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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心的手法并不专业,甚至可以说是强行用蛮力掰开的。玻璃瓶的瓶口尖锐,从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一直戳到指尖,伤口不深,但很长,血肉模糊在一起很骇人。

    冷空气笼罩下,似乎对痛觉的敏锐度都降了几分。

    祝心独自跑到操场角落的水龙头下冲刷伤口,她盯着伤口,眼神逐渐虚焦。

    直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水流中拉出。

    “你这样是止不住血的,而且这水不干净,小心感染了。”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怎么总是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什么?”祝心渐渐回过神,想要从他手中抽出手腕,却被他紧紧抓住。

    迟椿将纱布按在她的指尖。

    疼痛让祝心下意识蜷起指尖。

    “嘶。”伤口被折叠,更疼了。

    “现在知道疼了?”迟椿的语气并不好,可手上的力却松了松。直到伤口不再渗血,他才取下纱布,小心翼翼地撕开创口贴给她贴上。

    祝心抬眼,看着迟椿低着头,神色认真,就一位艺术家对待他精心创造的作品一般。

    伤口被他处理得很好,祝心小声说了声谢谢。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

    台阶上不算干净,祝心将手里一直拿着的运动会安排册的封面撕下来给迟椿垫着,自己垫着另一半坐下。

    迟椿是学校外聘的维修师,所以这两天开运动会,他就在操场维修设备。从运动会开始,他就看见祝心在操场乱窜。

    小小的一个,像在草里奔跑的兔子。

    两人没有说话,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操场依旧火热,他们奔跑、大笑、狂叫,风从他们身体穿过,校服下压不住的,是青春。

    没坐到十分钟,周培跑过来,大口哈着气,白雾跟着他的话一起钻出来:“祝心,张呓送梁锦书去医务室了。马上有几个项目要开始了,还有几个人没找到。我一个人要累死了,你也去找找吧。”

    “哪几个人?”

    “向葵、刘宇航和张政。都不见了。”

    “行,我跟你一起去吧。”

    祝心捡起被她用来垫屁股的手册,跟迟椿道别:“我先走了。”

    她刚跳下观众台,就见向葵正朝她走过来。

    “向葵!”祝心喊道。

    她跑过去,搭着向葵的肩:“你刚才去哪了,周培找你半天了。”

    向葵冲她摇了摇杯子,笑的勉强:“去教室接水了。”

    她平日里红润的脸色此刻有些发白,祝心探了探她的额头,问:“不舒服吗?”

    “没有啊。”向葵舔了舔嘴唇,“可能是我刚才有点低血糖,有点头晕,刚才喝了点葡萄糖,现在已经好多了。”

    祝心还是觉得她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行,那你再去旁边坐会儿,我去找刘宇航他们了。”

    “好。”

    临走时,祝心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向葵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背也不像上午那样挺得直直的。

    “请高三三班刘宇航和张政同学到主席台前集合。”

    “请高三三班刘宇航和张政同学到主席台前集合。”

    广播催个不停,祝心抬手挥开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沿着操场跑了一圈,最后在主讲台后的小树林找到了刘宇航,张政也跟他在一起。祝心的嗓子又干又疼,她喊了两声,那两人毫无反应,显然没听见。

    没办法,祝心只能走过去。

    越靠近,两人的声音越清晰。

    “我靠,周总这首太好听了,你这碟片多少钱买的,我跟你A了呗,咋俩一人听一个星期。”

    张政和刘宇航一人带着一只耳机。

    耳机得质量不太好,祝心甚至都能听到里面的杂音。

    刘宇航语气得意:“这可不是我买的。”

    张政:“那你哪来的,别人送的?”

    刘宇航故意卖着关子:“不不不,你再猜。”

    张政停了一秒,捂着嘴,降低了声音:“你偷的啊?”

    “偷个屁,我是那种作奸犯科的人吗?”

    “那你哪来的?”

