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藏匿
    一场秋雨一场寒。

    国庆第一天,清晨下了点小雨。

    穆听梨的心情也同天气一样沉闷。

    她原本打算请两天假回湘宁看望奶奶,但奶奶特意叮嘱让她别花时间回去,在陵宜好好打工学习。

    穆听梨今日一大早到了俱乐部,却没想到门锁已经开了。

    她推开门,习惯性地先到前台放书包。

    视线一瞥,她突然瞧见桌上竟整整齐齐摆了几大袋的糖果,而且都用漂亮的包装袋全部包了起来。

    不仅如此,每个袋子上都标明了什么口味,橘色袋子上的字体龙飞凤舞,最为特殊。

    一看就知道是橘子味的糖。

    紧接着她的背后传来一道低磁慵懒的嗓音:“送你的。”

    闻声,穆听梨蓦地转身。

    那张熟悉张扬的脸庞陡然映入眼帘。

    少年眼尾上挑,站在离她半步距离的面前,噙着笑意道:“希望姐姐以后回忆起来的味道都是甜的。”

    云澄坐到一旁咬着烟,插嘴说:“你都不知道,昨晚这小子为了买这么多糖,跑了多少地方。”

    穆听梨怔了怔,再次望向那些糖果的时候,竟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嘴唇动了动,想对段靳屿说许多话,却只能凝结成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姐姐,只是几盒糖而已。”段靳屿低声笑:“用不着这么感动。”

    穆听梨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总是被忽视的那个,几乎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

    包括她一直认为是好朋友的陈昀礼。

    甚至到如今,她都习以为常。

    可突然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会将她的随便一句话放在心上。

    然后特意买了这么多糖果给她。

    心脏仿佛有无数道暖流滑过。

    那些埋藏于最心底的阴霾,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

    云澄抽完烟,口腔一股烟味,和穆听梨说想吃颗薄荷糖。

    穆听梨干脆从袋子里翻出一整盒薄荷糖给他。

    云澄刚想伸手去拿,手臂就被走过来的段靳屿扯开了。

    “哥,要吃你自己买。”

    云澄啧了声:“你买了这么多,我拿一盒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段靳屿:“不行就是不行。”

    眼看两人要吵架的架势,穆听梨连忙打圆场:“没关系,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就给一盒给云澄哥好了。”

    段靳屿盯着穆听梨:“姐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是独一无二的礼物。

    所以。

    不能给任何人。

    穆听梨一愣。

    段靳屿又看向云澄:“哥,这盒糖你别拿,等我会儿。”

    下一秒,少年冲出了店门。不到两分钟,他又重新跑了回来。

    段靳屿将买的薄荷糖和一盒烟扔到了云澄的面前。

    云澄没碰薄荷糖,而是顺手拿起烟盒,抽出了一根。

    “你小子啊。”他点燃,无端感慨了一句。

    穆听梨嘴角渐渐漾起一抹弧度,她拆开盒橘子味的糖,拿起一颗,递到段靳屿面前:“那你尝尝看。”

    其实段靳屿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但他还是伸手接了,剥开糖纸,硬质糖刚触碰到舌.尖,不由蹙起眉:“好甜。”

    穆听梨也尝了一颗,眯眼轻笑:“真的好甜。”

    橘子的香气弥漫在唇间,此时竟不再像昨天那样,吃起来只觉得酸涩。

    简直是她吃到过最甜的糖果了。

    穆听梨又递过去第二颗。

    段靳屿依旧乖乖接了。

    云澄视线往两人身上看,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青春啊。

    段靳屿将糖纸揉成一团要去扔,穆听梨伸出手,说:“给我吧,我一起扔。”

    段靳屿递给她。

    穆听梨走到垃圾桶旁,并没有扔,而是悄悄将糖纸放回了口袋里。

    下班后,她特意去附近的饰品店买了个星星形状的许愿玻璃瓶。乘车到家,她将没扔掉的糖纸放进了许愿瓶里。

    这些糖纸做的都很漂亮,而且糖吃了就没了,她舍不得丢掉这份记忆。

    随后穆听梨将之前段靳屿送她的娃娃和许愿瓶一起放在了床头。

    就在这时,她桌上的手机响了。

    一看是奶奶回来打开的,穆听梨立刻接起。

    “里里,吃过饭了么?”奶奶关心问。

    “早就吃过啦。”

