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要开口的勇气,地铁到站宋槐就加快步伐往他家走,坐电梯上楼,站在门口平复呼吸。
终于,抬手敲门。
“温诚。”
门从里面打开,“进来。”
天花板那两盏形状诡异的灯,宋槐不喜欢,却没想到它们发出的光色异常好看,鸡蛋黄色掺杂米白,温暖柔和。
椭圆形光影铺在温诚身上,他应该也刚进门,携带室外寒气,灰色针织衫显出肩颈线条,再配上疏朗眉眼,像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底是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人。
“给你买的。”
宋槐把一大袋东西放茶几上,牛皮纸在窸窣声中褶皱塌陷。
他打开袋子看,一种种拿出来,“送我的?”
“嗯。”宋槐裹紧外套,握着冻红的手,“那个,我想问你个问题。”
他笑眼看宋槐,“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给我买东西。”
“我认真的。”
“.....你问。”
“上次在办公室说,你二十几年也有挫折,如果我愿意听,你会告诉我。”
“故事很长,不考虑坐下?”温诚非常绅士的抬手,示意宋槐坐,然而下一秒就恢复本性,把她硬生生拽到沙发上,倒了两杯热茶,刚煮好的大麦苦荞,
“你想听,那我就说。”
-
温诚坦坦荡荡,从不回避过去。
“有些美好只是表面,我的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这是温诚第一句话。
单从投胎来看,他确实比宋槐幸运太多太多,生在和平殷实的家庭。
老家在华州,近几年被评新一线城市,爸妈都在国企上班,工资稳定收入较高还有补贴,父母对他好,以他为骄傲。
从幼儿园开始,他就显得出众,无论样貌或品行,都和同班同学格格不入。
韩利初也爱自己儿子,上学前逢年过节,亲戚邻居就给温诚买各种零食,还有玩具汽车。90年代末,玩具花样特别多,汽车十有八九都是变形金刚,他最喜欢擎天柱。还有压岁钱,为此韩利初专门给他办了张卡,把每笔钱都攒起来。
父母给予期望总有压力接踵而至,韩利初辞职在家教育他,她总说,给你买这么多东西,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可必须给我好好学习,必须要考名牌大学,不然,你对得起我们吗?
温政国觉得把孩子逼太紧,想和韩利初商量教育理念,他想带儿子多出去走走,逛便名山大川,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一样重要,提议却被妻子驳回。
韩利初是典型说一不二的女强人,不允许别人质疑,温政国工作忙,也慢慢懒得纠正。
母亲对他只有减法,每当孩子的行为出现一点差池,就会扣分,然后抱怨他有多么不懂事,说自己有多命苦。
“没自制力的孩子,没上进心的孩子。”
这是韩利初的评价。
他就是个不到十二的男孩儿,最多动的时候,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他根本不理解韩利初为什么那样,他开始哭闹,换来被关书房里静静思过,写完检讨书才能出。
为了培养温诚能静心,韩利初请书法老师一对一教他,一张半熟宣纸,笔、墨、砚,让他站那儿拧住笔尖画圆圈,一圈套一圈,不能喊累,手不能抖,画得不圆就罚站。
这练功夫很磨人的,稍有不耐,心里就和爬满蚂蚁一样难受煎熬。
后来韩利初说,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才会主动放弃好工作,放弃升职加薪的机会。
幼小的心灵被蒙上一层重重的负罪感。
在学校他不敢抬头,一本本的卷子,一套套的练习册,把他埋起来,像个书呆子一样刷题,中指和小拇指那块起茧子,写多了会疼。
他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第三名不够努力,第二名粗心了,第一名才是他必须要争取的。
这句话像笼子一样,把温诚死死禁锢。
他活在别人嘴里。
始终压抑自己。
-
小圆几上那杯大麦茶从滚烫变得温热,水蒸气渐渐消失。
“那后来呢。”许久,宋槐开口。
“按照人生的轨迹,别人给我规划好的路线,中考,高考,上名牌大学,考研,还有各种证书。”
水到渠成的人生轨迹,大部分父母心中最佳选择,他不负所望,一路重点,从初中到高中。
可高考那年,韩利初确诊肺癌,症结可能为常年情绪不稳定,吸入油烟中巴豆醛等有害物质,加上本身家族基因。
从前他最烦韩利初说教,好像自己和母亲根本没血缘关系,否则怎么会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高考后温诚有todolist,第一条就是——离开家,离开韩利初,去一个自由的城市定居。
当韩利初真正要永远离开,温诚才意识到自己多爱她,有些亲情像空气,你习惯她在生活中,因为太普通所以不觉得奢侈,真正消失后,你会缺氧,窒息,你会发现——她重要,离不开,密不可分。
