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醉酒认真心
    舒雁眼疾手快,上前扶住着郡主坐定,只觉她手凉如冰,又见她面色苍白,赶紧着人去告知高管家请太医。

    暖暖心有余悸,周身如脱了力一般,借着舒雁的手撑住身体,阻止道:“不必,回淡云阁。”

    舒雁又令画眉回去拿件大氅来,拿出帕子将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擦掉,待将她包裹严实后,一行人方才回了淡云阁。

    此时已到了晌午十分,外面有人来问:郡主何时用膳。

    暖暖现下只想好好睡一觉,便对舒雁说道:“不必传膳了,我现在只想睡觉,不要让人来打扰,此事也不要外传。”

    舒雁去外面吩咐一番,回来时她已歪在床上睡熟,舒雁轻轻安顿好她,放下了帐幔,她则在房中守着。

    又是日暮十分,沉沉睡了半日,暖暖终于有了些精神,叶皓回府时

    她刚刚沐浴完对着菱花镜发呆。

    梳妆台上摆满了从祁国带回来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去重峪关路上泽生替她收拾好的,几经辗转,居然一件也没有丢。

    叶皓回来才知于文则来过且见了郡主一事,又听闻郡主一日为用膳,便赶紧过来瞧瞧,但见暖暖无碍便也没多问。

    他拿起一枚形制奇特的银簪,说道:“这枚簪子,看着倒是新奇。”

    “小心有毒。”

    他听了立即放下,问道:“怎么会准备这么危险的东西。”

    “这是泽生打造的暗器,从燕北回祁京后,被浸了剧毒。”她又一一拿起其它的发簪说道:“这是他送我的……这是祁国崇安王妃送我的,那晚我提剑挡住了叛军,可她夫妻二人还是死在了我的身后……”

    “这是安如姑姑的,她引开刺客保护了我……这是侍女秋雨的,重峪关城楼上替我死的就是她……我还有一个侍女,名叫梧桐,她为我挡了一箭,死时什么也没留下,我都不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

    叶皓听着,只觉脊背发凉,叛军、追杀,她在祁国经历的事远远比他知道的还要复杂,他一时眉头紧锁,问道:“你怎么会经历了这么多危险?三哥执意不让你再去祁国,我还责怪他没有询问你的意思,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前段时间,我一直睡不好,一闭眼全是噩梦,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白日便是昏昏沉沉。回京后和玉姐姐日日游玩,玩得疲乏了倒也不想这些了。”

    叶皓忽觉屋内沉闷,便说道:“走,我还有几坛好酒,边喝边聊。”

    他命人在揽月亭掌了灯,置了席面,兄妹二人对坐而饮。

    暖暖先将于文则一事告知于他,串一下说辞,以免日后言语间再出纰漏,末了叶岚感慨地说道:“这于文则真是难缠,怪不得玉姐姐见他就像见了瘟神一样。”

    叶皓也有些惊讶:“不想他是崇阳宗的人,不过外门弟子算不得宗门之人,只能算是崇阳山之人……你可知他为何关注你?”

    “大约是比剑我露了马脚。”

    叶皓笑道:“这是一方面……他是三哥哥给你挑的郎婿。”

    暖暖听了微微一怔,觉得十分好笑:“真是乱点鸳鸯谱。”

    “三哥哥定是仔细思量对比过了,于文则是皇室亲眷,家中幼子,自有父兄支撑家族,也无需他建功立业,他本人也不错,性情爽朗,德才兼备,尤其是山水画颇为出众。”

    “我若是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还真信了你的话,这都是给外人的。我与这个人说话,非常累。既要提防着他套我话,又要思量着自己的话里有没有破绽,与他说了一会话,倒如搬了千斤石一般。”

    叶皓见暖暖已用了半碗粥,便打开一坛酒,笑道:“那是你心中有私,倒也怨不得他。”

    暖暖有些不满:“说来他对我具以实告,而我有意隐瞒,倒是我的错了。不过,错就错吧,这个人闲言太多,喜窥人隐私,又固执己见,保不准以后会编排出什么来。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这一点,他挺讨厌的。”

    叶皓笑笑未语,暖暖见他眉间有忧色,一杯一杯不停地饮着,便拿过他的酒杯,问道:“你怎么了?今日入宫发生了什么事?娘娘身体如何了?”

