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回想,霍娇便记起了。谢衡之曾说过,他老师姓杨。
杨寒灯,莫非就是他的老师?
戊时荣二娘才忙了一圈回来。她先是和表弟吵了一架,又去托她说媒的姨娘那里对峙,一肚子窝火气撒完了才回来。
回来见伙计和萱儿在铺子里忙活,荣二娘问:“霍娘子呢?”
“早回来了,抄小报呢。”萱儿指着里面。
荣二娘顿觉愧疚难当,阔步绕进后院的刻坊,只有主房还亮着一盏孤灯,桌上晾着抄写好的宣纸。
“歇歇吧,”荣二娘在衣摆上抹掉方才洗手的清水,她吞吞吐吐道:“今天的事真是对不住,我自以为对表弟了解的。”
把最后几个字抄完,霍娇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本也不打算同刘福斗好,她压根不放在心上,反而安慰老板娘:“我知道二娘子是好心。”
越这样说,荣二娘越不好意思:“哎,今日的饭钱,也是霍娘子付的,这怎么好意思。”
霍娇笑着摇头,将晾干的小报摞起来。荣二娘瞅了一眼上面的字,又想到下午吃到的大瓜。
“下午那个找你的郎君,是谢衡之吧?”
霍娇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
荣二娘小心翼翼:“……那你们和好了?”
霍娇叹了口气:“之前走的时候,没说清楚,就留了张字条。这次说清楚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他会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娘子。”
荣娘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何苦呢?若要我做一个前途无量的五品文官官眷,探花郎的正头娘子。就是有天大的委屈,我也受得住,绝不会给别的女人挪位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霍娇道:“不说别的,若是你婆母仗着夫君考取功名,不将你放在眼里,还要给他说旁的亲事,你心里不难受吗?”
“难受又如何,”荣二娘光是过脑子想象一下,已经被气到了,她有些愤愤:“我们是官府入册的夫妻,他若是敢,我便去开封府门口击鼓伸冤,让全城人都知道,他老娘要他有妻更娶!”
这爽利性子真叫人羡慕,霍娇忍俊不禁。
她无端想到东家为萱儿擦掉泥水的一幕:“对了,下午东家过来了,听说等了你很久才走。”
荣二娘愣神片刻:“是么?”
她接过霍娇手里的小报:“老夫老妻的,见不见还不就那么回事。”
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霍娇眼神微动,又问:“对了,萱儿是从小跟着娘子的吗?”
荣二娘还有些走神:“不是,前几年我夫君说铺子里缺个婢女,便买了萱儿来照顾我。”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霍娇嘴上没说,刚要把话头岔开,萱儿便笑嘻嘻进来了。
“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啦!”她手里捏着一张字条:“二娘子,傍晚兰大官人让人送来的。”
字条展开,里面也只有寥寥几个字:“明日送来。”
窥她脸色,萱儿笑道:“是好事?”
荣二娘把字条折起来:“也没什么。方才我们说到,你前几年来的铺子,可是给我帮了不少忙。”
萱儿羞怯一笑:“是二娘子对我好。”
霍娇旁观主仆二人,不去插话,等她们说完了,她才缓缓道:“好了,今天抄的应当够明日卖。二娘子,你也早些回家吧,晚了东家可要等得急了。”
“这么说来我这还有份话本子……”萱儿又掏出一叠纸,给霍娇和荣二娘看:“是方才伙计小哥,去隔壁书坊友好交流来的。”
荣二娘接过这卷揉乱的纸,一页页展开,当即嘴角抽动。
霍娇凑过来,两眼一黑。
纸上写了个京城才子和他貌美内子的旖旎情事:新科探花谢才子,是个妻管严,内子闹脾气,谢才子当街追妻惨遭婉拒。几番纠缠不休,还吃了内子一耳光,本以为要颜面扫地,岂料谢衡某强取豪夺,将貌美内子当街打横抱起,从此金屋藏娇,夜夜笙歌。
京城就是不一样,这也太快了吧。
霍娇沉默良久,体会到官家被小报诬陷不举的绝望。
在永宁镇时,她也常写些话本子,暗戳戳编排当地名人。如今看来内容还是保守了。究竟是谁看见她打谢衡之了,他又什么时候把她抱起来了?
荣二娘在霍娇崩溃之前,迅速将纸重新窝成团,塞回萱儿手中:“这么俗气的话本子,抄出来本儿都收不回来,都是些瞎编的……下回让伙计也把把关,别什么都往铺子里带。”
“啊,娘子先前不是说,别老卖些家国大事,”萱儿委屈嘟囔:“这种大才子追妻还带点艳|情的话本子,向来卖得最好了么。”
荣二娘尬地头都抬不起来,拉着萱儿出去:“你今晚跟我回家住,让霍娘子在这好好休息吧。”
“哦哦……”萱儿满面茫然,就这样被拖走了。
她们一走,整个刻坊都安静下来。霍娇洗干净笔和砚台,提着风灯,从小道绕回后罩房。
她一个人漱口洗脸,烧了两壶热水,兑着凉水慢慢倒进木盆里,打算泡个澡。
氤氲的热气叫人松懈,霍娇闭上眼,不知怎么,想到走时谢衡之打湿的肩头,以及他无动于衷的表情,心里有些钝。
他也挺倒霉的。
那么骄傲的性子,突然就发现自己是个富家千金的私生子,多了个一手遮天,容不下自己的哥哥。同生母赌气说的话,恰巧被她听见,新妇也跑了。
他待她也挺好的。她是个俗人,只能想到他月俸都给她,只问够不够,从不问她花哪儿了。
抱着膝盖,霍娇把自己埋进水里,后悔不该让告别那样难堪。
她应该多夸他几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但都结束了。
清晨的光穿过窗棂,落在霍娇脸上,她昨晚睡得很踏实。
早上萱儿和霍娘子还没回来,伙计已经把铺子支起来了,霍娇怕他忙不过来,给他帮忙。
来书坊里依旧是闲逛的多,花银子的少,买也多是吃早茶时带一份小报。
有位客人要买旋风装的佛经,那玩意儿塞在下面,霍娇便弯下腰去取。
还没站起来,又有客人问:“杜工部诗有吗?”
