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爆发的阴寒气势,让芙蕖的身体渐渐失温,窒息感如排山倒海顷刻笼罩了全身,连带着芙蕖的心也剧烈绞痛起来。
芙蕖眼皮直抽搐,泪水模糊间,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正脸。
“哥、哥……”
拼尽了全力,喉咙只勉强吐出两个字。
这次叶憬听清了她的低喃,不由一怔,冷眸中的寒意有刹那消融,但旋即,那一丝动摇被更强烈的厌恶取代。
不知死活的东西。
叶憬虎口再次收紧。
“殿下!”
短暂愣神后,迟渊快步冲了上去,握住叶憬的手臂,“殿下,别冲动。”
看到他递来的眼神,叶憬慢慢卸了力道,就像拎着一块抹布般。将芙蕖狠狠甩在地上,“此人偷听你我谈话,居心叵测,必须带下去严刑拷问!”
芙蕖被他甩在地上,细嫩的掌心又一次擦破了皮,这一次,比在万花楼时还要疼。
手疼,脖子疼,心里更疼。
尽管如此,芙蕖还是忍着疼痛撑起身,快速膝行到叶憬脚边,血污的小手朝叶憬袍角伸去。
“哥哥……”
她声音哽咽,滚烫的雾气在眼眶里蔓延。
终于找到哥哥了。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
眼看即将够到叶憬的玄色衣袍,叶憬忽然后退一大步。
芙蕖眼睫抖了抖,豆大的泪珠悄然滑落。
哥哥……是不认得芙蕖了吗?
她手肘撑着鹅卵石地面,像个可怜虫,一寸一寸,努力往前爬去。
“哥哥……”
芙蕖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唤他,“哥哥,我是芙、芙蕖……”
叶憬又退了一步,他始终高高在上,垂目睥睨着她,眼神淡漠至极。
他知道了,这就是姜国公主,那个傻子,也是他义妹叶蓉的药引子。
看在她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暂且不杀她,可偏偏这个姜国公主不识好歹,他退一步,她便靠近一步,尽管是爬,也非得爬到他脚边,一声又一声的唤他哥哥。
真是卑贱到了骨子里。
叶憬一脸嫌恶,忍不住轻蔑地笑,“你叫本王什么?哥哥?呵……”
芙蕖以为他生气了,气她七年都没有找到哥哥,所以芙蕖不怨他。
“哥哥……对、对不起……是芙蕖没用……”
芙蕖哽咽着,想止住哭音,好好说话,可是,她控制不住,只好用血乎乎的小手抹了把脸,假装自己没有哭。
“芙蕖、芙蕖找了哥哥好久……好久……”
芙蕖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耐心地和他解释,依旧是匍匐膝行的姿态,来到叶憬脚边。
叶憬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解释,这一次,他没有再退,而是冷眼看着芙蕖攥住自己的袍角,脏污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芙蕖一手攥住他,另一手掏出那份仔细包裹好的栗子糕。
小时候,她每次生气了,难过了,哥哥就喜欢用好吃的哄她,每次哥哥把好吃的捧给她,她就不气了。
她以为,她也这样做了,哥哥就会高兴,就会原谅她。
叶憬却是咬紧了后槽牙。
真脏。
为了看姜国公主丑态毕现,这代价太大了些。
叶憬失了看戏的心情,毫无预兆飞起一脚。
迟渊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芙蕖胸口正中一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她本就没二两肉的纤细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跌出去,重重砸在月洞门旁。
连带着芙蕖刚刚捧出的栗子糕,也在空中掠过一抹弧线,最后七零八落地散在路面上。
叶憬看也没看那些栗子糕,在芙蕖痛苦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脚,露出半截玄色浮雕细闪缎面皂靴,又状似不经意地狠狠一踩,将脚边一块栗子糕碾压粉碎。
“不要……”
芙蕖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的痛,她还想挣扎,想去拾起散落的栗子糕,胸口猛然翻涌起一股血腥。
“哥哥,不要……”
血水自唇角溢出,芙蕖全然没有察觉,还在拼命挽救,挣扎间,早已泪流满脸,那是她偷偷藏好,留给哥哥吃的。
秋风呼啸而过,卷起林间枯败的落叶,片片枯叶打在芙蕖脸上,刮骨的疼。
芙蕖再撑不住,“哇”的呕出一大口血,鲜血喷洒而出,顷刻染红了她的衣襟,绽开朵朵刺目血花。
约莫是这样的场面引动了叶憬骨子里对杀戮的渴望,他唇边溢出一抹残忍的弧度,眼看着,他又要朝芙蕖逼近了。
迟渊身子一晃,掠过叶憬,先一步赶到芙蕖身边,将她毫无知觉的身子打横抱起,就要去找宋钰。
不论如何,芙蕖都不能现在死。
临走时,迟渊停下脚步,回头怒瞪叶憬,颇有怨言,“殿下,若是再见到芙蕖,还望您能保持理智,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替令妹叶蓉寻找药引之事,您就自己办吧。”
迟渊与叶憬君臣有别,但也情同手足,往常迟渊对他还算恭敬有加,可这一次,迟渊觉得叶憬实在过分。
敢情寻人哄人的差事不是叶憬自己干,便不管不顾了。
迟渊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话,便抱着芙蕖一路狂奔,彼时宋钰还在后山采药,见迟渊抱着个血淋淋的人跑来,人都吓傻了。
“不是……这才刚说要养好她的身子,你就……”
“不是我。”迟渊喘着气解释,“殿下见着姜国皇室之人,到底是控制不住。”
宋钰一听是叶憬干的好事,撇撇嘴,“下次再这样,我可就离开桑山不管了。”