寡淡枯燥的学习生涯,硬生生被抹上戏剧色彩,温诚坐在病房外只能感到无助,眼看着即将熬出头的人生,又马上坠入黑暗。
回想韩利初躺在病床上,平时那么生龙活虎的人,竟然露出无比憔悴一面,所有冲击和割裂都无法变成后悔药,让他回到过去。
小时候总以为人在慢慢长大,直到温诚借钱时发现,长大是一瞬间。
家里所有存款都交给医院,请北京甚至国外私人医生靶向治疗,花钱如流水,每天好几万,更像往壁炉里添柴火,到最后只能四处借,温诚主动挨家挨户的跑,打电话问亲戚,朋友甚至老师借钱。
他母亲是严厉,不会教育孩子,但她也没做错什么。
谁都没错,谁都不是坏人,人性是复杂的,有沟壑,每个人都有缺点。
医院手术就像吸血鬼,把人的精气神儿全吞没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韩利初,瘦的跟什么似的,说话也气若游丝,头发全没了,明明那么好强又严厉的一个女人,现在只剩颓败,被病痛折磨的,他多希望她再像以前一样,哪怕骂他打他。
韩利初真的要去世了,温诚逼迫自己慢慢接受现实。
彻夜难眠,他快疯了。
他每睁开眼,就在想,这是不是韩利初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日子是掰着指头过的。
日子是倒着数的。
“后来我妈不想治了,要我爸带她环游世界,哪怕死在外面也比病床上强,我妈就是这么个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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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气,看得开。”
韩利初不愿意狼狈死去,想临终前体验生命,哪怕已经脆弱不堪。
流星短暂灿烂后终会坠落,韩利初在飞机上咽了最后一口气,陷在座椅中像睡着一样。
韩利初去世当日,温诚特别淡定,完全不像个高中生。陪着他爸联系火葬场,办白事儿的地方,给亲戚发消息,说韩利初走了,请他们参加葬礼。
葬礼那天,他的一举一动全被看在眼里。昔日父母、亲戚口中的骄傲,现在也成了泥泞里的样子,在生活池沼中拼死挣扎。大家都夸他懂事儿,又觉得这孩子可怜。
他脸上没见一滴泪,一米八几的衣服架子,架起那身黑衣服,在桌子之间来回走,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从骨灰盒到墓地墓碑,他全帮着招呼,挺直脊背,站在银杏叶堆里,在炎热的酷暑里,忙活了一天。
白天忙完晚上回学校准备高考。
那会儿距离高考还有三十来天。
学校安排高考前一周放假,温政国再次拜托亲戚,让温诚在他舅舅家待几天,就是那会,他明白什么叫寄人篱下,哪怕舅舅对他不错,可人心里总有个疙瘩。
他不会麻烦舅舅任何事情,每天骑车狂奔,披帛月色早出晚归,吃饭在食堂,学习在教室,只有睡觉时候用舅舅家书房的小床。
年轻的灵魂在成人那年发生变故,硬是扛起一个家庭的悲剧,身上有很难见到的冷静,以及看透苦难的老成。
高考后,温诚收拾行李去大学住校,温政国拍拍他的肩,“最难熬的日子都挺过去了,说明没任何事儿能打败你,放心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别让悲伤困一辈子,你妈妈在天上不愿意看自己儿子颓废,你要活得开心,你可以参加各种社团,和老师研究论文打比赛,当然也可以旷课去打篮球,看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的风景,唯一要警告你的,就是做个干净纯粹的人,对人,对事儿,永远热情澄澈。”
“相信你明年来见我一定大变样,你妈妈会很高兴的。”
温诚告诉宋槐,就是在大学期间,他性格大变。
他会把身边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寸空气都当作韩利初的灵魂,他以实际行动告诉韩利初,他很好,非常努力上进。
刚经历阴暗会无限向往热烈,且极具生命力的东西。
比如火红的夕阳,夜晚的篝火,雨过天晴后那片彩虹,还有垃圾桶边翻残羹冷炙的流浪猫。
大三那年温诚专门体验了华山,身上捆几根绳索,在九十度垂直的峭壁间攀岩,向下望,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我爬到半中间还不知死活的展开双臂,身体向后仰,站悬崖边拍照,如果绳索断开,现在墓碑早让我爸打扫过n次了。”
“但人生厚度就是这样增加的,一辈子很短,别让自己白活。”
为自己,也为韩利初,替她看看这世界。
替韩利初圆满短暂又遗憾的四十年。
宋槐听得入神儿,同情他的过去,也感慨他的坦诚,有勇气把自己的人生剖解,形成清晰的框架结构被宋槐一览无余,包括性格弧度,生命拐点。
点,线,面,组合成立体鲜活的他。
人生短短几十年,每一个经历就好比画作之上的笔触,生命的底色由人们勾描,或浓烈,或沉重,或洒脱,或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