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的景致比之庾澜妘三年前出嫁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过是冬装换了春装,琼片盛枝,翠叶扶疏。
街口卖茶的老板娘还是同一个,邻街那家糕点铺子飘到街口的淡淡香味,依旧是芝麻混杂着酥皮的焦香。
身处苦寒的儋州时,庾澜妘无一时不想回到这繁华富贵的上京城中。
但待她真的要回到生活了二十年的故地时,她却生出了退意。
婚后三年,庾澜妘寄了十几封书信往上京庾府,无有半点回应;
母亲柳云雅被休弃,遣回荆州娘家,再无力从旁襄助斡旋;
而那个从小便如跟屁虫一般对庾澜妘言听计从的庾淑蓉,分明姿容才情皆乏善可陈,却嫁了个前途大好的朝中新贵,将她这个姐姐衬得凄惨可笑。
这曾将庾澜妘众星捧月的上京,便是景致无改,如今对她而言,也已是天翻地覆的不同了。
她不知该以何种面貌去应对这一切,才能让自己的可笑减淡几分。
“再等下去,就要错过拜寿的时辰了!”
林方智不耐烦地跺了脚。
“你若是不想去了,可别想着拉我一起。”
“我与你成婚三年,婚后也未曾给丈人尽过孝,丈人今日五十大寿,于情于理,我作为女婿都该给丈人好好行礼叩拜。今日这庾府,不论如何我都是要进的。”
“尽孝这种鬼话,你还是留着到了我爹面前再说吧。”
庾澜妘嗤笑一声。
“你还当真以为你能寻到机会得了我爹的青眼,就此一路仕途高升?做梦吧。”
“庾澜妘,我仕途高升了,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不嫌弃你做过那么多丑事,主动娶了你,你不心怀感恩,帮我打点上下,替我谋策前途也就罢了,倒是冷嘲热讽起来了。”
“你我夫妻,荣辱相生!我要是一辈子耽搁在儋州,你也要耽搁在那儿!”
“林方智,我劝你别把自己说得那样知文达礼,怀才不遇似的,你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庾澜妘心中滋味本就复杂,遭林方智这么一说,火气也上来了。
她回过头来,一双眼瞪得极圆,很熟捻地往车厢的地板上啐了一滩口水。
全然没了从前那般自恃高贵的小姐架子。
仿佛只是个生得貌美的市井泼妇。
“仕途高升,平步青云,光宗耀祖?呸!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叫我下辈子当个男人,便是生在乡野草房里,替人挑了泔水路过书院听上几句,也比你谈吐好些!”
“也就是那青楼里卖了身子的贱蹄子实在没了办法,才为了你手里那点碎银子,贴你捧你!但凡是个正经人家出身的,谁能看上你这个发妻都被婆母逼死了的老鳏夫?”
林方智被气得脸都红了。
他伸手就要往庾澜妘脸上打过去,幸得手还没落下,便被马车外的丫鬟叫住了。
那丫鬟是庾澜妘从前的贴身丫鬟云舒。
三年前,云舒作了庾澜妘的陪嫁,同她一齐去了儋州。
庾澜妘嫁去了这样一个家庭,虽然出嫁前便声名狼藉,但凭着娘家显赫和手段狠决,倒也保全了自己。
但云舒全然不是那样的。
她只是个丫鬟,再有庾澜妘护着,最后落进了林方智的眼睛里,也只能遭了他的染指。
庾澜妘和林方智常有不和时,林方智不去青楼里,便到她那里过夜。
林方智对她有几分喜欢,时间久了,也愿意给她些微不足道的好处,以展现自己的丈夫气概。
“娘子,郎君,别置气了。”
云舒撩开车帘探进头来,一双柳眉微蹙着,但面色和言语都很温和。
“咱们都有三年没回上京了,这一路辛苦,不如早些入府,叫二老爷见了也安心。”
庾誉逸在家中排行老二,头上还有个早逝的兄长庾誉杰。
云舒陪嫁出去前,在庾家时都是称呼庾誉逸为家主,陪嫁出去后,她头顶的家主变成了林方智,便改了称呼,将庾誉逸改称为了二老爷。
林方智见了云舒,心头怒气散了些,便收回了手不再说什么。
庾澜妘对云舒心有亏欠,也不再纠缠,只闷了气,默许了她的决定。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地从街口驶到了庾府大门口。
庾澜妘和林方智一前一后下了车,进了前厅,却没有看到来迎接的庾家主人。
只有一个赵管家站在满屋的红绸下,满脸带笑地接过了他们带来的贺礼。
“家主近日操劳,身体疲乏,早些时候便回去休息了。还请林大人见谅。”
“不是生了病?”
