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春天来的很晚。
桃花如云霞般铺在角山之上时,军士们在离大营不远的地方,捡到了重伤的泽生。
泽生满身是伤,但已经用过最好的伤药,仔细包扎过。
看伤口的恢复情况,应该不是近期受的伤。只是一路颠簸,伤口又出了血。
军医检查过后,直言胸口一剑伤及心脉,需好生调养。
还好此处有辽东的天材地宝,即便人参灵芝鹿茸这些,当饭吃都可以。
军士在为泽生换衣服时,在他的胸口发现了一方手帕。帕子上绣的是并蒂莲花,但绣工着实是差强人意。
冷逸尘看着帕子,已明白几分,遂将帕子压在了他的枕头下面。
三日后泽生转醒,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了。”然后伸手去摸胸口。
冷逸尘知道他在找什么,拿出帕子放在他的手里。他小心翼翼的将帕子放在胸口的衣服里。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伤成这样?”冷逸尘看着他将药喝完后,才将心中疑惑问出。
他迟疑了一会,简单的回答:“碰到几个高手,打了几架,受伤了便回来了。”
“就这些?没有别发的原因?”冷逸尘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泽生摇摇头。
“可是与那手帕有关?”冷逸尘不死心,继续追问。
泽生还是摇头。
但他的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冷逸尘:“哪家姑娘?我替你去提亲。”
“她……”泽生不知如何回答,将目光偏向一边去,似有哀伤。
冷逸尘见他悲伤,心下摇头叹息:莫不是又被弃了?于是不再问。依他的性子,过些时日便会好起来。但这次似乎又不同,他从未如此伤情过。
冷逸尘对泽生有些愧疚,他早已该娶亲了,只是这些年跟他东奔西走的,耽搁了。待日后慢慢问出是哪家姑娘,再去提亲,不能让他过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了。
天气渐暖,临闾城中又热闹起来。
来往的客商带来了一个传闻:江湖上出了一个杀手兼侠客,脸覆面具,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任何痕迹,但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说他是杀手,是因为他杀人的方式并不光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他是侠客,是因为他所杀之人皆是该杀之人,比如恶霸土匪、贪官污吏,但从不滥杀无辜。
但不知为何此人得罪了招摇宗。现在招摇宗正在满江湖追杀他。可此人却不见了踪影,如消失了一般。
此时的泽生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
看着变得沉默的泽生,冷逸尘问道:“传闻中的侠客是你?”
泽生知道瞒不住了,便承认了。
“你杀了招摇宗的人?”
泽生点头,伏地请罪。
“所以你的目标一开始便是招摇宗的人?还有什么实情没告诉我?”冷逸尘已然不悦,但更多的是担心。
“殿下英明。剑术大比是招摇宗故意的,意欲挑起江湖纷争。”
“我还英明?被你如此欺瞒。还是我平日里太相信你了?”冷逸尘心中怒气冲天,可只能隐忍不发,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
他气他为何不告知实情,为何一个人孤身犯险,长右山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泽生捂着胸口跪在冷逸尘面前,说道:“殿下息怒。长右山的事,若殿下必会去复仇。殿下的事,属下万死莫辞。属下的命是殿下给的,属下誓死要保护殿下平安。若殿下去了,公主怎么办?燕北怎么办?”
此言直击冷逸尘软肋,冷逸尘未答。良久才说道:“复仇之事可以从长计议,好好活着才能保护我。此后你不得离开军营半步。”
泽生默然点头,他知此举是为了保护他。招摇宗再复仇心切,也不会探查到军营之中,更何况是距招摇山千里之遥的祁国边塞处。
“还有什么事瞒告诉我,今日最好一并都说了。”冷逸尘怒气难消。
泽生沉默了一会,坚定的摇了摇头。
冷逸尘对他多有无奈,见他不肯说也并未逼问,只是又调拨了四名侍卫来保护他。
荼蘼花开尽时,泽生好了起来。
叶岚只在他回来时见过他一面,此后他在其他院子里养伤,也不便过去探视。但是每过几日就着人送一束花到他的房间,他也算是见到了这个春天。
又过了些时日,临闾城中又有新闻,说是江湖侠客死在了梁国师小将军的刀下。
冷逸尘只听过师老将军,却未听过师小将军,想来应是师老将军的子侄吧。
如此,泽生之危已解,此后他便安全了。
“师小将军为何会帮你?你怎么又和梁国军方扯上关系。”对此事,冷逸尘多有不解。
泽生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江湖朋友。
叶岚再次见到泽生时,他已完全康复,但却瘦了不少。
泽生也不再着黑色衣服,开始换上浅色绣纹衣,比那些纯黑的衣服好看了许多。
日子又回到正轨。冷逸尘时常出去巡视。他不在时,叶岚就跟着泽生学习暗器;他回来时,就教叶岚练剑术和箭术。
泽生则经常在兵器营鼓捣什么。
叶岚总是觉得泽生有些变化,变得话少了。他会看着远处发呆,然后一笑,而后又伤感起来,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
她将泽生的变化告诉冷逸尘,冷逸尘说大约想他的心上人了。
当柳絮团满地打滚的时候,泽生将他新打的暗器给叶岚看。一套套暗器可让叶岚开了眼界。
“这些可以送给我吗?”叶岚爱不释手。
