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回到梁王府换过衣服到李裹儿院子中时,发现武崇训已经在里面等候,他犹豫片刻垂着头进去。
武崇训的视线从手中的书上看向面前的人,盯了半晌问道:“郡主呢?”
藏风垂下的手搓了搓袖口,小声说:“午后那阵山上雨太大,灵微道长怕马车在山路上不好走,便让郡主留宿了。”
武崇训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逐渐变晚,府内的下人已经在檐下挂上了灯笼,昏黄灯光下如针般的绵绵细雨落在院内青石上,他叹了口气放下书,淡声吩咐道:“让棠玉备些衣服,你待会儿送上山去。”
檐下的落雨声依旧未停,今日这雨似乎要下一夜了,山上想必更冷。
藏风闻言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刚转过身时又被武崇训叫住了,他愣了一瞬而后僵硬地回过身。
“......郡王还有什么吩咐?”
武崇训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藏风面前垂眸无声打量着他。
藏风指甲掐入手心强迫自己镇定,抬眸望了眼面前的人后又迅速垂下头,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看着身前武崇训落在地面上的阴影。
武崇训看着他不住乱抖的睫毛,狐疑道:“你哭什么?”
藏风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眶是红的,他是真的被李裹儿在山上吐血吓到了,他心里很害怕,但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下雨路滑,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
武崇训知道他年纪还小,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怎么不让玄云下来?”
腰间的刀口隐隐发麻,藏风想今日那些刀上都涂了毒,又怕自己像李裹儿那样毒发,引起武崇训怀疑,便弱弱说道:“.....我想吃揽月楼的琥珀玉柱糖,所以就顺便下山了。”
“去药房那边领了药再去吧。”
“谢谢郡王。”
藏风如闻大赦,等了片刻拿着棠玉准备的衣服便又上山,他得回法先寺。
禅房内烛火高照,慧觉大师毕竟没有学过医术,只略略施了针,暂缓毒素蔓延至心脏,他起身看着床上的人摇了摇头,这毒发得太快,即便如此也怕是无济于事了。
武延秀不甘心,院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他烦躁,可他只能等,等玄云请人上山。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武延秀发觉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她不再对他冷嘲热讽,让他有些不适应,或许他们碰面的次数太少了,总觉得没说过几次话,他都不知道李裹儿喜欢什么花,喜欢吃什么东西。
玄云带着裴容钦上山的时候,武延秀已经在床前静坐了许久。
他看着裴容钦先让李裹儿服下解毒的药丸,又为李裹儿施针,而后开了方子让玄云去煎药,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毒性难解而有一丝抱怨,心想积兰先生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
裴容钦安排完所有事情后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并没有把握,李裹儿中毒已经太久了,他只能尽力一试了。
***
这一次的秋雨整整下了三天,法云寺顶的琉璃瓦被雨水冲洗得发亮,第三日下午的时候雨渐渐变小,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雨会就此结束的时候,经过一夜整个院子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院中的青松枝头都堆着薄薄的一层雪,这是近些年来首次在十一月初就开始落雪。
李裹儿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床前趴着一个人,那人将头埋在胳膊上看不到脸,但耳廓上一颗浅褐色小痣在提醒她,这人不是武崇训。
她尝试着动了动,发现身子没什么力气,倒是左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忍不住轻吸了口气,趴着的那人听到动静后立即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李裹儿还没来得及开口,武延秀便立即朝外唤了声裴公子。
李裹儿只知道自己中了毒,任由裴容钦为自己把脉,而后又写了张方子准备出去时又看到床榻边的人,皱眉犹豫半晌,试探着问道:“郡王不出去吗?”
这几日为了李裹儿身上的毒,几人可谓是不眠不休,虽说武延秀在她昏迷时守在旁边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过现下人已经醒了,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
武延秀闻言看了眼床上的人,李裹儿并未置声,他便起身跟着裴容钦出去了。
李裹儿身子没力气动不了,便只能转头打量这间禅房,屋内是浓烈的檀香与药香混合,她方才并未看到玄云,正在愣神之间看到方才出去的人又拿了个托盘进来。
武延秀原本是去给李裹儿拿早饭,结果回到院子里时又被裴容钦放了一碗汤药。
他将托盘放在一旁,看着床上的李裹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含糊说道:“裴公子说你要先服药,而后再吃东西......”
