来好看极了,让她的心脏一阵乱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迟渊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美目一沉,抬手覆上芙蕖的发丝,温柔的姿态真假难辨。
“我瞧你脸色不好,身子骨弱,才让莫白先带你来宋神医这里,你要听宋神医的话,好好吃药,调养身子,等身子大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你哥哥,可听明白了?”
简单的一个动作,几句话,彻底击溃芙蕖的防线。
她全然沉溺在迟渊的善意中无法自拔,羞红着脸,乖乖点头,“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