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画妖
    一场灵雨降下,漫天红莲妖火渐渐消弭于无形。

    其实仔细感受的话,会察觉到这场雨中也含有淡淡妖气,但洞府之中本身就蕴含充沛的灵气,将之掩盖了过去。

    几人劫后余生,谁也没有心思观察这个。

    大雨落后,那幅画从小院中飘了出来,画上的红莲也尽数枯萎,画中一缕黑气飘出,猛地袭向几人。

    “哪来的小辈,竟敢怀我好事!”

    荆饮月反应极快,以灵气化剑,一剑砍向那画中之灵!

    剑气驱散浓烈的黑气,在空中又凝结为人形,那是一个容貌妖冶、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女子,她带着几分惊讶看向荆饮月,“竟然知道有形之剑无法砍伤我,你倒是有些见识。”

    这是一只画妖。

    以她周身浓烈的妖气来看,她起码有七八百年的道行,妖气压得几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你控制那些小妖,欺骗那些进入洞府的修士?你把他们如何了?”

    “你说呢?”画妖反问。

    那人死后,她心中愤恨,丧失理智,害过人。不过进来的修士大部分是那群妖物所害,她心灰意冷后,就不再对那些人出手了。

    今日这一把火,足以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妖给烧死了。本该把此处烧成灰烬,却被这群小辈阻拦。

    “陈道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岁舍问。

    “小家伙,你的问题很多。”画妖轻声细语,眼中却无形流露杀意,“下地府去问吧!”

    指化为爪,凌空一爪抓来!

    岁舍吓得瞬间吸腹,往后疾退好几步!幸亏他身形灵活,反应快,躲开开膛破肚的一爪,胸口仍然被划伤了几道,痛得他龇牙咧嘴。

    画妖攻势不停,带来巨大的压力。

    荆饮月化出三道剑气,牵制画妖,对其余两人道,“她的红莲妖火已灭,已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

    画妖本已万念俱灰,想与这洞府中的一切同归于尽,催动红莲火耗费了她大量妖力,现在的画妖,实力不足平时的三成,不然他们几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我确实损耗不小。”画妖道,“不过杀你们,足够了。”

    她看出荆饮月是几人中实力最强,将大部分攻势都甩在他身上,荆饮月没恢复经脉隐隐作痛,随时有再断之危。

    其他三人被画卷中呼啸飞出的妖藤不停缠绕,腾不开手来帮他。

    他催动灵气,以指驭剑,脸色虽白,不肯露出半点疲态。

    只要坚持住——

    画妖却像是窥破了他们的想法,冷哼一声,身后悬浮的画卷边角渐渐烧了起来,“你们以为我的妖火尽了?我还有最后一朵红莲火——”

    “不好!快拦住她!”

    “晚了!”画妖手中,一朵妖火渐渐形成。

    这是画妖的本体之火,灵雨浇不灭。她燃尽这朵本体之火,是真的不要命了。

    绝望之际,那朵托着游溪的云灵气耗尽,带着她缓缓飘了下来。

    画妖如有所感,抬起头来,表情骤然一变。

    她紧紧盯着游溪,火渐渐熄灭了下来,“青岫是你什么人?”

    游溪愣了一下。

    画妖道:“太像了……你可是她的女儿?”

    游溪才站稳了,回过神来,反问道,“您认识我娘?您知道她在哪吗?”

    画妖沉默打量她半晌,她的脸色雪白,身形飘在空中,近乎透明。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过于透支了自身,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自空中降下,伸手握住了游溪的手。

    “师妹……”云芜担心。

    花任酒冲她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她对师妹没有恶意。

    画妖从她身上捕捉到了蛇妖的妖气,似明白了什么,对其他几人道:“你们都退开,我有话要跟她说。”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也不是傻的,画妖分明认识游溪,和她娘之间有些关系,她娘身上,也许还有些秘密。

    游溪冲几人点点头,对上荆饮月的视线,她感觉对方好像看出了些什么,但是她急于知道关于娘的消息,顾不得其他了。

    众人退开之后,游溪语气急促问,“前辈,我娘还……活着吗?”

    画妖摇了摇头:“不知,我已数十年没离开过此地。”

    游溪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娘,她是被她爹的一位朋友抚养长大,长到十岁左右,又寄养在伯父伯母膝下。

    提起她的爹娘,族中妖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说他们遭逢了意外,以至于她至今不知自己的爹娘是不是还活着。

    “几十年前,我为了寻人,离开了洞府,在天下游历。经过妖族领地时,误入了禁地,在那里结识了你娘青岫。那时,她和你爹守卫在妖族禁地,负责看守《落月天书》。”

    游溪惊讶,她爹娘竟然是天书守卫。

    “当时,那些死板的长老认为我对天书有想法,是你娘为我说话,坚持认为我只是误入。”画妖眸中泛起柔光,“她实在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智慧的女子,正因为她的坚持,我才能从禁地出来。”

    听她这么说,游溪不禁红了眼眶。

    她从未见过娘亲,却能通过她描绘的场景,脑海中浮现娘模糊的样子。

    “我因为寻人之事,不得不离开妖族,后来听说妖族出了一些动荡,你爹娘在这次动荡后不知所踪。那时我也想过去找人,但我因为自己的事牵绊,最终没能成行。”

    游溪知道,那件事闹得极大,五十年前,有人想偷走天书,但并未成功。联想起最近的天书功法事件,她忽然觉得一阵后背发寒,这件事会不会是五十年前事件的延续?