    “身体无大碍,受了风寒,咳嗽不止。”叶皓拿过自己的酒杯,自斟自饮了两杯,然后说道:“让我探病是假,想看女子是真。”

    “什么?”暖暖一口酒没有咽下,笑得咳了出来,原来是被逼着相亲去了,她笑道:“看来我要有新嫂嫂了,是谁家的女子?”

    “说了你也不认识,这两年母妃催我催得紧。”

    “算来你也不小了,三哥哥在你这个年龄已经成亲了。”

    叶皓苦笑一声:“他是遇到了嫂嫂,他想娶的女子,可我想娶的人,大家都不同意。”

    “锦瑟?”暖暖一下就想到了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是。”叶皓毫不避讳。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不婚,是为了荀婉婉,直到那日你们在揽月亭抚琴,我才看出你原来是为了她。”

    提到荀婉婉,叶皓只觉恍若隔世,感慨道:“这些他都和你说了?你们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般痴情。我在外这么多年,遇到过不少女子,娇艳妩媚的、清丽淡雅的,大家闺秀也有,出身风尘也有,可让我生出与之长相守的,只有锦瑟一人。”

    “可是……”暖暖不禁想到那日看到锦瑟与杜纯之在一起,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什么?你是想说她身在乐籍、还是想说我身为皇子,不该有此想法。”

    暖暖摇摇头,不知如何开口,饮了一杯后说道:“都不是,我从未这样想过。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公平的,真正的众生平等只有“活着”和“死亡”。我那时小不明白、不懂得,可经历了这么多,我多少有些理解了。我能看出你对她有意,但我现在不确定她是否还对你有情。”

    叶皓将目光从酒杯上转向她,疑惑道:“此话怎讲?你如何知道。”

    暖暖扯了谎:“偶然间碰到的,与她交谈了几句,我想她的意思是不想做笼中雀。”

    “笼中雀?笼中雀……”叶皓半眯着眼睛,仔细回忆,此前他与锦瑟说置办宅子,大约是她误会其中的意思了,所以她拒绝了他,只是他当时满心欢喜,未曾察觉。

    想到此处,忽觉他与锦瑟还有转圜的余地,心中不免有些暗喜,忽觉这周围的烛光都明亮了起来。

    他坐正了身子,转了话题:“别说我的事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总是羡慕哥哥嫂嫂,可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杜兰芳,竟还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我姐姐,是知进退、识大体的。”

    叶皓冷笑一声,说道:“知进退,识大体,不过是无奈罢了,她心里比谁都苦。我若是嫂嫂,不会让哥哥选这一步;我若是哥哥,也不会选择这一步。”

    “你倒是比我了解我姐姐。唉,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走到最后。”暖暖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放心他们分不开。”

    “上次你就这么说,你怎么这么笃定,我看姐姐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夏老先生是个老学究,他教育子女必定是: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在云琴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云琴嫁与江源,都不能算是再嫁,可嫂嫂竟与她到了不相往来境地。”

    暖暖摇头否认道:“非也,非也!我姐姐大概是怨云琴事事决断,未与她言明,不过在这件事上,也是云琴无情了些。”

    叶皓说道:“她一个弱女子,总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她做得又有什么错。先不说别人,细想来,咱们兄弟姐妹几个,竟没有一个平顺的。”

    “怎么说?”暖暖拿起酒坛倒酒,倒了几滴便没有了,她使劲倒了倒,又用眼睛仔细看看里面,确定真的没有了才放下。

    叶皓开了另一坛,给她倒上,说道:“大姐夫只好修仙炼丹,过得如散仙一般,大姐姐至今膝下空虚,与此不无关系;二哥哥编纂书籍已然着魔,家眷都是摆设,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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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又是个没注意到,一味只听从二哥的,听闻二哥近来又和大姐夫走到很近,二人几乎都要住在道观里。”