泽生悄悄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公主若用这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虽然他这样说,但还是将一盒飞镖和一只素银簪送给了叶岚。
飞镖是普通的飞镖,但是这只银簪很特别。表面上只普通的扁平簪子,连一点纹饰都没有,但里面却插着精钢锋利无比的飞镖。
若是淬上毒药,关键时刻便可置人于死地。飞镖插入银鞘内,不会伤到自己,戴到头上也不会引人注意。
果然是件宝贝,叶岚欣然收下。
泽生还告诉她:看准目标,下手要快、稳、准、狠,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叶岚想:大约不会到如此地步吧。
夏日的白昼很长,叶岚每日都会在海边散步到很晚。看着金乌坠下,看着玉兔升起;看着云霞飘散、看着繁星满天。
她有时隐隐担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京中旨意传到,命崇宁王择日回京述职。
叶岚将行程一拖再拖,冷逸尘倒也由着她。最后他们不得不离开,因为京中再次传来旨意,命冷逸尘于皇后的千秋节前赶回祁京。
处暑这日,冷逸尘和叶岚回到了祁都。在临闾关的日子很轻松快活,快活到让叶岚忘记了她是梁国公主、崇宁王妃,忘记了还要面对一些人情世故、社交往来。
此后,或许只有在清和轩里,她才能做自己。
刚回京城,多人来访。叶岚每日里带着沉重的头饰,穿着繁杂的衣衫,端着公主的架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各色访客。
这些都让她十分疲惫,再加之她不喜交际,所以她的话很少,有时甚至不见来客。
京中这些女眷,整日里无所事事,一个笑容都能引出无数闲话。叶岚这种见你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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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派,颇有厚此薄彼之嫌。以致她在京中的风评不算太好。
紧接着是皇后的千秋节。由于是四十五岁整寿,宫中为皇后安排了盛大的千秋寿宴。
宫宴定在了华颐园,大庆三日。华颐园是避暑的园子,不似皇宫那般严肃拘谨,在此办千秋宴也是为了宾客可以轻松玩乐。
皇后早已搬入园中,入住了凤梧殿。
寿宴正日一早,冷逸尘携叶岚来到园子中,到了凤梧殿门口,中官通报后二人进入。
殿内已有一众命妇,正夸赞着一幅百寿图。
二人跪拜共祝母后吉祥安康。皇后笑意盈盈看着冷逸尘,说道:“好好,起来吧。我儿巡边辛苦了,这次回来要好生休息。”
叶岚亲自献上寿礼,皇后并不看,只是笑吟吟的命青黛将礼物收起来。
她尴尬至极,目光看向冷逸尘求助。
冷逸尘意会,上前行礼,说道:“母后,儿臣归来还未见长姐,请允许儿臣先带王妃去见长姐。”
虽然皇后想与他多说说话,但此处都是女眷,他在此也多有不便。于是点头应允。
二人出来后,叶岚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向冷逸尘道歉:“抱歉,是我惹母后生气了。”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未遵母后的意思,她心中不悦,迁怒与你。”冷逸尘反而有些自责。
二人在中官的引领下,来到了冷秋韵住的院子。还未进屋里面就传来了隐隐约约争吵声。
驸马聂之仪的声音传出:“你已在公主府中住了半年了,也该消气了吧。若不是母后寿宴,真不知何日能见到你。”
“见本宫做什么,本宫生气也不是因为你那侍妾的事。本宫与你自始至终就没有情分。等母后生辰过后,我就向父皇请旨和离。”冷秋韵的语气如腊月里的冰霜一样寒冷。
聂之仪大怒,喊到:“不可能……你想和那侍卫双宿双飞,想都别想。”
接着,里面传来了砸碎东西的声音,门口的侍女吓的一哆嗦。
侍女看见冷逸尘来到,急忙上前行礼问安,并说道:“奴婢见过殿下、王妃。请殿下进去劝劝,公主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冷逸尘快步过去一脚将开门踹开,只见驸马聂之仪一手抓着冷秋韵的胳膊,一手扯开了她的衣服,意欲不轨。
二人闻声回头,冷逸尘已到跟前,提着聂之仪的脖领将他惯摔在地。
冷秋韵转过身去,整理好衣衫。她本就心中委屈,又让弟弟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只觉羞愧难当,一瞬间流下泪来。
聂之仪翻身起来,心中有怒气也只隐忍,随即行礼:“见过殿下……臣就不打扰殿下姐弟叙旧了。”说完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出去了。
出了门,经过叶岚时,对她戏谑一笑,之后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冷逸尘为了不让冷秋韵尴尬,出来对叶岚说道:“你先去园中转转,我随后便去找你。”
此情此情,叶岚的确不方便在场,轻点了一下头,转身出了院子。
冷秋韵,这个嫡出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本该是个贵气骄傲的。可偏偏她又生的温婉贤淑、柔顺和蔼。即便是这样的天之骄女,也是夫妻情薄。
叶岚又想到她自身,冷逸尘待她真可谓是一心一意。可又想到刚才皇后对她的态度,想起皇后对她做过的事,心中不免又有些郁结。
她自能自我安慰:哪有事事都如意的。
叶岚漫不经心的在小路上走着,园子中景致虽好,但总觉得建筑太过刻意,不如自然山水看着心旷神怡。
园子虽大,但在她看来还是狭小,远不及临闾关来的敞亮。她叹了口气:刚回来几日,便开始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