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自己在舔舐伤口时被人看见。
祝心的异食癖是她最隐晦的秘密。
迟椿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请求,直接将她背起来。
鸭灰色的云悬在半空,一层叠着一层,像烧完的蚊香灰,似乎一抬手就能将它们挥散。
祝心趴在他的背上再没半点力气。微弱的呼吸声洒在迟椿的颈边,他感受到少女的颤抖,双手托着她的腿弯,轻轻颠了颠她。
“别怕,我带你回去。”
一路上,迟椿背着她趟过泥水,将她带回到那个破旧的烂尾楼。祝心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昏了过去。迟椿将她放在床上,仔细地替她盖好被子。
安顿好祝心后,迟椿下楼,见王恒正在逗狗,走过去踹了他一下。
王恒促不及防,手一下子按在了狗盆上,狗饭黏糊糊地粘在他的手上,给他恶心得不行。
他看了看手又看了看迟椿,瞥见他不太愉快的脸色,略带怨气地说道:“老大,你这这这…”
迟椿压低了声,说道:“帮我看好她,我回来之前,先别让她走。”
王恒愣了两秒才明白“她”指的是谁。他甩着手上的狗饭,连忙点着头:
“老大放心,我一定看好她。”
时间还不算太晚,但冬天的夜色总比其他季节更浓,这会儿基本上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了。积在树上的雪时不时会悄悄滑落砸中某个倒霉蛋的头。
迟椿将帽子压倒最低,拢紧外套,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重新回到了学校保安亭。
“小迟?”张浩看见他满脸诧异,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迟椿开门见山道:“叔,学校监控能调出来吗?”
张浩摇摇头,“学校监控早就坏得差不多了,大多是个摆设。”
随即好像是又想到什么,他补充道:“不过好像高三年级教室的监控是新换的。”
高三是每个高中最重视的年级,为了更好的监督学生学习江中特意新换了一批监控。
“可以调出来吗?”
张浩有些为难:“我有监控的账号密码,但是查监控得去主任办公室才行。”
“那麻烦您把账号密码抄一份给我。”迟椿抿着唇,往日淡漠的眉眼间此时挂着几分烦躁:“您放心,不会出事。”
按道理来说,账号密码是不允许随便给人的,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开除。但既然是迟椿要,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张浩一咬牙,应了下来:“行,你坐一会儿,我给你抄一遍。”
-
张呓住在南街一号胡同里,这里全是自建的楼房。张爸张建忠年轻时肯吃苦,一个人背井离乡跑去西北挖煤,为此梁颖,也就是张呓妈妈,差点跟他离婚。
后来张建忠买了几个矿,赚了不少钱,国家并购之后,张建忠重回江镇,做起了小生意。
矿没了,但生活仍然富裕,就算不工作,积攒下的钱也够他们一家吃一辈子了。
张呓回家时梁颖正在炒菜,家里的抽烟机这几天坏了,满屋子都是辣椒的呛味。
听见关门声,梁颖从厨房钻出来,连带着咳嗽了几声,挥着铲子对张呓说:“快,儿子,去给妈买几包盐去。”
张呓将书包扔到沙发上,应了声,手却不紧不慢地伸向了水果盘。里面盛着削好的芒果和橙子。
梁颖见状,放下手中的锅铲,挑了块最大的芒果塞到张呓的口中,拍了拍他的胳膊又一次催促道:“快去,乖儿子,回来再吃,我这锅里正炒着菜呢。”
张呓这才慢悠悠走出去。
直到胡同的尽头才有一家小卖部。
“老板,两包盐。”
天气太冷,老板双手套在袖子里,见顾客来了也不似以前那样热情招呼。
“自己拿就行。”
张呓转了一圈,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付款时,又顺手拿了条口香糖。
绿箭口香糖,装在旋转的六角盒里,售价一块五。
要收钱了,老板这才把手伸出来,顺便扯了个袋子将东西装好给他。
张呓还没接过,就被另一只手先提走,随后又有一个人搭了他的肩膀。他想挣开,却被禁锢得死死的。
“巧啊,兄弟。”那人语气亲昵,听起来像是朋友。
只有张呓自己知道,这看似亲昵的背后,暗流涌动。因为他也认出了这俩人——送祝心回家那天打劫他的小混混。
两人见他僵直,对视一笑,“走啊,咱妈不是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吗?”
