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酒楼在明安城的南门大街,本是城中贸易往来的繁庶之地,然而今日街道商铺大多门户紧闭。
一支抬棺椁的丧仪队路过,白色纸钱飘飞,行人皆匆匆避开。
“又死人了,这都第八个了。”
“我听说前些时日,这条街卖茶的李商户也在半夜蹊跷死去,早上被发现时,连尸体都被吸干了,邪门得很。”
“衙门都来过几次了,现场根本找不到线索,依我看定是妖邪作祟,咱们还是赶紧离开。”
......
与此同时街角对面,江瑶与宋一燃推开酒肆的大门,踩着雕花木楼梯来到二楼,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接过店小二递来的食单,江瑶深吸一口气,嘴像开瓢的葫芦:“给我来一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贵妃红,婆罗门轻高面,御黄王母饭,生进鸭花汤,乳酿鱼饼,葱醋鸡,汤浴绣丸,爆炒凤舌,荷包里脊,樱桃肉,清炖肥鸭,鸡里蹦……”
手指飞快在食单上点,“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全都要。”
整整二十道菜名。
“客官,您确定要点这么多吗?”
店小二惊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
“多吗?”
稍显犹豫,江瑶一脸为难,问身旁的东道主:“宋公子,你不会介意吧?”
听完一长串菜名,宋一燃优雅地抿了口热茶,浅笑道:“阿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不再点两道菜?”
“不用了,不用了。”
江瑶摆摆手,将食单还给店小二,起身道,“我出去净个手。”
净手是上厕所的雅称,宋一燃心领神会点头。
撩开帘幕,江瑶往一楼看,楼下的食客并不算多,中央台柱子有几个跳舞的胡姬,身姿婀娜,妩媚动人。
她上完厕所哼着小曲往回走,路过一间雅阁时忽然停住——
竹帘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人似乎正在交谈什么,桌前的馔食没有动过的痕迹。
看见那身熟悉的鸦青色衣袍,江瑶猛地一惊,立刻缩回竹帘后面。
居然是裴棹月,他为何在这里?
杏眼转动两下,江瑶扒在门扉上,只露出半个脑袋。
裴棹月神情淡漠靠在椅子上,坐在对面的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穿一身流苏拖地裙,头上簪一根华丽的金步摇。
双手搭在桌上,身体微微朝他前倾,面如梨花带雨般忧愁,美目含情啜泪。
察觉到有人偷看,裴棹月微一侧首向门外看来,江瑶急忙抬袖挡住脸逃走,回到雅间后,把竹帘拉上。
待紧张的情绪平复,江瑶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宋公子,你会不会制作符毒?越毒越好的那种。”
符毒是禁术符箓,朝廷早已明令禁止任何除妖世家或个体制作符毒。
宋一燃先是一愣,尔后脸上浮现茫然的表情,随后摇头道,“我不会,阿瑶你要符毒做甚?”
“以后再解释。”
“你身上可有别的能够对普通人起作用的符咒吗,比如类似让妖物听话的乖乖符?”江瑶不死心。
“乖乖符?”宋一燃眼底划过疑惑,缓缓从佩囊中取出一张符纸。
“我只有一张能够使人安神入眠的清心符,贴上后会立刻睡着,醒来后会有短暂的神志失离,作用大概与你所说的乖乖符有些类似。”
江瑶小手搭上清心符,迫切道,“你能把这张清心符让给我吗?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它。”
如果裴棹月被清心符催眠,可以等他醒来处在神志失离之时,趁机寻要解药。
“这......”