他原本就是看在与迟渊相交多年的情分上,接了这活,再加上这些年他们把整座后山交给他种植药材,管吃管住的,宋钰觉得吃人嘴短,便昧着良心一回,结果他们还惹出麻烦来。
这北辰王叶憬的脾气可真臭。
“等治好了叶大小姐,我得离开桑山。”
宋钰动作利索地替芙蕖止住了血,一边不忘抱怨,“以后你们要做什么,都别牵连上我,更不能牵连神医谷。”
“知道了。”迟渊注意力全在芙蕖身上,不甚在意地应道。
原本只是发发牢骚的宋钰,忽然意味不明地盯着迟渊。
迟渊被他盯的发毛,皱眉道,“看我干什么?快救人。”
“放心,在我宋神医妙手之下,就没有轻易死掉的病人。”宋钰直接在药田里摘了几样,丢给迟渊,“将这些捣成药汁让她服下。”
迟渊乖乖照做。
宋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多打量他几眼,半晌后,试探着道,“其实呢……还有一种速成之法,如果你不介意牺牲一条人命的话。”
迟渊正忙着给芙蕖灌药汁,可他哪里伺候过人,加上被宋钰的话分去了心神,墨绿的药汁撒了他一手。
宋钰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不爽地啧了一声,“笨手笨脚的,没看到人家昏迷着吗?这样灌如何喂得进去?”
“那该如何?”
宋钰脱口而出,“嘴对嘴喂不就成了。”
迟渊顿住,良久,桃花眼泛起冷意。
宋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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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少不得挨揍,但还是一本正经道,“我记得和你说过的,叶蓉所中寒毒极其难解,唯有以毒攻毒,或能有一线生机,而这以毒攻毒之法,必须先养出另一种世间奇毒作为药引,其中统共需要用到几十种毒药……”
宋钰一通长篇大论,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这最后一味药,便是鸳鸯泪。”
鸳鸯泪是一种烈性媚药,且只能将毒下在男人身上,若要女子也中此毒,唯有阴阳和合,方能将鸳鸯泪的毒性渡入女子体内。
作为医者,宋钰觉得自己有义务解释清楚,至于是否采用此法,全凭个人意愿。
看着迟渊脸色一点点黑成锅底,宋钰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许多,指着芙蕖嬉笑道,“你既决定救叶蓉,那你与这药引,早晚会走到那一步,所以现在嘴对嘴喂个药,实在不算什么。”
在宋钰看来,芙蕖除了反应迟钝,有些呆傻以外,相貌是一等一的好,迟渊占了她,那是芙蕖吃亏,迟渊一个大男人可不亏。
忽然,宋钰抚掌道,“呀,要不干脆等你成婚后,你再纳了这丫头?也算给人家一个名分?”
“……”
迟渊知道会有这一段,但他始终想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届时,不一定非要自己去做最后一步。
但被宋钰这般调侃,他莫名感到羞辱,越想越气,蹭的站起身,“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就是建议,建议,不一定非要采纳。”宋钰赶紧过去给他顺气,“在下只是提供第二条路,说认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这丫头……”
“不必多言。”迟渊一甩肩膀挣开宋钰,“爱救不救,随你吧。”
他料定宋钰医者仁心,不会见死不救,便撂下药碗,转身往别院走去。
宋钰果然屈服,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哎呀开玩笑的嘛!你快回来,把人给我带走!不然你未婚妻没救了我可不负责任!”
芙蕖是叶蓉的药引,关乎叶蓉性命。
迟渊脚步一顿,握紧了拳,到底是回头了,抱起芙蕖一声不吭往回走。
到了东厢房,玉珠也被芙蕖的样子吓到了,赶紧给她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又打来一盆水为芙蕖擦拭干净。
迟渊一直守在外间,等玉珠收拾好了,复又进到内室,此时宋钰煎好的汤药就在他手里,将玉珠屏退出去,他坐在床边,深吸气平复自己的内心。
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迟渊安慰好自己,仰头喝了一口汤药,俯下身,犹豫一瞬,慢慢触及芙蕖苍白的唇,凉凉的,也软软的。
他闭了闭眼,心一横,将汤药尽数渡入芙蕖口中,如此反复几回,一碗苦涩的汤药总算见底了。
但芙蕖还是病恹恹的,小脸惨白不似活人,迟渊担心有个万一,便在她榻前守了一夜。
期间迟渊总会不自觉想起晌午发生的事,少女匍匐膝行,哭着喊哥哥的画面,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头至尾,芙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天真地以为他会带她找到哥哥。
芙蕖也是傻,随便见了个人就敢乱认哥哥。
如今倒让他莫名心烦意乱起来。
迟渊正苦恼着,外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素娟屏风后,影影绰绰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看影子,来人手里还端着一只瓷碗。
“本王让宋钰换了汤药,这碗给她灌下去,你也好解脱了。”
迟渊立时回想起在后山时,宋钰提过一嘴的速成之法。
——只需牺牲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