    “快跟我说说。”

    张政眨巴眨巴,向他抛了个媚眼:“说说嘛。”

    “哎呦我去。”刘宇航虎躯一震,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屁股往旁边抬了抬。

    张政实在是太吵,而且越来越恶心,污染了听歌的环境,刘宇航这才勉强告诉他:“我捡的。”

    张政显然不信:“谁舍得扔周总的碟片啊,而且这张已经断货了好吗?”

    “真的是捡的,就在教学楼前,长廊旁边的垃圾桶,班长扔的。我亲眼看见,真的不骗你。”

    耳机从耳洞滑落,张政顾不上听歌,追问:“他为啥扔了,我记得他也是周总粉丝来着。”

    “谁知道呢?”听完最后一首,刘宇航将CD机收起来,揣进兜里,推搡着张政:“走了走了,比赛要开始了。”

    他们一转身,祝心就站在他们身后。

    无声无息。

    刘宇航被吓得绊了一下,张政更夸张,直接被吓得翻起了白眼。他捂着胸口,埋怨个不停:“我靠大姐,你走路不出声的?”

    祝心无视他们的埋怨,直接问:“你刚才说,你捡了一张碟片?”

    “对。”

    “可以给我看看吗?”

    刘宇航收紧抱着CD机的胳膊,小声嘟囔:“碟片是用来听的又不是用来看的……”

    “可以给我看看吗?”祝心摊开手心,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遍里没有恳求,更多的是命令。

    她背对着光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仅仅一双黑眸就十分具有威慑力。

    两人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张政肩膀撞了撞刘宇航,声音有点打颤:“要不你给她看看呢。”

    刘宇航按开CD机,还没拿出来,就有人先他一步抽走。

    碟片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祝心仔仔细细观察着,但其实碟片都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

    她的动作不算轻柔,碟片但凡有一点点划痕,音质就会受到影响,刘宇航光是看着就心疼死了。

    “你刚才说,这张碟片是班长扔的,是张呓吗?”

    刘宇航有些摸不着头脑:“啊,是啊,我们班还有第二个班长吗?”

    “好。”祝心侧了侧身,给他们让了道:“比赛快开始了,你们先去比赛吧。等你比完,我会还给你的。”

    刘宇航还想说什么,被张政一把拽走。匆忙间只留下一句“别弄坏了”。

    -

    祝心拿着碟片朝医务室走,与此同时,张呓正往操场赶。

    两人刚好在小花园碰上。

    张呓向前一步,将她往旁边拉:“祝心,我有话跟你说。”

    祝心挣开他的手,语气不善:“正好,我也有话问你。”

    “我刚才看见向葵在办公室,她——”

    “张呓,我送你的碟片呢?”祝心打断他的话。

    “什么?”

    祝心又问了一遍。

    张呓垂在身侧的手蜷成拳头,声音很轻:“在家里。”

    “是吗?那为什么刘宇航说他亲眼看见你把碟片扔了?”

    祝心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随口问句吃饭了没。

    张呓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对不起。”

    祝心觉得很无力,手指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张呓,为什么啊?”

    其实祝心早就想问出这个为什么了,以前她怕,而现在她只想知道真相。

    “你送我手电筒、给我买药,跟我一起回家,甚至帮我惩罚郭守则。我真的真的特别感激你,我送你碟片也是真心想要跟你成为朋友。可是你为什么要扔掉,为什么躲着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张呓凝迟了半分钟,说出了同样困扰他很久的真相:“你没做错什么。是我骗了你,郭守则不是我打的,只是那天,我也恰好受了伤,请了假,你恰好误会了。而且我根本没送过你什么手电筒。”

    “扔掉碟片,是因为我觉得它就像是一个诅咒,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一个懦夫。”

    祝心听完,被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早上吸进肺里的雾在此刻蒙上她的眼睛,祝心苦笑了下,她现在,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布娃娃,随意地任人捶打揉捏,感受不到疼意,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暴雨前的天气。