    “三哥哥不必说了,倒是个正经过日子的。然后就是我,让我娶一个不爱的人,我是将就不了的。然后是朝雨,与驸马不睦,至今还在宫里住着,据说日日不出殿。然后是你,如雪也是可怜的,还未到及笄的年龄就病故了,可怜她母亲淑妃娘娘了。”

    暖暖歪在座位上托着下巴,安静地听叶皓说完,才感叹道:“世事无常,谁能做得了主?我嫁给了素未谋面的他,你将来自然也是要娶世家女的。”

    “不,你不是。长风是一心一意地待你。”

    “何以见得?你又怎么知道?他只是将剑术教授给了他的王妃,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你若还是这样想,那就是玷污了这份感情。我长右宗门师规:长右剑术不得外传。他已将太一玄门剑法全部教授与你,为了你,师规都违了,你还要怎么样。”叶皓说完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头。

    暖暖揉揉被敲的地方,倒了杯酒,小口小口地喝着,听着他继续说:“长风与我不同,他可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这个人啊,性格坚毅,不易为外界所动。”

    “这一点我同意,在燕北军营里,我都学会了用大碗喝酒,就是这么大的碗,你应该见过……”暖暖用双手比划了碗的大小,继续说道:“可他还是行事作风依旧是谦谦君子,不染尘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说他心性坚韧,这么多年从未变过。我去燕北看你们时,那时你的状态很好,不像以前那般忧郁、也不像现在这般惆怅。那时你话很多,你要知道,人只有感到幸福、舒适的时候才愿意说话,可见我们这几个哥哥姐姐都不如他一人。”

    暖暖想想的确如此,但她不能伤了哥哥姐姐的心,否认道:“不是,没有……”

    叶皓见她否认,不满地说道:“还记得吗?你杀了那个刺客后,我训斥你,可他却不论是非,一味偏袒你,他是舍不得你受委屈。你这个没心肝的,看不到他的一片真心,将他晾了那么久。”

    暖暖已是八分醉意,叶皓说的都是事实,她不否认,但是也是他,一次次让她等待,在她问道:“这般情深,为何将我一次次地抛下?”

    “在重峪关,你已重伤,祁国内乱情况不明,他不将你留下来,难道要你跟着他去送死?他上次来,看着他的样子,我真是心疼,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他给你写的那封信,我让韦素捡了回来了,你撕得可真碎,他寻了大半夜才找全,等下还是拿给你吧。”

    滔滔不绝的痛苦涌上心头,她猛灌了几杯酒,压下了情绪,问道:“你为何总是提他?我每次就要将他忘记的时候,你就来提醒我,他有多么深情。”

    说到这里,她的心已痛到无法呼吸,她深吸了两口气来缓解,这些日子来她压抑着心中的一切感情,隐忍着绵绵思念,此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伏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我们都是当局者迷。”叶皓说完,与她碰了个杯,二人各饮一杯。

    暖暖换了个姿势,收了收情绪,又开了一坛酒,放在鼻下闻了闻,盖上又换了一坛打开,这次满意了,才倒了一杯喝下,她问道:“长右山的仇,你还报吗?”

    “当然,秦羽的仇、长右山的仇,我都要报。秦羽是我花了多少功夫与心力才救回来的,他不仅是我的侍卫,更是我的兄弟,他的仇我必须报。长右山更不必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长右山的仇我更要报。可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也分不开身。”

    暖暖摇晃着头,迷迷糊糊地问道:“等京中的事情结束了,你是要去吗?”

    “这不是一件小事,我一人之力做不到,若是举国之力,应该很简单。”

    暖暖此刻已醉,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细究,只说道:“什么,什么力?”

    “我要得到权利,坐上那个位置……”叶皓话还未完,只听“叮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