张呓几乎是被架着走的。
小卖部的老板察觉到一丝奇怪,想跟上去,但最终还是被冷气逼退。
邻巷只住着几户人家,那两个小混混将他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将他踹到在地。
其中一个踩着他的手,几乎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集中在他的手上,在雪中摩擦。张呓痛倒在雪地里侧翻。
看着他的样子,小混混笑到弯腰。他们将袋子里的口香糖拆开,一人分了两片,然后卷成圈,塞进嘴里咀嚼。
辛辣的薄荷味通过冷空气传入张呓的鼻腔。趁他们不注意,张呓挣脱他们的桎梏,抬手就是一拳。
两个小混混愣了一下,随后被打的那个不怒反笑,上来就是一脚,踹在张呓的腹部。
三人瞬间厮打起来,像搅合在一起的、怎么也戳不开的自行车链条。
二打一,张呓完全没有胜算。对于经常打架的社会少年来说,对付个张呓就像高中生去做小学的题。
“上次不是挺牛吗?”
“还瞧不起我们?”
“现在瞧得起了吗?”
“……”
每说一句,就踹一脚。
最后张呓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干什么呢!”
这场厮打最后以一声呵斥结束。
临走时,小混混将早已没了味道的口香糖吐在了张呓的头发上。
顺便抢走了他所有的钱。
小卖部的老板终究还是找过来了,张呓他认识,左思右想也没见他有这么两个朋友。
-
祝心醒来时,床边的火堆还在烧着,乖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也蜷缩在一旁,没睡,睁着大眼睛提溜溜地看着她。她将乖乖抱进怀里,慢慢顺着它的毛。
下一刻,她拱了拱鼻子,故作嫌弃道:“呀,你好臭。”
枕边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红shu,在堆里。”
‘薯’不会写,划了好几遍,最终认命般地用了拼音。
有些乐人。
祝心扯了扯嘴角,看见纸条下压着的几颗话梅糖。
她撕开一颗放进嘴里,味道和那晚一模一样。
她笑着,眼泪毫无征兆地,骤然滴落。
乖乖像是意识到什么,不断往她怀里拱着。
祝心安抚性地拍了拍它的头,爬起身扒出火堆里的红薯。掰成两半,白薯的甜香迸出。她尝了一口,火候正好,软糯香甜。
一个红薯,一半喂了乖乖,一半自己吃了。
吃完后,祝心熄了火下楼。
王恒见她下来了,放下手中的牌,带着人站在门口挡住门,大声道:
“老大说了,不许走。”
“为什么不能走?”
“不许走就是不许走。”王恒满脸固执,祝心跟他对峙片刻也没个结果。
乖乖也咬着她的裤脚不让她走。她叹了口气,重新找了个地方坐着。
另外几个小混混也陆续回来,今天似乎收获不少,他们一人端着一大碗麻辣烫围坐在一起谈笑着。
香味频频飘来,连空气中都带着点辛辣。
祝心咽了咽口水,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话梅糖。
迟椿回来时脸上带着伤。
血迹凝固在他的脸上,青紫色的淤痕在他脸上扎眼无比。
祝心心头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身上的寒气化成一丝一缕瞬间将她缠绕,她上前一步,下意识伸出手,双唇微启:“你……”
迟椿侧过脸,避开她即将碰到他的手,反将一个面包塞给她。
“我送你回去。”语气干冷,不容置疑。
祝心看着他的背影,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不敢问,似乎也没立场去问。
走到一半,祝心望着迟椿清瘦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勇气将她席卷。她拽住迟椿的胳膊,扎着头,拉着他往回走。
少年无言,却也任由她拉着。
积雪的土地踩起来像刚下过雨的草坪,柔软地,似乎会陷进去。
他没有挣脱她,她也没有放开他。
脚步越来越快,渐渐地小跑起来,
直到狂奔。
他们划破湿润的空气,穿过田野,气流化作风,将她们包裹,在他们耳畔狂响。
楼里的小混混见他们又回来皆是一愣。
祝心忽视他们的目光,继续拉着迟椿上楼。她用干草重新引燃火堆,循着记忆从角落里翻出上次那盒药膏递给他。动作熟练地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迟椿接过,乱抹一通。
“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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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你阿婆不会打你吗?”
