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里留在房间里,他从书桌到床边踱步几个来回,才感觉心情宁静了一些。
然后他窝在椅子里一边摸着手链一边想着,公爵如果醒来了无非就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他把自己抓进监狱;一个是他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自己平安无事,皆大欢喜。
而这两个结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庭教师的他都无法左右。
壁炉烧得旺盛,火焰燎得柴火发出毕波声,伊洛里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端量着火苗,直至外边的黑夜逐渐泛起一线鱼肚白。
六点钟了。
敲门声再一次准时响起。
伊洛里起身去开门。门后不是领着治安官来的海伍德,而是圆脸的理查。
一如往常地,理查向伊洛里问好,当看到他脸上的黑眼圈时吓了一跳,“教授,你看起来好憔悴,眼底下的两个黑眼圈浓重得像是刚用厨房的锅灰抹出来的,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是壁炉半夜熄灭了吗?”
理查去查看壁炉,也没问题啊,余烬还烫热,烟雾能正常飘入烟囱,室温仍旧宜人舒适,不是阻扰室内人入睡的原因。
他需要保障城堡的客人有一个良好的生活质量,不然会被管家责备的。
伊洛里:“没事发生,只是一个噩梦。”
某种程度上,伊洛里这番话不算撒谎,被失去理性的狄法压到地上确实如同噩梦一般恐怖,他也确实被吓到无法入睡。
理查说:“啊,教授你做噩梦了?这可不得了。我听婶婶说,如果一个人突然做噩梦,梦到的还是以前完全没有见过的东西,往往就意味着晚上有恶魔从那个人的床边走过,留下了燃烧着火焰的黑色脚印,那些火焰会吸引来鬼魂进入那个人的梦,让他梦到可怕的事。”
他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亲眼见过那个场面一样。
伊洛里是第一次听到“恶魔的火焰”这个说法,他迟疑道:“什么恶魔的火焰?”
“我婶婶是这样告诉我的,” 理查像是想到了什么,说, “对了,教授你等一下,我知道有什么能够让你睡得好些。”
说着,他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理查拿回来一个布偶,上面画着大天使的图案,说:“这是我婶婶从达利大师那里买的护身符,能够驱逐恶魔,睡觉时把它放在床边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上次休假回家的时候,婶婶给了我好几个,但我自己用不了这么多,”理查把布偶递给伊洛里,“给你,教授,或许你也应该试试。”
“哦不,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
理查眨了眨眼睛,说:“没关系的教授,只是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收下吧,阿尔管家也会希望客人能够在城堡里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伊洛里推脱不下,只能接过布偶,布料上有几处不明污渍,上面没有一丝魔法气息或者神圣气息,只是一个单纯的工艺品,起心理安慰作用。
他有些犹豫:“好吧,不管如何,谢谢你的护身符。”
“理查,”伊洛里斟酌道,“你知道公爵大人……今天回到城堡里了吗?”