    奶奶说:“天气转凉了,奶奶明天抽空把你冬天的衣服寄过去。”

    穆听梨笑着说:“好,辛苦奶奶了。”

    奶奶也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你啊,要好好照顾自己。”

    奶奶又在电话里叮嘱了许多事,穆听梨一一应着,直至那头刻薄的声音响起,奶奶匆匆挂断了电话。

    穆听梨反应慢半拍似的,握了半天才放下手机,她拿起床头的娃娃,紧紧抱在了怀里。

    *

    凌晨快四点,穆听梨还在睡梦中,耳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

    看到“陈昀礼”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她有些疑惑地接起电话。

    “里里,你听我说,刚刚你奶奶在家晕倒了,应该是糖尿病伴发的心脏病犯了,现在正送往医院抢救。”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穆听梨的大脑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你先冷静一下。”陈昀礼说:“你爸发现的及时,奶奶肯定不会有事的。”

    “……”

    穆听梨呆滞地挂了电话,脑中向来理智的弦有些松动,不过她没哭,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云澄。

    他半天没接。

    穆听梨马上打给了段靳屿。

    他秒接。

    “你帮我和店长说声抱歉,今天我有事,没办法来店里兼职了。”穆听梨极力控制着情绪,声线却还是急促破碎:“不止今天,可能国庆都不来了。我得回湘宁。”

    段靳屿眉头蹙起,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

    穆听梨讷讷道:“我奶奶生病了,对不起。”

    没再等段靳屿回话,她挂了电话。

    穆听梨赶紧看前往湘宁的车票,可正当国庆,高铁票早就卖完了,就连火车票也没了,能买到的汽车班次还要到白天。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陈昀礼又来了电话。

    “里里,把你地址给我,我来接你。”陈昀礼一顿,缓声:“我开车来的陵宜,那天分别后,我也没走。”

    穆听梨压根没心思思考他为什么没离开这样的问题,现在的她恨不得长了双翅膀,马上飞到湘宁。

    她点开微信,找到了陈昀礼的对话框。

    和他上次聊天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

    穆听梨把定位发给他,随即下了楼。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煎熬,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她终于看到他说的车牌号。

    白色轿车一停好,穆听梨赶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刚要弯身坐进去,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穆听梨一抬头,蓦地撞进少年的视线。

    他只简单的穿了件卫衣,头发凌乱,呼吸急促,显然是匆匆赶过来的。

    穆听梨声音哑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你怎么来了?”

    段靳屿喘着气说:“我陪你去湘宁。”

    有些奇怪,只是听到他的嗓音。

    她一直控制住的泪意便瞬间瓦解,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打湿了脸颊。

    “嗯。”声音明显带了点哭腔。

    *

    从陵宜到湘宁的距离不远,平常开车两个小时就能到。只是国庆出行的车辆多,高速上堵得要命,陈昀礼一路开得很慢。

    他胳膊支着车窗,看了眼透视镜。

    穆听梨和段靳屿并排坐在后座,他递给她包纸巾,她谢过后,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前面的车辆缓缓挪动着,陈昀礼收回视线,握紧了方向盘。

    在他的印象里,穆听梨不管发生了什么,从来都不哭。

    或者说,她从来不当着别人面哭。

    她和媛媛不同。

    媛媛有着独属这个年纪的明媚,什么心事都喜欢写在脸上,开心了就笑,伤心了就哭。

    而里里,他没有看到她脸上出现过太多情绪,总是温温柔柔地面对一切。

    就连高考出成绩的那天,她也是安静看着电脑屏幕,没有落一滴泪。

    他一直以为。

    穆听梨不会哭的。

    车窗紧闭,车内一片安静。

    穆听梨微微躬着脊背,一只手攥着湿透的纸巾,另一只手不停地按着吉祥物小香梨。

    旁边的段靳屿虽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但身上传过来的气息很浓烈。

    穆听梨无时无刻意识到,身边正有个人陪着她。

    她猛地想起来,段靳屿不喜欢封闭环境。

    她伸手赶紧降下车窗。

    风透了进来,段靳屿侧过头,声音显得有些沉:“穆听梨,没关系。”

    “不用在这个时候,还来担心我。”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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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他的脸色那么差。

    段靳屿轻声:“没事。”

    听到两人的对话,陈昀礼眉心更加烦躁,随手打开了车载电台,里面正播报着最新路况。

    没过会儿,主持人播报起另一则新闻:“最近,一名成年男性试图侵.犯十六岁少女,好在及时被路人发现并阻止……”

    新闻后面如何陈昀礼没怎么听,他手指敲了下方向盘,状似随意问:“段靳屿,你今年多大?”