霍娇觉得声音耳熟,答道:“有的,一百文。”
她举着佛经站起来,对上一双目含桃花的眸子。
“兰大官人,”伙计赶忙道:“您真是来买诗集?”
霍娇把佛经递给客人,也冲眼前人点头:“兰大官人早。”
兰珩一身黛青色长衫,肩上绣着斑斑竹叶,好一个翩翩公子。
他微微一笑:“我来给荣二娘送个东西,她不在吗?”
“哎呀,”伙计挠头:“要不您放我这儿吧,我回头给老板娘。”
兰珩思忖片刻:“这东西其实是给你们刻坊的霍工的,那位师傅在不在?”
伙计看了霍娇一眼:“霍娘子,是给你的?”
霍娇也毫不知情:“……要给我什么?”
兰珩见铺子里还有客人,体恤道:“霍娘子先忙,我先在对面的早点铺子吃点东西,娘子得空可以来找我。”
兰珩一走,霍娇与伙计面面相觑,伙计道:“我一个人撑得住,我看东家看重他,让他一直等着不好。”
霍娇也觉得有理,便放下手里的活,去对面找兰珩。
桌上摆了一壶猴魁,一小碟果子,兰珩坐在靠墙一张桌子上,慢慢吃着。见霍娇进来,他把一碟没碰过的果子推到她面前:“坐。”
霍娇端坐在他对面,四目相对,能从兰珩的脸上看到几分谢衡之的影子。她蹙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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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要给我什么?”
“荣二娘说,霍娘子要去为商王太妃抄经,想买我一块鎏金油烟墨。”
他把一个黑漆螺钿寿字纹匣子放在桌上:“见外了,当我送给康宁书坊的见面礼。”
霍娇打开查看,确是鎏金油烟无误,她困惑:“你与二娘子都是生意人,先前并无交情。这块墨贵重,你不求银子,另有所求?”
兰珩刮了刮茶碗,含笑道:“霍娘子是聪明人。”
匣子放在面前,霍娇没有再碰。
话没说清楚前,她既不打算了解其中关窍,也不会自作主张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不能得罪对方。好在荣二娘应当快来了,她只要拖延片刻就好。
于是她也陪着笑,与他闲聊:“过誉了。对了,听说令堂是永宁县人,我听着官人说话调子,还真有些熟悉。”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兰珩面露诧异:
“霍娘子莫非是同乡?”
“是我攀附了,”霍娇道:“官人汴京长大,怕是都没去过永宁吧?”
这句客套话让兰珩眼中闪过一瞬的晦暗,他看着霍娇,若有所思:“前些年我还去过,那地方很美。靠着江边,鱼新鲜又便宜。”
这回霍娇相信他是真去过永宁镇了,她嫣然一笑:“我以为官人要说,穷乡僻壤。”
她记得谢衡之重伤醒来,声称自己失忆了,她带他去街市上转转。她给他看永宁最大的酒楼,最宽的桥和富贵乡绅的门庭。
谢衡之就曾冷冷评价:“什么穷乡僻壤。”
兰珩看着她的笑容,不禁出神。
这个时候,铺子里客人多,人来人往的。
他突然道:“关于这墨,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事关商王和皇商,需要避人耳目去说的秘辛——还是不知道为妙。
垂眼看着做成桃花形状的果子,霍娇捻起一块放在嘴里,太甜了,吃着腻味。
她可怜兮兮看着他:“秘密我就不听了。我只是书坊里一个混吃等死的刻工师傅,被选中抄经,也只是因为王太妃想要个娘子,行走方便些,没别的意思。”
兰珩静静等她说完,他不勉强,换了副轻描淡写的姿态:“霍娘子想复杂了,在下不过是想拓展生意。鎏金油烟墨虽说声名在外,但向来以其价高,被看做遥不可及之物,即便作为贡品,也需求寥寥。这一批的鎏金油烟,减到原本三成造价,若是王府里能风行开来,今后在达官显贵中广开销路,才是长久之计。”
这理由糊弄外行人也就罢了,搪塞霍娇有点难,她适时捧场:“大官人真是勤恳,令人羡慕……”
好在荣二娘到了,霍娇赶忙站起来招手:“二娘子,贵客!”
荣二娘且笑且说地进来,霍娇便悄然退场了。
走到门口,见萱儿也到了,客人不多,霍娇便道:“我回后院干活了,有事叫我……”
她话没说完,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个鸦灰色长衫的男子,身姿挺拔,面色冷峻。
不是谢衡之又是谁?
见他直挺挺往自己方向来,霍娇为难道:“你不用去官署吗?”
谢衡之垂眸看她一会儿,没答她,却低声道:“你现在住哪儿?”
霍娇瞅了一眼对面的点心铺子。荣二娘已经站起来,她把黑漆匣子收进袖笼,兰珩也推开玫瑰椅,二人似乎是要往书坊而来。
霍娇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谢衡之,本能地不想面对两兄弟对峙的局面。
对母亲红杏出墙生出的儿子,兰珩会有多么深恶痛绝,想想也知道。谢衡之这犟种,在他手里是占不到一点便宜的。而她呢,若是两人当面起了纠纷,不是叫老板娘为难吗。
她心提到嗓子眼,鼓足勇气把谢衡之往偏门拉去:“你不是想看看我住在哪儿吗?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