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想留下来
    绿珠解释道,“这是除妖司的赵管事送回江府的,说是小姐您不小心落在司里的。”

    江瑶扯了扯嘴角,“还是扔了吧。”

    回想起白日里的事,只觉心肝一颤,这衣服要多不吉利有多不吉利。

    说完大步迈过门槛,径直回了屋。

    屋内早就备好浴桶,江瑶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水澡,洗掉一身汗腻。

    甫一刚坐在饭桌前,还未下筷,就见江志年阔步走来。

    江瑶浅浅施了个礼。

    “你我父女之间,莫要多礼。”

    江父语气充满担忧:“今日怨妖一事,我已听阿月提起,瑶儿可否有哪里受伤?”

    “怎会?”

    江瑶跳起来,原地蹦跶两圈,“父亲你看,毫发无损。”

    见她无事,江志年心头悬起的石头落下,“看来是我这老骨头忧思太多,你们都长大了,有阿月护着,瑶儿又岂会被妖邪所伤?”

    裴棹月护着?

    听见这话,江瑶内心暗自腹诽,你女儿今天被女鬼追了十万八千里,差点被吞掉半个脑袋。

    你那位乖乖爱徒却在一旁看好戏。

    若是再晚一步,江家怕是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江瑶并不打算说出来,江志年是个慈父,她不想让他担心。

    既然原主“江瑶”已逝,作为穿来的替身,她会替江家大小姐好好活着。

    “父亲,裴棹月是如何同你说的?”

    江瑶小心翼翼问道。

    裴狗一定没说她好话。

    果不其然,江志年眼底划过一丝为难之色,“瑶儿可是真想去除妖司?”

    裴棹月曾在酉时回过一趟江府。

    因除妖司公务繁忙,他时常宿在司里,今日却是特意回来面见江志年,讲起这几日明安城内发生的妖邪案子,顺到提及江瑶和怨妖的事情。

    说到最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江瑶并不适合除妖师这份行当,临走前还将推荐信退回桌上。

    “难道他不同意?”江瑶已经猜到。

    江志年点了点头,眼睛看向门外,叹了口气,“瑶儿长大了,你想做任何事情都是你的自由,为父不会阻拦你。”

    “只是除妖师这一行并非如你想象中那般光鲜亮丽,不必为父多说,你是漳州江氏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漳州江氏是有名的除妖世家,江志年早年行走江湖时,遇见江瑶的母亲,同样是除妖师的柳七娘,两人一见如故,携手斩妖除祟,在民间积攒不少美誉。

    后来朝廷成立除妖司,江志年被召作除妖司司主,举家搬往明安城。

    江志年虽为除妖师,却从未正式授予江瑶除妖术法。

    江瑶生来被娇养在闺阁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在外随时都带有侍卫保护。

    从前的江瑶,对除妖镇厄这些事情毫无兴趣,江志年也不知为何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自己女儿变化竟如此之大,听江瑶提起想当除妖师时,他心中又惊又喜。

    喜的是江氏家业后继有人,忧的自然是这份苦差带来的风险。

    与妖邪打交道,九死一生。

    饶是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除妖师惨死邪祟手下,昔日携手并肩的同僚也一个个离他远去。

    江志年一生舍己为民,可妻儿的性命他不想交给任何人,更不会交在妖邪手里。

    见江志年神情肃穆,江瑶坚定道,“请父亲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可是阿月那边——”江志年犹豫道。

    江瑶并不想让父亲为难,“是不是裴棹月同意,我就可以留在除妖司?”

    “算了此事你不必操心,我明日去一趟司里。”江志年说道。

    “父亲,万万不可。”

    若是没有荐信,江志年亲自去找裴棹月,只会让外人揪住把柄,落下口舌,说他江家假公济私,走后门。

    如此一来,江志年这半生清誉就算毁在她手里。

    “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定要让那些说风凉话的人刮目相看,到时候,让裴棹月求着把我留在除妖司。”江瑶抬起头来,目光凿凿。

    闻言,江志年先是一愣,尔后抚掌大笑,爽朗道,“好,不亏是我江志年的女儿。”

    这不屈劲儿,愈来愈像他娘当年的模样。

    绿珠从门外进屋时,正好与老爷擦身而过,只见他眉开眼阔,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屋灯火微暗,绿珠将窗牖关上,剪了烛台的灯芯,又熏上一炉苏合香,瞧见小姐眉头紧锁,双腿盘在榻上,忍不住问道,“小姐,您真的要去除妖司?”

    江瑶:“去,怎么不去?”

    本小姐一定要去。

    *

    翌日清晨,江瑶早早离开府。

    路过靖恭坊时,买了一大屉包子,径直来到除妖司。

    “哟,江小姐您又来了?”

    看门的阍人冷讥热讽道,昨日已听说裴少司退回荐信的事,没想到今日又瞧见这位祖宗。

    好像之前从未见她来过如此早,倒有些蹊跷。

    面对挑衅江瑶充耳不闻,哼着小曲儿走进堂子,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原地怔了一下,又转身折回。

    见江瑶回来,阍人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这是想做甚?”

    江瑶凑近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提起手里的包子晃了晃,“这么早值班,应该还没吃饭吧?”

    肉包香味飘散,阍人咽了咽口水,“那,那又与你有何干系?”