望着那双楚楚可怜宛如小鹿般单纯的眼眸,宋一燃踌躇片刻,将符纸递给她,“既然阿瑶想要,就拿走吧。”
“多谢。”
接过符纸后,江瑶用力将它捏成小团,用箸子塞进糖糕馅儿里,盖好后又在表面点缀几颗杏仁。
一切完工后,她端起一盘糕点走到门外,脸儿向里,礼貌微笑,“宋公子你先吃,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
一墙之隔的雅间内,女子秀眉微蹙,眼眸微红,宛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绞着手帕搵泪,抽抽噎噎道,“那日我家老爷回来时就有些不对劲,将所有人都赶出屋子,奴家本以为他是在赌坊输了银子心情不好,便不敢多问,谁知第二日丫鬟去送早饭时,瞧见老爷死在榻上,心肝让人挖了,四肢早已干硬。”
一夜之间变成干尸。
联想到近日发生在南门大街的几桩相似案件,裴棹月眼目转深,陷入沉思。
擦完眼泪,女子忽然扭动身体,纤纤玉指试图搭上他的右手,“裴大人,此事一定是妖邪作祟,奴家求了不少人才见到大人,大人一定要——”
裴棹月脸色瞬变,握紧长剑。
“咳咳。”
一声咳嗽打断女子的动作。
江瑶立在门扉,敲了敲门,仿佛在提醒他们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外人看着。
“你为何会在这里?”裴棹月皱眉,用茶水洗手。
这个动作不是为了澄清和女子的关系,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如果有,那一定是掐断对方脖子的时候。
“李管事发完手册后,让我们自行安排。”
江瑶将糕点放下,解释道:“正好朋友请客吃饭,我路过瞧见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少司大人,中午好。”江瑶挥了挥手,露出两个小梨涡,笑容明媚。
裴棹月睨她一眼,没有说话,转回脑袋继续思考案件之事,仿佛当她是一缕空气。
坐在桌对面的女子目光不善地打量江瑶,脸上划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见两人都不说话,江瑶左右看看,抽出木椅自顾自坐下,嗓音显得无辜:“莫非我打扰到你们了?”
“不好意思,这位小姑娘,”
女子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语气和蔼却带着明显的敌意,“我和裴大人正在谈论正事,请问你能否暂且回避一下?”
“你们就当我不存在,继续聊呗。”
江瑶厚脸皮的功夫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
拿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取下腰间刻有“除妖司”三字的玉牌向女子表明身份。
“我好像方才在门外,听见你们提及什么妖邪之类的事情,正好我今日刚办完入职手续,想跟着裴大人学习学习捉鬼除妖。”
“你说是吧,我亲爱又敬爱的裴大人?”
她拖长尾音,特地加重最后三个字的音量,带着明显的奉承。
沉默半响,裴棹月双手叠在胸前,扬了扬眉。
“但愿如此。”
见裴棹月没有赶江瑶走的意思,女子浓妆艳抹的脸蛋挤出一条皱纹,话里带刺:“既然这位姑娘已在门外偷听过别人的谈话,那我就不多复述,事情的经过大抵如同方才所说那般。”
感受到女子的敌意,江瑶“哦”了一声,也不大想搭理她。
“你可有什么看法?”裴棹月问道。
显然他指的是这桩案件。
江瑶思考一会儿,说道,“我觉得这位,这位。”
话语突然卡壳,停下来仔细瞧女子的打扮,眼见对方头上盘髻,显然已婚。
但又不想称呼对方姐姐或者阿姨,于是道,“我觉得这位美女讲的还是太过笼统,其中细枝末节的线索,需要亲自去察探一番才好再做定论。”
裴棹月撑着下颌,点头道,“确实。”
见两人一唱一和,女子眼底划过戾色,用筷子猛戳江瑶带来的糕点撒气。
阴阳怪调道:“小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未嫁人,那死的人可是男儿家的身体,要是传出去让街坊邻里知晓你每天跟着男人抛头露面探死尸,恐怕不好说媒吧?”