    段靳屿淡声:“十七,马上十八。”

    聊了两句,车内又恢复了安静。走过最拥堵的路段,车速越来越快。

    三人抵达湘宁人民医院时,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

    穆听梨在医院门口见到了钟媛媛,她还是喜欢穿白色裙子,学舞蹈久了,气质愈发突出。

    “姐姐,昀礼哥,爸让我带你们上去。”钟媛媛上前喊了他们一声,不过再看到还有陌生面孔时,她神色一愣:“这位是?”

    穆听梨没空和她说很多,直接问:“奶奶怎么样了?”

    “手术很顺利,已经被推进病房了。”

    穆听梨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随后她看向了段靳屿。

    父亲一直痛恨母亲当年跟别人离开的事实,若此刻她带着一个男生上楼,不知道父亲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她无所谓,可她不想让他遭受这些。

    段靳屿看出她的为难,说:“你上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穆听梨嗯了声,直奔病房。

    *

    病房外,门口站着两个人。

    “媛媛舞蹈集训的费用多贵啊!”中年女人满脸怒火,骂骂咧咧道:“这老婆子倒好,进一趟ICU,就把媛媛的集训钱去了一半!”

    “谁不知道医院住一天,就和抢钱一样。我们那点存款,全部要被搭进去了!”

    而旁边的男人低着头,没说话。

    女人看他这幅怂样,更加来气:“你妈要死能不能早点死啊,我天天早晚不论在哪里,都要赶着回家给她打胰岛素,烦的不是你是吧?”

    “都这样了,老太婆还不懂感恩,天天想着她的那个宝贝孙女。”

    男人似乎不耐烦了:“你说够了没有?”

    “我说的不对么?”女人陡然拔高了嗓音:“你妈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看病大部分也是我们出钱。她偷藏的小金库却舍不得拿出来用,最后倒是替那个孙女用来还债!”

    男人刚好看到穆听梨走过来。

    他憋了满肚子的火,仿佛找到了某个发泄口,扬手就是一巴掌。

    动作又急又狠,干脆利落。

    走廊上所有人愣住了。

    穆听梨没躲开,脸上立即出现了一道红痕。

    “穆叔叔!”陈昀礼将她护在身后,怒道:“你打里里做什么?”

    “我自己的女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穆博岳冷笑:“谁叫她当初不听老师的话学理科,现在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陈昀礼:“……”

    他转过身,问:“疼么?”

    穆听梨沉默着。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眼睛又静又空,径直走进了病房。

    奶奶住的是六人间病房,病人很多,其他家属和护士进进出出,环境不怎么好。

    穆听梨来到奶奶身旁,老人家麻醉还没退,仍然昏睡着。

    她将床帘拉好,在旁边陪了会儿奶奶,随后又走出病房,找了一面阳光照不到的墙壁蹲了下来,整个头埋在了膝盖里。

    糖尿病并发症很多,很伤害人的肢体和器官,而奶奶如今的身体越来越差。

    她很害怕。

    奶奶就这样离开她。

    没过一分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穆听梨迟钝地点开看。

    是两条语音。

    “穆听梨,有什么事和我说,我在这里,也会一直陪着你。”

    “别怕。”

    少年清冽沉哑的嗓音从漆黑的环境里飘出来,郑重又缱绻,几乎浸进人的心脾。

    似乎有雨珠坠落地面的声音。

    屏幕忽然间湿了。

    穆听梨拿衣袖擦了擦眼睛,手指在屏幕上停顿许久,慢慢地敲出一句话:

    【段靳屿,你能不能上楼来——】

    “陪我”两个字还没有输入,她便将整句话慢慢删了。

    她不想让他面对自己这样的家庭。

    更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穆听梨抱着膝盖,调整了心情后,回复:【嗯,谢谢你,天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