祝心:“不会,她最近休息的早。”
房间里陷入安静,只有涂抹药膏的粘腻声。
“迟椿,你有没有想过去读书。”她掰开面包,留了一半给他。
尝了一口,是想象中的柔软,红豆夹心甜得恰到好处,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腻人。
“没有。”
迟椿放下药膏,勾了勾嘴角: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读书的。”
少年说的轻松,但祝心分明听出了一缕悲伤。
祝心嚼着面包,不清不楚地说:“其实不读书也挺好,反正一辈子还长。我们,也不会一直待在江镇。”
“对吧?”
迟椿看看向她,又看看自己,低声道:“或许吧。”
含糊的话语,确定的未来。
只有迟椿知道。
他问:“还回去吗?”
祝心歪了歪头,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可以吗?”
和上次不同,迟椿在床边打了地铺。
木头燃尽,只剩些微弱的火星,忽闪忽暗,让她想起西游记中余热未散的火山。
祝心很累,却一点也不困,翻来覆去她还是睡不着。
她知道他也没睡。
“今天的事,你能帮我保密吗?”她问。
少年半睁开眼,将手臂枕在头下,反问道:
“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小混混?”
祝心平静地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说出来的话也很平静;
“我…其实并不是阿婆亲生的,我是她领养的。”
“八岁以前,我都在孤儿院。
那里很美,院长种了很多花,每种花的花期都不一样,所以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就是吃不饱。
我在的孤儿院几乎没有社会资助,只能盼着政府补贴。每天只有早上七点和下午四点才有饭吃。我那时候是院里最矮的,所以食物总被抢,每天都吃不饱。
有时候饿狠了就去吃花,吃草或者其它的什么。”
“上了初中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病。这种病,很吓人。我知道,如果被同学知道了我会被排挤。
但我治不了也不想治,因为这是我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或许是氛围太好,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痛苦与挣扎在这一刻如窗外的暴雪,倾泻而出。
迟椿也没有打断,直到少女的语速越来越慢,他才轻轻出声:
“秘密,就该烂在心里。”
“你不应该太相信别人。”
祝心翻了个身,不知听没听清。
“但你,”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床上的祝心,“可以选择相信我。”
从那颗酸倒牙的话梅糖开始,从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永远永远,是你的退路和后盾。
祝心背对着他,弯了弯嘴角,呼吸渐趋平稳。
-
夜里,祝心被一阵急促的呜咽声吵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床尾处乖乖一直咬扯着她的裤脚。她安慰性地摸了摸它的头,“饿了?”
小狗不会说话,但它也会着急。
它跑到迟椿的床铺上,祝心才发现他不在,也才明白为什么乖乖这么着急。
她跟着乖乖下楼,墙角处,迟椿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膝盖。
冬天的空气真的太干净了,一点点味道都格外明显。
祝心又摸黑去开灯,借着光,她看清了迟椿嘴角未擦干净的血迹。
还有雪地里的那一滩血。
让她又想起墙角的那株蟹爪兰。
“你还好吗?”祝心试探性地问道,手指了指他的嘴角。
迟椿看了她一眼,似是早已习惯,云淡风轻地用袖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又抬脚将地上的血一点一点踩进雪里,踩进土里。等第二天,冬雪一盖,就谁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
雪停了,天空挂着一弯月牙儿,迟椿换了个姿势,微曲着双腿,将上半身全贴在墙上,又扔了一颗话梅糖在嘴里嚼着。
如同玻璃球砸碎在地的声音。
直到这颗糖被他彻底咽下喉,他才重新看向她。
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担心,迟椿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回应她的关心:“吐口血而已,死不了,不用这么看着我。”
话梅糖的酸甜味代替了原先淡淡的血腥味,祝心也稍微放下心来。
“很公平。”迟椿突然来了一句。
祝心一怔,没明白:“公平什么?”
“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