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 浪漫(1)
    卡卡西和我说过,摸头是亲近的意思。他之所以捏我脸、摸我头、甚至敲我脑袋,都是因为亲近——在他心里,他和我最要好了。

    过去六年里,我始终怀疑他在找借口。但马尔科也摸我头,我开始觉得这话倒也不完全是托辞。

    马尔科的确和我变得亲近了,就在他摸过我头以后。

    晚上睡觉他不再欲言又止,也没有迟疑和犹豫,一躺下就把我捞进他被窝里。他的火焰很温暖,怀抱也是。无聊时会主动找我说话,和我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愈发柔和。

    “明天要早点起床了哦,大小姐。”

    “嗯。”

    选课结束以后,还有为期一周的试课环节。

    我们不可以睡得太晚。次日早上,我们就得开始上课了。

    早课在八点,预计六点半就得起床。这样健康的作息对马尔科而言如鱼得水,对我而言却十分困难。

    我很不习惯,早早缩进被窝,躺在马尔科怀里酝酿睡意。

    我是睡不着。马尔科是没有睡,一手搂着我,一手托着手机,浏览校园消息。

    过去这段时间,学校里一切事务都由修兵代替他处理。包括对话、人物关系、学校办事流程……马尔科本人毫不知情,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习。

    对此我兴致乏乏,只想早点休息。

    而他全神贯注。无聊至极的校园网说明,居然能研究一整晚。

    我没有猜错: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认知壁垒。那些对于我、修兵和卡卡西来说司空见惯的“常识”,对于马尔科而言却显得无比的无常与陌生。

    一晚上,我的耳边频频传来他惊异地感叹——

    “营养学……居然不是医学,是料理课吗?”

    “是的。”

    马尔科说的那种“营养学”应该被归纳于“康复营养学”里,是医学门下的一种;而没有前缀的“普通营养学”只是讲烹饪食材搭配的学科,被归类于大众养身,是生活门下的必修课。

    这当然也是一种“生活”和“生存”的区别,所以他不知道很正常。

    “那我选错了,”他后知后觉,立马调整和更正,“这个备注一下,回头要改。”

    “好的。”

    “……还有多余的学分,干脆把两门都选了。”

    “嗯……”

    马尔科求知欲旺盛,他是真心喜欢医学。

    热情当然是好的,只是接连的问题,把我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通通驱逐出境。

    “马尔科,”我不满地控诉他,“你一直说话,都把我的瞌睡虫赶跑了!”

    “呃,抱歉,”他连忙把灯关了,也缩进被窝里,“……那睡觉吧,大小姐,剩下的明天再说。”

    “嗯。你不准说话了。”

    “好。”

    他分明答应我了,没隔几秒,忽然又讲:“稍微有点明白你说的话了……学校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啊。”

    “……”我听见了,没有回复。

    马尔科是个认真的人,我感觉到了。和温柔体贴一样,认真也是少见而难得的可贵品质。

    可惜他对这里一无所知。我只希望他了解真相以后不会太失望。

    ……

    我不能一直和他聊天,次日要早起,我不比他那般精力充沛。

    “早啊,大小姐。”早上他热情招呼我。

    “你早。”我从他臂弯里探出头。他一双眸子神采奕奕,而我只觉得困乏,根本睁不开眼。

    天气清冷,尚未回暖。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我们选课有点晚,有些课暂时选不上。要等试课期间别人退课空出名额,才能向上补位。

    马尔科醒得早,六点二十分的闹钟响起前,他已经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了。路上他侃侃而谈:“……课与课之间有冲突,同一时间里的课只能选一门,所以今天一整天都要不断地换教室,确定选择的课程。”

    “好的,”我牵着他手,听他安排行程。

    这条笔直康庄的银杏路原本很漫长,但说着话很快就到。

    我不认识学校里的小路,也不知道他更换了一早上课程,现在的选择分别是什么,上课的教室又在哪里。

    那不归我管,我懒得知晓。

    我说了,我不在乎他上什么课、考出什么样的成绩,体验就好,重在参与,别的我都无所谓。我只负责跟他一起,免得我一个人在家待着,他们三个都不能安心。

    我往马尔科的背包里放上了几本杂志,原计划在他上课时看小说。

    马尔科的话在我听来只是一种提醒:下课时间不可以摸鱼。

    早八点,我们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听了半程,课间休息时,马尔科带着我一通辗转,换去了另一间。

    这堂课也只听半程,下课铃一响,马尔科拉上我换去了第三间。

    ……

    整整一星期,我们都在轮换里度日。

    马尔科对这里并不了解,选择的课程数目繁杂。而当我们花费一整个星期一一试课,最后的结果却是坐在空泛的大课堂里,台上老师讲着空空如也的长篇大论,我在靠窗的角落看小说,马尔科在桌下织着毛线。