“哈哈,亨特教授,没有这么快,”理查轻快地说,“庆功宴昨天晚上才正式结束,而从城堡到王城需要跨越整个塔奥平原,即使是飞行速度最快的狮鹫兽也需要用上半天时间才能到达,所以就算老爷在宴会结束后立刻回程,至少也要下午才能回到城堡。”
伊洛里:“是这样吗。”
理查见伊洛里表情微妙,他没有深思,只以为伊洛里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对那些衣服依旧心存不安,想要尽快把它们退回。
他心直口快道:“其实吧,教授,虽然老爷送你的那些衣服确实很贵重,但对于老爷拥有的财富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比一头牛身上的一根毛还要微不足道。你大可以安心收下这个礼物,老爷肯定不会在意的。”
理查并非出身贫农,相反,他的家拥有自己的田地和耕牛,虽然大富大贵说不上,平稳地生活还是毫无困难的,但是他依旧选择进入灰铸铁城堡当一个普通的男仆,理由就是这里的工作待遇十分优厚,每逢节假日还会有额外的补贴,发放奶酪、烟熏肉、辛香料等价格高昂的食品。
就跟那些补贴一样,既然衣服是公爵愿意给的,理查就认为这就是可以大大方方拿走的礼物,他不能理解伊洛里在坚持什么。
伊洛里笑了笑,不置可否:“不好说,我的工作或许值得额外的一套制服或者节假日的补贴,但鹿皮手套和丝绸衬衫?这我可无论如何也无法自信地说配得上。”
这是理由之一,但伊洛里没有说出来他不想接受这些东西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要掳走了他妹妹的混蛋给的任何东西,不管那是金钱还是物品都一样。
伊洛里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要收买他实在太难——健康无恙的家人,自己喜欢且能饱腹的工作,书本,花卉植物,平静的生活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要的太少,以至于足够高的价格吸引不了他,足够低的价格他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得到。
伊洛里显然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理查很有眼力见地没再说下去,他利索地收拾起房间。
伊洛里去了餐厅吃早餐。
海伍德和两个小孩今天都没来,偌大的餐厅只有伊洛里一个人用刀叉在餐盘上划出来的声音。
吃过早餐,伊洛里照常去上课、下课、休息,享受着或许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暴风的中心——狄法却迟迟没有露面,城堡内也无人敢谈论起主人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渐渐的,伊洛里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个惊险的夜晚就这么沉寂了下去,大如牛犊的红色猎犬以及要热死人的气息从来没出现过。
伊洛里又有点大胆了起来,恢复起在城堡内四处走的习惯,偷偷在纸上记录不同的房间和路线。
只是这次他决定要计划得更加周全才行动。
一个晴朗的早晨,天空干净得像是一面被谁用布擦拭过的镜子。
伊洛里在讲台上讲着格律诗的节奏变体,“节奏变体是指诗人在创作时,为了实现特色的表达效果而选择对诗句的基本节奏进行局部改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节奏变体并不只有一种形式,而是有多种,文学上一般分为偶发型与密集型……”
“呼——”小小的打呼声响起,安东尼的口水都流到桌子上了,睡得比在床上还香甜。
伊洛里停下来,头也不回道:“安东尼,我已经听见了你在打呼的声音咯。既然你这么积极,那我就不得不请你念一下《人生呵,欢乐何其多》,然后回答这首诗的第几行使用了节奏变体了。”
安东尼被安德烈一推,猛地吓得站起,然后才看见伊洛里的粉笔字已经写满了整块黑板。
“什么啊,”安东尼不满地抱怨道,“伊洛里,你怎么总是点我的名,你甚至都没有转过身看是谁在睡觉。”
“到现在还记着我拿‘白骑士’指了你,记仇的小气鬼。”
“白骑士”是安东尼的佩剑名,他很喜欢这个剑名,所以日常直接用“白骑士”来指代那把古剑,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在讲什么英雄人物。
伊洛里嘴角抽了抽,又好气又好笑:“哪有在针对你,我不用看都听得出是你在打呼,你该要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睡得太多,而不是质疑我不公平。”
安东尼脸一耷拉,一百个不服气:“我就知道你很坏,等舅舅回来我就要跟舅舅讲,让他把你赶出城堡。”
这相当于一只炸毛的小猫在放狠话:你等着,等我的老虎大舅回来可有你好看的。
威胁谈不上,有点惹人笑倒是真的。
“好好好,从‘讨人嫌的书呆子’到‘不公平的大坏蛋’,我知道你也开始喜欢上我了,很不错的进步,让我们再加把劲一起为友好相处而努力吧。”伊洛里笑眯眯地说。
安东尼像是敲着胸口预备要吼的大猩猩,却忽地被驯兽师伊洛里塞了一块抹布,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嚣张嚣张不了,老实也老实不了,那难受劲儿可别提了。
伊洛里当没看见他憋气的样子,径直翻开了下一页,微笑着往下讲,“现在我们……”
安东尼对安德烈使了个眼色,安德烈接收到,回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到了下课时间,伊洛里刚一说“休息十五分钟”,安东尼和安德烈就像离弦的箭一样跑出教室,一会儿就没了影。
伊洛里好笑地摇摇头:“上课不积极,下课倒是有精神。”
十五分钟到了,回来的却只有安德烈一个人。
伊洛里问:“怎么只有你,安东尼去哪里了?”