    她能看到天书内容,会不会是一场阴谋?

    画妖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越来越凉,劝慰道,“你娘是个聪明人,也许是迫于某些原因不能现身,她一定还活着。”

    游溪点点头。

    她看向画妖,欲言又止,“前辈,你……”

    画妖道:“我妖力耗尽,将要消散了。不必伤心,这些年我做过恶事,也算是罪有应得。”

    游溪不解,“可是,为什么?”

    画妖惨笑一声,“为什么,不过是为一个情字罢了。”

    这座洞府的主人,叫做青虚道人。

    青虚擅画,他画了许多画作,最爱的是一副《云湖净莲图》,他将此画带在身边,画也因此有了灵气。

    画中形成了一点灵识,初生的灵识什么都不懂,只知日日陪着青虚,得青虚以灵物喂养,渐渐地,灵识开了智。

    她会说话,能思考,可以陪着青虚聊天。而她每日想得最多的是,就是早点修炼一副人形,永远和青虚在一起。

    每次听她这么说,青虚总是笑:“凡躯都会腐朽,仙人尚不能永存,哪有什么永远?”

    画妖不听他的话,她说永远就是永远。

    为此她努力修炼,当她修成人身的那一天,青虚却陨落了。

    世间飞禽走兽修成妖身很容易,如她这样的死物,从一点灵性修炼成妖,却殊为不易,她没有一天敢停下。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她终究是留不住想留的那个人。

    没有预兆,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青虚像往常一样打坐入定,却不知为何心魔侵体,就此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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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之后,神识还留在洞府中一段时间,念叨着说要留些东西给后人,对于自己的陨落,他一点也不伤心,看得很开。

    画妖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喜欢讲什么顺应天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从来不知道,他亲手点化的小妖偷偷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青虚的神识也消散后,画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青虚说,这洞府中的一切也是留给她的,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却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他活着。

    和她一起,长长久久的活着。

    后来洞府中来了很多人,他们在找着什么机缘。画妖看谁都不是他,看谁都像他,无时无刻,都会想起青虚,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她快被要疯了。

    于是她违背了青虚的命令,夺取几个人修的修为,得到了离开洞府的力量,她满世界飘荡,想找一个跟青虚一样的人。

    可她注定失望。

    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再也没有一个青虚。

    于是她抓来了跟青虚长相相似的陈道人,将自己和青虚相处的记忆灌入对方识海,想将对方改造成“青虚”。

    陈道人道心坚定,不被她控制,他们就这样拉锯了几十年。

    画妖累了。

    她想结束这一切,就在今天,把充满她和青虚记忆的洞府烧成灰烬。

    她想,死了,也算是一种永远吧。

    “青虚,你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她惨笑一声,身形渐渐化为虚无。

    “前辈……”

    游溪仰头望着她,画中莲花一朵朵凋零,最终,莲香不再,妖灵尽散,画卷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

    “所以,画妖的画本来是青虚道人设下的第二道考验,只是她扭曲了心性,第二道考验就变了质?”岁舍总结道。

    他看着游溪的红眼圈,不敢问她们聊了些什么。

    “没想到她这样痴情,可惜走错了路。”最后只能感慨了一句。

    “可见情爱之事,不过是一场痴妄。”荆饮月道。

    “师兄说的是。”岁舍万分捧场。

    云芜白了两人一眼,小声对花任酒道:“我就说吧,剑修都没有心!”

    花任酒点了点头,表示这是他最赞同云芜的一次。

    “不知这第三道考验是什么?”岁舍打起精神,向前方眺望。

    说话间,面前出现了一间普通的房子,里面摆着整整齐齐摆着五个蒲团,似乎正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又是什么?”

    “都到这了,先进去再说。”

    几人进入其中,各选了一个蒲团,坐定后打开打坐。

    按之前的情况,估计还会有什么考验出现,他们都静静等着,可坐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后,蒲团都消失了,房子也化为虚影,面前出现了一道大理石铺就的道路,道路一旁,站着乌九明和芳玲,还有天机院的一众弟子。

    “怎么是他们?”

    “也许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通过了青虚道人的考验,只是走了另一条路?”

    “可我还没明白最后一道考验是什么。”

    “管他呢。”岁舍道,“前面就是前辈留下的机缘?到最后还是要靠抢的?”

    “岁师兄,你能先去套套话吗?”游溪悄声道,“别跟他们吵架。”

    她怕自家师兄师姐一过去,当场就能打起来。

    岁舍连声道:“好,好。”

    他偷偷看了一眼荆饮月,见他脸色微沉,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现眼,“其实我也不想去的,可是她叫我师兄诶。”

    荆饮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