    我看着他时,他也在看我。

    我们相视一笑。

    这种结果我并不觉得意外:

    这里是三个世界的集合,学校要面向三个世界的居民开设课程,考虑到每个世界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个体差异过大,大多数课程都会分成初、中、高三级,每一级也会细分为Ⅰ、Ⅱ、Ⅲ节。

    级和节分开计算学分,难度呈阶梯式递增。学生可以酌情学习,中途可以随时停止修习,而相反,要学到高级Ⅲ,也必须先完成前面八节课的修习。

    马尔科刚开始上学,选择的科目虽然多,但每门都必须从初级Ⅰ开始。

    而对于马尔科这样的聪明人而言,真正有用的知识并不多。

    我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只是不知道马尔科究竟掌握了多少?哪些对于他来说是有用的?

    具体的细节只有他自己可以分辨,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老师慷慨激昂,我们相视一笑。

    秋季连载的小说都已经看完了。我把杂志交给马尔科,让他替我收起来。

    我百无聊赖,看起他织围巾——马尔科心灵手巧,一周下来试课不见水花,围巾倒是织得有模有样。

    我没有干涉过他的选课,这门课选得让我很是意外。

    生活必修课门门爆满,唯独毛线编织门可罗雀。周二我们去报道,课上总共才三个学生,除了马尔科,那两个都是非常年轻的小姑娘。他人高马大,和教室的氛围格格不入。在点名之前,老师一直分不清来上课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老太太满头银发,笑呵呵地非常慈祥。但总是把毛线交到我手里。

    马尔科忙着去接,连连提醒她:“老师,是我上课。这是我家大小姐,她陪我上课而已。”

    “喔,对对对……一不留神就忘记了,”老太太笑眯眯的。

    “……”那两位学生也笑眯眯的。

    气氛有点微妙。

    “很少看到男生上手工课,我教课这么多年,你是第二个。”

    “哈哈,是吗。”马尔科笑了笑。目光在我们之间流转,他悠然自得,好像根本没那回事。

    我发现了,马尔科的确和我们不同。

    譬如对“学校”的认识,也譬如遇到别人的眼光——一种对于所有人来说都难以挣脱的绝对束缚——人活着总归会在意的,但投射到他身上,我微微拧眉,马尔科却神态自若。

    这是一门纯正的兴趣课。一百五十分必修里,生活必修占二十分,毛线课可以占一分。

    这一分并不算“易得”,没有文化课的加持,唯一的通关条件是织出一条围巾。

    “你以前织过吗?”我偷偷问他。

    “没有,”他朗声答,“这是第一次。”

    “其实织围巾并不难,”老师走过来安慰我们,“只要一点耐心和专心就可以了。”

    马尔科点头说是,我保持沉默,并未反驳。唯有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可耐心和专心才是最难的,不是吗?

    好消息是,对于马尔科来说,耐心和专心,以至于细心……几乎是他的一种秉性,不难,他手到擒来。

    全场就他一个男学生,还是一个纯粹的新手。老师教的仔细,他听得也认真。

    手工课就这点好,没那么多理论,一来就是实操。那两位都有经验,打了个照面就走,只有马尔科需要教学,老师直接坐到了我们旁边,一对一地教。

    工具和毛线都由学校提供,算在了学费里面。

    马尔科选了红色的毛线,选定了款式,之后每天提着装毛线的袋子,走到哪儿织到哪儿,白天织了晚上织,上课织了下课织——偶尔课间休息,他把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比划着长短。

    “这个长度合适吗?”

    “只要完成就可以了。”

    “哈?只完成怎么行,”他挑了挑眉,“送大小姐的东西,要你喜欢才行啊。”

    “!”我惊呆了,恍惚间还以为是听错了,“要送我吗?”

    “是啊,”他理所应该地回答,“我们家大小姐这么怕冷,冬天早起,没有围巾不行的吧?”

    马尔科在整理我的小裙子时,发现我并没有冬天的围巾和帽子。

    我的确没有,从前的冬天我不出门,自然不需要。现在的确需要,而这件事我自己还没有想过。

    “……真的织给我吗?”这让我感觉惊喜。

    “真的啊,”他唇角扬着,语气柔和,“不过你能接受吗?这个比较简陋,都是平针,也没有装饰,会不会有点老气?”

    “没有老气,这很好看!”我搂着围巾不松手,当场宣布,简单的就是最好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马尔科帮我织围巾诶!

    从来没有人给我织过围巾!红色最经典,冬天这样沉闷,最需要红色做点缀。我不知道他织出来是什么样子,但他如此心灵手巧,一定很好看。

    我已经开始喜欢了。

    “今天下午交完作业就给我了吗?”