“不好意思,我不嫁人。”
江瑶摁住她的筷子,抱歉笑道,“别浪费食物,粒粒皆辛苦。”
话音落下,眼疾手快从女子的筷下抢走糕点,放进裴棹月的碗里,献殷勤,“少司大人,你尝尝呗,听说这是风月楼大厨新研发的糕点,工序相当繁琐,用料更是金贵,平日在司里可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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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棹月睇一眼碗里的糖糕,缄默。
他平日最讨厌吃甜食,准确来说,讨厌一切和甜有关的东西。
包括那日在江瑶发丝间嗅到的香气。
犹豫之时,耳边又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你尝尝呗,真的很好吃。”
裴棹月掀起眼皮看她,忽然觉得江瑶的声音也是甜的,不由感到一阵烦躁。
视线往下移,凝在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心底升出奇异的滋味。
若是能将她喉咙拧断,一定会很快活。
想到这儿,眉目舒展,向后靠进椅子里,日光跃过窗棂落在他的面颊,镀染淡淡碎金,勾勒出锋利的线条,更衬肤色皙白。
“少司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江瑶一见他笑就紧张。
直觉告诉她,裴狗刚才绝对没想什么好事。
裴棹月:“心情好。”
窗外阳光正盛,江瑶拢在袖底的手心都快捏出汗,再次试探道,“既然心情好,就尝尝呗。”
见她如此执着,裴棹月问,“你很希望我吃?”
“是。”
江瑶喉头艰难滚动,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心里有你,啥事儿都想得到你,还请大人不要浪费我的一番心意。”
这番话属实千真万确,言语之间显得甚为诚恳。
她做梦都想将裴棹月这只下毒的狗贼千刀万剐,丢进油锅里炸。
坐在中间的女子一拍桌子而起,实在无法忍受两人在她面前“眉来眼去”,咬牙切齿道,“若是要去验尸,还请二位现在就跟我走。”
“走吧。”裴棹月起身,神色淡然看不出情绪。
“喂等等,这就不吃了?”江瑶赶忙将糕点揣进兜里,追了出去。
竹帘外头,等待很久没看见人影的宋一燃也正好出门,恰巧与三人碰上。
看见宋一燃,江瑶拍脑袋,反应过来差点忘记他,于是向裴棹月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朋友,你也应该认识,国师府的宋公子。”
“宋公子?”
裴棹月瞥向宋一燃,随后笑了笑,悠悠道,“自然是认识。”
“若是少司大人不嫌弃,称呼宋某子言即可。”
宋一燃微微躬腰,顿了顿,嗓音温润礼貌,“说起来,子言还得唤令母一声堂姑姑。”
裴棹月的母亲宋湘云,是国师大人宋明远的女儿。
宋一燃并非宋氏直系,而是旁系血脉,宋湘云在国师府做小姐时,他还是个孩童,后来长大被接到国师府后,曾听府邸的人提及过宋家大小姐的故事。
宋湘云年轻时,出落得仙姿玉貌,才艺学识双全,名满明安城,不少达官显贵上门提亲。
后来一次赏菊宴,宋湘云结识明安城巨商大贾之子,裴二公子。
两人一见钟情,书信往来半年,私下许定终身。
国师得知后勃然大怒,命人将宋湘云软禁在家中,不允许二人见面。
可郎情妾意又如何拦得住?
宋湘云被囚之后,裴二公子时常翻墙爬窗来看望心上人,一来而去,宋湘云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此事传到国师耳朵里,气得他当场与宋湘云断绝父女关系。
于是宋湘云出嫁后,两家再无往来。
后来皇室宗亲打压商贾大族,裴氏家道没落,裴二公子一朝从云端跌入泥土后,便一蹶不振,某日宿醉归家时不慎落水而亡。
裴二公子一死,宋湘云成了孀妇,曾有其他男人想接济她,都被拒之门外。
因着夫家没落,又与母族断绝关系,母子二人只能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为艰苦。
后来实无他法,宋湘云寻了一份替人驱邪除害的活,可惜因得罪妖邪后被抓走报复,折磨半月后,妖邪将她的尸骸扔在大街上,传闻见过尸体的百姓皆吓得三天三夜不敢出门,其死状极为恐怖惨烈,轰动整个明安城。
国师府的人得知后,只觉宋湘云毁了宋氏积攒百年的声誉,砸了除妖世家的招牌,更不愿承认与她的关系。
一来二往,宋湘云这个名字在明安城就成了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