    呼吸逐渐急促起来,随后胃里一阵翻腾,祝心蹲下,撑在花坛边干呕。

    原来,她一直视若珍宝的东西,都是巧合。

    张呓弯腰,想要查看她的情况,刚碰到祝心肩膀,就被她一把推开。

    “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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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

    张呓知道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他又停下,背对着祝心说:“等会儿要是不难受了,就去看看向葵吧。”

    广播里,主持人还在念着各班写给运动员的加油稿。祝心看着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CD,包扎好的伤口早已崩开,创可贴松垮垮地黏在手指上,她摊开手掌,掌心鲜血淋漓。

    祝心的心里有一份名单,里面写着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张呓的名字赫然在列,只是现在,她要彻底地将它抹去了。

    很久之后,祝心才重新回到操场,向葵正在跳远,她摆动双臂,正酝酿着姿势。迟椿依旧坐在观众席,像是从未离开过。

    祝心走过去坐下,迟椿问她:“人找到了?”

    “嗯。”

    “手又流血了?”

    祝心低头看着掌心,割破的血肉微微外翻,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她来之前明明已经洗干净了,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迟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吧。”

    说话间,向葵已经跳完,坐在沙堆的正中间,正对着她笑。祝心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迟椿将自己的鸭舌帽给她戴上。

    祝心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一串串泪珠从她的手心滚落到臂弯里。

    一阵凉,一阵热。

    “我突然很想干一件坏事。”

    她对迟椿说。

    -

    当天晚上,祝心就将碟片卖掉了。

    十块钱。

    给钱时,老板叹了口气,像是早已预料到。

    “我就说嘛,都是图个一时新鲜。”

    祝心拿着十块钱买了两个肉松面包。

    很大的两个,跟她的脸一样大。

    回到家时,阿婆正躺在床上,一边翻动字典,一边写着什么。

    “别掉到床上了。”祝心将肉松多的那一个面包拿给阿婆,自己坐到小桌子边。

    祝荷玉捏着面包,问多少钱。

    祝心低着头,说:“五块。”

    “哎呀呀,你怎么花五块钱买这么个东西,还买两个,你就有那么馋吗?”

    “你知不知道十块钱可以买多少面粉,能蒸好多个馒头。”

    祝荷玉指责的话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祝心紧绷着的神经。

    祝心抬起头,语气不争气地哽咽,却也是她第一次硬气地回怼阿婆:“我今天就是想吃一个面包都不行吗?”

    祝荷玉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失控,沉默片刻,她翻身下床,揭开锅盖,里面是还热气腾腾的片面汤。她将余下的片面汤都盛给祝心。

    “快吃,吃饱了好考大学。”

    自从来到江镇,祝心第一次在祝荷玉面前泣不成声。

    凌晨时分,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拉灭灯光,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

    片刻后,灯光再次亮起。

    张呓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向葵向他求救是的模样,睡卧不宁。床头灯被他多次打开又关上,终于在“呲”的一声后彻底寂灭。

    他下楼给自己倒了杯水。

    置物架上,银色的手电筒在黑暗中折射出淡淡的光。

    张呓突然想起祝心说的那些话。他凑近一看,两个手电筒靠在一起,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梁颖起夜,正好撞见站在餐桌旁的张呓。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怎么还不睡呢?”

    张呓收回目光:“有点口渴,下来倒杯水。”

    梁颖打着哈欠,朝房间走去:“喝完赶紧去睡觉。”

    张呓喊住梁颖:“妈,郭老师他——”

    梁颖停住脚步,转身拉开椅子坐下:“哦,说起你们郭老师,他今天下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有个省级优秀学生的名额,因为你拿过一些田径省奖,所以学校讨论了一下,准备将这个名额给你。”

    她叹了口气:“这些年你爸没少给他送礼,不过只要你能考个好大学,也值了。”

    张呓的指甲抠着手中的玻璃杯,若有所思。

    “你刚才想说什么?”

    梁颖的话将他从纠结中拉出。

    张呓慌忙放下水杯,抬手摸了下脖颈:“我刚才,呃,我房间的灯坏了。”

    “明天我让你爸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