    “对呀,等打完分就是你的了。”

    那太好了!上课铃适时响起,我们暂停了交头接耳。

    围巾的长度很合适,马尔科开始收尾。我抓着围巾的一头,专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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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勾勒。一节课谁也没听,直到下课才继续聊起——

    “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

    “什么事?”

    围巾织好了,马尔科交到我手里。他裹着剩余的毛线球,偏头问我:“说起来,什么程度会给你惹上麻烦呢?”

    “违法乱纪。”

    “哈?”

    “怎么?”

    “没,没什么,”他咧着嘴笑,“你总说你讨厌麻烦,我还以为我不能做的事很多。”

    “违法乱纪包含很多内容的。”

    “比如说……打架算吗?”

    “哪种打架?”

    “打架还分哪种?”

    “分啊,”我点头道,“你走在路上,迎面来了路人。你毫无缘故地就对他动手——”

    他的神色有点好笑:“……我都不认识,毫无缘由的打人做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举例子。这种是违法乱纪,会惹麻烦,不要!”

    “那……如果这个路人毫无缘故地对我动手,我还手了呢?”

    “是正当防卫。”

    “那……如果这个路人毫无缘故地对另一个路人动手,我出手制止,被迫打起来了呢?”

    “那是见义勇为——”

    恶意伤人、正当防卫和见义勇为是迥乎不同的三件事,虽然都涉及打架,性质上却很大的区别。我不知道他们那里是根本没有法律?还是法律形同虚设?或者太过笼统?

    认真回忆海贼的生存环境……似乎三者皆有。

    我微微拧了下眉头,不得不强调一件事:“马尔科,你尽量做吧,再麻烦我也会摆平。”

    他笑了下,拨开我脸侧的碎发:“还是算了,你可不是喜欢麻烦的人。”

    马尔科似乎误会了,我的确不喜欢麻烦,但我所谓的“不喜欢”是单纯的懒得搭理,不是不会解决。

    懒得搭理,和没有能力解决,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不过算了,他就是这样心思细腻的人。

    否则也不会想到为我织围巾——这么浪漫的事,只有小说里温柔系的女主角才会做的。

    马尔科没有再说了,收拾好线球,又翻起了手机。下节课还是在这间教室,我们难得一次清闲。

    教室里的学生陆续离开了,我凑过去,主动问他:“是什么事?”

    “哈?”

    “什么事,你说吧,我会解决的。”我保证。

    “没什么事,”马尔科望着我笑,“我只是想问你,我能不能退课?”

    我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方便知道理由吗?”

    “嗯?”他很是诧异,“退课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我只是要强调一件事,“但如果是出于钱的考虑的话,没必要。”

    “老实说,是有一点关系,”马尔科告诉我。

    如果他说毫无关系,我会认为他在说假话。因为他温柔又体贴,不会不为我们的家庭考虑。但他说有关系,我想,那他在对我坦白。

    我望着他,认真听他下文。

    但他却话锋一转,忽然笑了:“不过大小姐都说了要全力支援,还因为这件事纠结,我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嗯!”我也笑起来。

    我喜欢他的坦诚。

    “那为什么?”

    有点冷,我把手揣进了他口袋里。

    他微微愣了下,然后眉眼弯弯地把手揣进来,握住了我。

    “课程内容比较空泛,且就老师的板书来说——这些内容即便在我们那里也是基础的知识,所以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也浪费钱。”他对我说。

    但听口吻,浪费时间是真,钱只是捎带。

    那我明白了。

    可以理解,他毕竟已经是医生了。且从医数年,临床经验丰富。

    而恕我直言,在这里开课教学的老师,或许绝大部分在医术修养方面并不如马尔科。这一点,早在选课的那天临睡前,我就已经想到了。

    我没有问题,只是建议:“或者去申请提前结课?退课就不能参加结业考试了。”

    “有必要参加吗?”

    我认为有:“理论来说,我觉得我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我生活不能自理,我需要人照顾。”

    “……哪有这么夸张?”马尔科挑了下眉。

    “有的,”我拼命点头。

    他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我从他的行为里瞧出了他不以为然的态度。但他没有提,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正巧这门课的老师正从教室外经过。

    马尔科戛然而止。

    “在这等我一会儿,大小姐。我去咨询一下老师。”

    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他只是在陈述他的决定。

    “嗯。”

    没等我说,他一个翻身追出门,疾迅如风。

    和出身死神和火影的人相比,马尔科外形不够精致,生活有够粗糙……是风格的问题,不是他的,尾田只知道冒险,懂什么审美和生活。但我想,有一件事尾田占到了优势。

    修兵和卡卡西都没有那种气质。

    马尔科是自由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