庾澜妘面露担忧。
赵管家闻言,依旧只是带笑摇了摇头,没有说太多多余的话。
庾澜妘察觉到了他的态度疏远,心下一沉,也默了声不再说话了。
赵管家不是捧高踩低的人,对她是这样的态度,只能说明,是庾誉逸授了意的。
从前宠她爱她的父亲,如今对她厌恶至极。
庾澜妘突然很委屈。
她独自红了眼,又赌气似地憋回了眼泪,将神色挺得更冷峻了些。
“我来带姐姐和姐夫去安顿吧。”
庾淑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厅里。
她走到庾澜妘和林方智面前,带笑行了礼。
“等安顿好了,我再亲自带姐姐和姐夫去拜寿堂。三年未见,我和姐姐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就不麻烦赵管家你费心安排了。”
庾澜妘抬眼看向自己这个曾经极不起眼的妹妹,看见她身着一件水绿云锦大袖衣,一条竹青弹墨云纹紬绫裙,头簪累丝衔珠翠蝶钗,耳佩碧玺琉璃芙蓉坠。
一张只有七分清丽的脸,叫这满身金玉雅致衬得有十分的贵气。
她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的裙裳,还是三年前出嫁时从庾家带出去的。
这已是她能凑出来的最华贵的一套了。
比起庾淑蓉身上的那些,工艺上并不逊色,可到底是翻出来穿过好几次的,再小心呵护,浆洗多了,到底还是看得出来几分陈旧。
她第一次在庾淑蓉面前感受到了卑怯。
庾淑蓉带笑看向她,她也只是冷着脸撇开头去。
她几乎是本能性地在这个妹妹面前,继续维持着自己曾经那副众星捧月的模样。
庾淑蓉只当浑然不觉,和林方智草草寒暄几句,便带着他们夫妻二人往庾澜妘曾经居住的瑞枫苑去了。
庾淑蓉之前嘴里说着有几句体己话要与庾澜妘说,但将二人带到瑞枫苑安顿好行李后,也没单独留下和庾澜妘说些什么。
她只留在院外等着,待庾澜妘和林方智收拾好东西,又要带着他们往主厅去等着给庾誉逸拜寿。
“我自己认路,用不着你带路。”
庾澜妘觉得庾淑蓉贴着她,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如今如何光鲜,叫她这个曾经对庾淑蓉颐气指使的姐姐无地自容。
她黑了脸,也不顾什么礼节,径直走到庾淑蓉前面。
“我也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不过出嫁三年,不至于把路都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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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庾淑蓉望着面前庾澜妘的背影,顿了半晌,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只沉默着跟在她身后,任由她使着性子变换脚步,忽快忽慢地折腾。
自庾淑蓉出生起,庾澜妘便已经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庾家嫡女了。
幼时粉雕玉琢,活泼可爱;
年少蛾眉曼睩,娇俏动人。
庾澜妘是伫立在庾淑蓉面前那一轮最耀眼的明月,行走坐立皆是她的人生榜样。
父亲不喜她,母亲忽视她,从小到大,始终不厌其烦将她带在身边的人,只有庾澜妘一个人。
所以比起生身父母,庾淑蓉一贯是更依赖庾澜妘这个姐姐的。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庾澜妘待她,利用大过喜欢。
可被一个人用这种方式需要着,也总好过无人问津。
在那样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里,她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地仰望着姐姐,心中细数着过往里庾澜妘送给她的玩具和首饰,一点点说服自己去确信庾澜妘对她是存有浓厚亲情的。
她依靠着这份笃定,度过了她自以为幸福的童年。
可后来一切事情都变了。
在庾淑蓉突然自我意识觉醒后,那些描画了他们这些书中人物一生的文字,开始细细密密地漂浮在她的眼前,事无巨细地向她陈述了所有人的过往和未来。
她得到的不止是窥见结局的能力,还有将自己拉出现状,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疏离。
那些往日里熟悉无比的人,化作一段又一段生硬无聊的文字后,突然就丧失了鲜活的温度。
人情羁绊化作字符间的空隙,苍白又空茫。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了庾澜妘的自私自傲,不择手段。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亲人,一直嫌弃着她,利用着她,从未像她笃定的那般爱过她。
庾淑蓉恨庾澜妘,可在看见那些漂浮文字里丑恶的自己后,又不敢纵容自己的这种恨意滋长,让自己最终成为了书中的那个恶毒女配,下场凄惨。
所以选择了疏远,选择了旁观,选择让庾澜妘自作自受。
第一世,当庾澜妘远嫁儋州,灰头土脸地回到上京拜寿时。
庾淑蓉心里其实是生出了几分畅快的。
但那天夜里,庾澜妘却在庾府的花园里跳水自尽了。
【畅快吗?】
庾淑蓉看着湖水里那张被泡得没了血色的脸,反复地问自己。
她是不畅快的。
可她也不觉得伤心。
她只是更加睡不着了。
总是发呆,总是失魂落魄,总是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来牵扯自己的痛觉,让自己感到还活着。
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都因庾澜妘的死而感到悲痛。
她的身体和感情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自己拆成了两半,感情被扔进冰水里冻得麻木不仁,沉重的身体却只能随手扔在春日下,任它作一具平凡血肉随风暖融。
再来两世,虽然庾淑蓉并未对庾澜妘生出更多的歉疚和喜欢。
但她却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悲痛了。
所以在庾澜妘迈进庾家的那一刻起,庾淑蓉便主动靠近了庾澜妘。
她想借着短暂的相处,瞧见庾澜妘作出这样的决绝选择背后的端倪;
也想尽身为血亲最后的义务看牢庾澜妘,以免庾澜妘在她面前死去,害她悲痛难安。
庾澜妘日后要寻死她拦不住,也管不着。
但至少,在这段她已经历过的未来中,她不会再让庾澜妘有机会死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