    除妖司日夜轮番守作,他卯时就接了班,哪儿还有时间吃饭?乍一闻到包子味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唉,我今日路过早摊时,那卖包子的老板说三文钱俩包子,十文钱九只,我想着自然是买十文钱的更划算,谁知眼大肚皮小,买多了。”

    江瑶翻开油纸,塞给他两个大包子,“大哥你拿着吧,我请你的。若是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犹豫片刻,阍人愣愣接过包子,目送她远去。

    江瑶继续哼着小曲儿往里走,路上碰见人便分发包子。

    不到正午,她到处发包子的“善事”就传遍司中上下,有许多对她抱有偏见的人依然不屑,只道这位大小姐是狗眼看人低,拿肉包子打狗。

    那些吃了包子无辜被贬成狗的人,自是要帮江瑶说话的。

    总之她也算是小小改善一部分人对她的不良印象,赢得一丁至微称赞。

    指甲盖大小的肉也是肉,能够迈出第一步,江瑶已经很满意。

    只是这点努力还不够,她还需要做更多。

    正当江瑶沉浸在思考中时,灶房外有人敲了敲门,赵管事站在门口,对她说道,“江姑娘,你这会儿有空吗?”

    赵管事既是除妖师,同时又是司中的账房先生,与裴棹月的接触甚是密切,想必应当是对方派来的,江瑶故作惊讶,“赵管事,何事找我?”

    “裴少司请您去一趟中堂。”赵管事说道。

    如她所想。

    看来自己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对方怀疑。

    “不去不去,他叫我去我就去?”

    江瑶不耐烦摆了摆手,端出骄纵大小姐的人设开始演戏。

    赵管事见她这般反应,反而放心不少。

    今日司中不少人说江瑶好似跟从前不大一样,像是洗心革面,听得他惶惶不安,只当江瑶是被妖邪上身,控制了心智。

    这会儿一看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赵管事笑了笑,“劳烦江姑娘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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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一趟,裴少司平日挺忙的,这会儿推了公务,在堂里等你,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同姑娘商量。”

    指定不是什么好事,江瑶心想。

    横竖赵管事也只是个传话的,她亦不再反抗,乖乖跟着对方离开后房。

    刚走到中堂门口,便瞧见门楣上横着一块大大的牌匾,上面雕刻几个遒劲有力,飞洒狂放的大字——扶正黜邪。

    门口立着的守卫见赵管事来,便自觉让身,江瑶跟在赵管事身后入了大堂。

    甫一抬眼望去,玉案前坐着一人,乌发如瀑垂落白皙的肩颈,长睫低敛,茕白修长的手拖着下颌,正专心致志翻看手中的卷宗。

    “裴少司。”

    赵管事上前一步,禀道,“江姑娘来了。”

    听见这话,裴棹月倒是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再无人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僵涩,空气中唯有沙沙翻书声。

    一炷香燃完,江瑶双腿站的酸麻,正当她准备开口时,对方先她一步发话,“江瑶,你回去吧。”

    “哦。”江瑶转身要走,心想这不是纯纯有病吗,裴棹月叫她过来,就是特意让她来罚站?

    人走到一半,身后传来声音,“我的意思是,离开除妖司,回江府。”

    听见这话,江瑶猛地转身,问道,“为什么?”

    裴棹月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直视她,“你不适合当除妖师。”

    “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

    江瑶捏紧衣袖,“我自己心里有数。”

    瞧不起谁?

    闻言裴棹月从玉案下面拿出一块黄黄的油纸,放在桌上挑开,问道:“这是你买的?”

    江瑶垫起脚尖一看,正是她早上买的包子,“如何,是我买的又怎么了?”

    不过一个包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可知,除妖司内不允许吃鸡肉。”

    裴棹月眉尾轻佻,悠悠道,“包子铺为省钱,偷梁换柱,将猪肉换成了鸡肉。”

    “就算是偷梁换柱,为何就不能吃鸡肉了?”江瑶不解。

    见江瑶不明白,一旁的赵管事解释道,“鸡血是镇邪之物,我们出门办案时常会带一只公鸡,碰上邪物时,便杀鸡取血驱散邪气,因此造了不少生孽。

    久而久之,除妖师这一行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必须情况不得杀鸡,不得食用鸡肉,以告上天敬畏。”

    江瑶敛声屏气,无言以对。

    她只知道在21世纪兔兔是人类的好朋友,没想到在这里,鸡竟然也是人类的好朋友。

    “我,我......”她钳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心下一横,只好搬出大小姐的架子。

    于是“江家大小姐”往地上一坐,撒泼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不管,你们又没人告诉过我。”

    抿了抿唇,继续道:“何况这事还得赖你,若你在我来第一天就提前告知我注意事项,我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到底是领导犯错,我作为一个下属,何罪之有?”

    说完,抬头怯怯看对方一眼。

    裴棹月的脸已经凝出冰霜,眼神冷如刀子,仿佛随时能飞过来将她切碎。

    江瑶干笑两声,看向在场第二个人,求救道:“你觉得我说的有无道理,赵管事?”

    一听这话,赵管事表情像见了鬼,化作一缕烟儿,连人带影闪了出去。

    大堂中只剩下他俩,江瑶心中虽有紧张,但依然挺胸抬背与他对视。

    两人相对良久。

    裴棹月的嘴角缓缓漫开一个冷笑,薄唇轻启:“江瑶,你最好别后悔。”

    别后悔今日所说之话。

    不久时日,他一定会让她哭着来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