李裹儿还未明白他这别扭从何而来,下一秒便看到他走到床头,低声说了句得罪,俯下身子用一只手轻轻拖起李裹儿的头,另一只手从颈下穿过揽住她的肩膀,先前那只手便抄过李裹儿的膝盖将人整个抱起,让她靠坐在身后的软枕上。
整个过程中两人距离极近,武延秀怕冒犯到李裹儿在过程中便一直屏住呼吸,直到李裹儿坐稳后才松了一口气,小心地为她掖好被子,而后拿过一旁的药碗用汤匙搅拌散去里面的热气,觉得差不多时舀起一勺吹了吹气递到李裹儿唇边。
李裹儿看他前倾着身子,姿势费力,又垂眸看了眼离自己唇边还有些距离的勺子,说:“你可以坐近一点。”
武延秀木木地应了一声,又往跟前挪了挪,看着李裹儿喝下勺中的汤药收回勺子准备舀第二次时,听得她说道:“你刚刚抱人的姿势很奇怪。”
“是......是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但比这更让人不容忽视的是手中的碗越来越烫,他想早知道就再晾一会儿了,现在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李裹儿没回答,看着他耳垂上方才刚褪下去的红色又渐渐攀了上来,现在他的耳朵温度应该很烫,不过从现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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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度看不到他耳廓上的那颗小痣,她收回视线,说:“继续吧。”
武延秀又递过来一勺,她喝下后又接着说道:“那是一个抱小孩的姿势。”正常人应该先将人托起来,再抱起往后挪,不过如果对方力气大也可另当别论。
手中的碗渐渐没那么烫了,他边喂药边解释:“我平常都是那样抱阿铭的。”
他没抱过女子,最近一次抱人还是半个月前武丞铭在他院子里玩儿,玩累了睡在亭子里,他怕抱回自己屋内后醒来看不到人哭闹,便将人抱回了崔明婉的院中。
耳垂渐渐变回原来的颜色,一碗药喂得快要见底,李裹儿看着他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托盘里,而后拿过一个碟子,上面是几颗琥珀糖,武延秀用筷子夹起一颗递到李裹儿唇边,她张嘴接下,看着面前的人一本正经道:“那我该叫你什么,三叔?”
“啪嗒”一声,武延秀手中的筷子掉在床沿上后又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俯身将地上的筷子捡起,心里纳闷道:方才裴容钦也没说这毒会让人失忆啊,不过既然是失忆的话,她怎么知道武丞铭叫他三叔呢,他起身抬眸望向对面的人,便看到李裹儿眼中毫不掩饰的戏谑。
不过这屋内确实有些闷了,让他连手心都出了汗。
李裹儿看着对面人的耳垂又像方才那样变红,心想这人可真好玩儿。
那颗琥珀糖在口腔内慢慢融化,甜味儿顺着喉咙下滑,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吃糖了,平时也不大喜欢,他们兄妹几人中最爱吃糖的是李奚赢。
他没回答她方才的那句话,又坐近了些,开始小心翼翼地拆李裹儿左臂上包扎的细布,伤口的药也要换。
“你身上的香和这屋子里的还不太一样。”李裹儿又开始说话,“比这屋子里的好闻些......”
方才他俯身抱她的时候就闻到了,这屋子里是普通的檀香,但他身上除了山檀之外,还混杂着桃花和丁香的香气,她第一次闻到这香是在从政坊那夜的那块玉佩上,虽然后来武延秀又将那块玉佩送给了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真奇妙。
“裴公子叮嘱,喝完药后先暂时不要说话。”武延秀开口打断她。
他说完没有抬头,利索地拆下那块细布,拿过托盘中的药瓶,将清清凉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
口中的糖还未完全融化,李裹儿却像是没了耐心,那颗琥珀糖被她嚼得嘎嘣脆,像是对他无声的反抗。
左臂被上好药后,又用新的细布重新一圈一圈包扎,整个过程中李裹儿都一声不吭,其实伤口是很痛的,不过她以前有过比这更严重的伤。
她看着面前的人,武延秀似乎很有耐心,她对他的耳垂不再有兴趣,视线下移看到对方颈间的一道细微红痕,想起那是之前自己将刀抵在那里留下的,心里突然有些愧疚,不过转瞬又因玄云之前说过的话冲散。
李裹儿看着他将东西都收好,淡声问道:“你是薛氏乱党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