安德烈笑嘻嘻地说:“他在上厕所呢。”
伊洛里没放心上,让安德烈先看一会儿书,等安东尼回来再开始接着讲课。
等了好一会儿,安东尼才姗姗来迟,趁伊洛里没注意,他对哥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两人心有灵犀地一笑。
接下来,伊洛里出了一份试卷给安东尼和安德烈做,检测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成果。
开头安东尼和安德烈都表现得好好的,一个望着窗外边的天空放空大脑,一个盯着天书般的题目不敢置信。
忽然,伊洛里一个没留神,安东尼先是借拉桌子的名义撞了安德烈一下,安德烈回敬一个飞踢,安东尼又掐安德烈越界的手,安德烈就拧他大腿。
从小打小闹发展到最后,战火熊熊燃烧,一路从桌底烧到了桌面上,明显得甚至连伊洛里都能看见了。
伊洛里扔下手里的书:“嘿!你们在干什么,别打架。”
“是他先撞我的!”
“我没有。”
两个人在地上互相扭打到了一起,对伊洛里的阻拦置若罔闻。
伊洛里按住一个,另一个脱了身就又回过头来要锤;制住了另一个,先前被按住的就从地上爬起来要揪他小辫子。
双胞胎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伊洛里左支右绌,根本招架不来。
一个没看住,安东尼径直扯了安德烈一颗发珠下来。
安德烈:“我的发珠,快点把它还给我,否则我要生气了。”
“笨蛋,我才不要呢。”安东尼对哥哥做了个鬼脸,撒腿就跑。
安德烈苦于被伊洛里控制住,去挠他的手,“伊洛里,你快放开我。那是妈妈送给我的发珠,我要把它拿回来。”
伊洛里一个头两个大,“你先冷静点。等下我帮你,好吧,我帮你把发珠拿回来我保证。”
“你拿什么啊,他都要扔掉发珠了。”
伊洛里看见突然出现的一个男仆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还没等对方问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帮忙,他就把安德烈丢到了他的怀里,去追安东尼那个混小子。
安东尼人小腿短,跑得不算快,虽然耽搁了一些时间,但伊洛里并没有追丢他。
伊洛里喊他:“你停下我不说你,安东尼。”
安东尼像是没听见一样,直直地窜进了拐角的一个小房间,伊洛里正想跟着进去,忽地生起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如果安东尼不想被他抓到,那为什么要进只有一个出入口的房间,直接跑到城堡庭院里的花园迷宫不是会更好吗,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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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多障碍物和出入口。
伊洛里停下脚步,安东尼见他站着不进来,挑衅道:“你以为你堵住门我就跑不了了吗?有本事你进来抓我啊,胆小鬼。”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反倒把自己的预谋抖了个底儿掉。像是故意要激伊洛里进去一样。
而伊洛里又何其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他们在玩的把戏。
这么一想,伊洛里反倒不急着进去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房间,“好吧,老实告诉我,你跟安德烈在这个房间里放了什么恶作剧机关?”
“什么机关,你是教书教到脑子糊涂了吗,以为这样说就能够让自己不变成胆小鬼了?”安东尼咬死不承认,还火上浇油。
伊洛里看了看外边正要沉下地平线的夕阳,悠然道:“下课时间也快要到了,我今天要讲的东西都已经讲完了,没别的事干,等你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一个不进去,一个不出来,两个人就这么干耗着。
伊洛里注意到安德烈的视线总似有若无地瞟向门框边。门边有什么吗?
伊洛里只伸出一只手去摩挲门框与墙体之间的连接处。
安东尼却是慌得直接喊出来:“你干什么啊。”
话音刚落,伊洛里就直接朝安东尼扑了过去。
安东尼被伊洛里压着,手中攥住的细线猛地绷紧。
哗啦——
随着粘合在墙壁的简易滑轮装置被触动,天花板上突然蹦出来个木桶,盖子倾斜,桶里面装着的一大团黏腻的黑色史莱姆浇正正好浇到了安东尼身上,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口。
安东尼尖叫着推开伊洛里跑了出去。史莱姆的黏液闻起来就像一大桶死鱼,而且还是在阳光下边暴晒了好几个小时的死鱼。
伊洛里看着安东尼一蹦一跳地跑走,身后还追着一个黑乎乎的史莱姆,不由得朗声笑起来。
从来城堡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
小孩子真是有趣。为了成功整蛊到他,安东尼和安德烈也是真全都豁出去了。
黑色史莱姆的制作方法很简单,但制作过程却很折磨,原材料都是些羊角根、土腥草、烂泥、恶臭曼陀罗、腐臭沼气之类臭不可闻的东西,而且还要求制作者要亲自用手把所有材料都搅和在一起,直到混合均匀才能做出来。
伊洛里不用亲眼看,都能想象出来两个小不点蹲在小桶边,捏着鼻子用手去搅和里边的烂泥的场景。
伊洛里笑过,刚准备出去,不知道哪来的风把门给刮上了。
伊洛里拉了一下门把,锁舌咔嗒了一声,但门纹丝不动。
“怎么打不开?”伊洛里又再试着推了推,但还是没动静。
伊洛里不敢置信:“锁坏了?”
像是解答伊洛里的疑惑,门锁应时发出崩裂声,里面的铜芯碎彻底堵住锁眼。
“外边有人吗?帮我开门好吗,我被困在了房间里。”伊洛里试着呼唤人来开门。
他拍门板,但迟迟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个房间位于城堡的偏僻角落,一般很少有人经过。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伊洛里有点等不下去了,眼看天就要暗下去,他不打算再等别人来救,他走到窗边往下望了一眼,下面是厚厚的雪地,看起来不是很高的样子,既然门走不通,那他打算从窗户下去。
伊洛里试着在房间里找出一些能够当绳子的东西,看来看去,他的目光落在长长的窗帘上。
就只有厚实又长的窗帘最合适。
于是他搬来椅子,站上去动手拆窗帘,老旧的窗帘积了好多灰,他刚一扯就有一大堆陈年老灰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咳、咳!可恶的灰尘!”伊洛里呛得不行,城堡里仆人被要求时刻保持城堡清洁,但是看起来这个房间应该是因为它的偏僻而疏于打扫很久了。
伊洛里忍住灰尘的折磨,废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两条窗帘拆了下来。
他一放下窗帘就难忍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那些细小的颗粒让他这个红血人脆弱的皮肤痒得厉害。
做好这一切,伊洛里又走到窗边,探头向下看,估量了一下从这个房间到地面的高度。
两条窗帘拼在一起应该够用了。
他把两条布头尾相连地绑在一起,就得到一条扭扭歪歪的“绳索”。
伊洛里将布的一头固定到沙发脚上,另一头放到窗外,布条的末端刚好擦过雪地。
当真的要跨过窗户的时候,伊洛里还是不免有点心里打鼓,嘟囔道:“怎么感觉比看起来的要高多了?”
他扯了扯绳索,勉强满意这条“绳索”的固定程度,只希望这“绳索”能结实得足以承受起他一个人的体重。
伊洛里犹豫地越出窗外,试探着踩在灰蓝色的墙砖缝隙上,一点点地往下移动。
一阵大风吹来,窗帘布在风中晃荡,伊洛里惊慌得一把抓紧窗帘布,他现在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仿佛随便一阵风就要把他从绳上吹下去摔死。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自己给自己打气:“别慌,就快到下边了,你能行的。”
如此战战兢兢,眼看胜利的终点就在眼前,突然一道恐怖的爆响破风穿来。
磅——
一枚铅弹堪堪擦着伊洛里的耳朵射入墙砖。
伊洛里吓得松开了手,他掉下去落到雪地上,耳膜嗡嗡地尖鸣。
下一秒世界都颠倒,伊洛里看见发须银白的海伍德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火枪,而他身旁站着自己这时候最不想要见到的黄金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