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过,沉香一大早就开始风风火火地挑衣裳,选首饰,为云端宁出席寿宴做准备。
她挑了许久,选定一身淡紫色织锦罗裙,大方典雅,温婉柔顺,很符合云端宁的身份,也正适合此次宴会这样的场合穿。
云端宁只睨了两眼那裙子,便错开眼神,不甚在意地道:“你要穿这条?倒也适合你。”
沉香闻言身形一顿,握着那条裙子的手也僵住了,剩下的话噎在口中,半点也说不出。
云端宁见她神色怪异,意识到什么后幽幽看向她,冷声道:“难不成你要说这裙子是给我的?”
沉香苦着张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是王爷让雪霁姑娘去尚云阁给您挑的最好的料子做成的衣裳,这上头缀着的琉璃珠子和更是价值连城,极贵重的。”
云端宁闻言点头,复又抬眸打量了这裙子。
“瞧着的确精致。”
她起身让杜若将她那件金线密织的胭脂红锦绣百花裙拿来,这裙子华贵艳丽,因着是金银线互掺的,在日光下会闪着潋滟的光泽,绚丽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沉香瞧着那裙子,美则美矣,只是,是否太打眼张扬了些?
云端宁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面接过那条裙子,一面不经意道:“我并非为着这寿宴欲要强出风头。”
杜若随即点头附和:“这正是公主平素里打扮,你也是知晓的。”
沉香转念一想,似乎也的确如此。
王妃平日里打扮皆是明艳娇媚,极为惹眼,从不曾见她穿过粉紫青绿之类颜色浅淡的衣裳。
沉香无奈点头,只好将那条裙子收了进去。
哪知云端宁却道:“不必了,我日后也不会穿,便给你吧。”
沉香果然还是老样子,受宠若惊地连连摇首道:“沉香不敢。”
云端宁强硬地将那裙子塞入沉香怀中,“今日便穿上,有何不敢?衣服吃人不成?”
沉香无法,皱着张脸,只好咬着牙换上了这衣服。
穿上却是左看右看都不自在,走路也不会走了,别扭着走出来时,云端宁正抱着臂含笑打量她,颔首道:“甚美。”
沉香听了这话,红着脸抬头,又惊又喜地羞赧一笑。
她垂首轻轻拈起裙子上的那串琉璃珠,将其托在一手掌心,另一只手视若珍宝般轻抚,仿佛能透过珠子看清自己反射其上双颊的绯红。
看着看着,她陡然坠下大颗热泪砸在珠子上,模糊了双眼。
这是她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裙子,裙子料子极好,与肌肤贴合时也轻柔顺滑,琉璃珠剔透莹润,精致可爱,王妃还夸她甚美……
她抬起手背擦去泪水,红着眼看向云端宁,轻声道:“多谢王妃。”
云端宁见她情绪不好,便抬脚走到她身前,一面替她将耳廓碎发轻轻拂到耳后,一面柔声道:“你只需记着,衣裳是给人穿的,向来只有衣裳不合适,没有人的不合适,可明白了?”
沉香心下百感交集,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哽咽着重重点了点头。
她三人收拾停当后很快就出了门,刚一推门就见萧煦负手背对着站在门口,不知已等了多久。
听得身后有动静,他转身看去,瞬时叫云端宁一身红衣夺取了目光,波澜不惊的眼底一亮,不由多看了两眼。
偏头又无意间扫到沉香身上的衣服,萧煦眸光一滞,适才眼底惊艳之色微凝。
沉香察觉到他的视线,忙不迭深深埋着头不敢言语。
“公主不喜本王准备的那些衣裳?”
云端宁提裙走到他身旁,并不回他,只微张双臂在他身前转了一圈,旋即站定对上他的双眸,道:“羲和今日这身如何?”
红裙潋滟,在日光照耀下越发明艳夺目,肌骨莹润,媚而不妖。她眼底含笑,笑意锋利招摇,凌厉扫来,半寸不让。
萧煦幽深的眸光停在云端宁眼下红痣上轻顿,他喉头微微滚动,坦诚地道:“很好。”
云端宁满意地错开视线,和萧煦一并向门外走去。
萧煦垂眸看着她盛着日光的裙裾,眉头轻敛,低声道:“父皇不喜奢靡,不事张扬,公主如此打扮,必定十分惹眼。”
“多谢殿下忧心,只是殿下错了,”她红唇微弯,带出个倨傲妩媚的笑来,“羲和纵是荆钗布裙,亦是十分惹眼的。”
言下之意,并非是衣裳的缘故,她云端宁就是荆钗布裙亦难掩天香国色。
萧煦闻言眼底微漾起波澜,侧眸扫了一眼云端宁,继而默默收回目光,他心情似乎大好,噙着淡笑点头回了句:“公主所言甚是。”
萧煦言这永嘉帝不喜奢靡,行事简朴,直至她踏入皇宫里,真正进了祈宁殿,才有了实感。
她父皇生辰时,虽不说大操大办,如别国皇帝那般大宴七日,几乎举国欢庆。但也是寿前月余,宴席便开始准备,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无不以进寿献寿礼为荣,庆典更是隆重盛大,系专人专司。每逢这日,宫里都是要普天同庆,热闹非凡的。
而如今这要举行宴会的大殿里,除却一众宫女太监布置整理,来来往往,极为忙碌外,瞧不出半点热闹气氛,反倒……十分沉寂。
原因也无他,他夫妻二人甫一踏入殿时,殿内还窸窸窣窣的窃语也瞬时止了,众人目光都叫她这个赫赫有名但却不曾一见的福星公主吸引去了。
殿上好些人看直了眼,缓了半晌才禁不住语含惊艳地同身旁人感叹。
云端宁目光不错落地悠然随着萧煦落座,很敏锐地感觉到一道赤裸又大胆的眼神黏在她身上。
她面上不显露,眼底掺着寒意,抬眼往那人方向扫去。
是个身着锦袍,面容俊朗的男子。瞧着打扮,身份应是不俗,又与萧煦座次无差,想来应是他那两个皇弟之一。
那人察觉到她的眼神,向她举杯轻笑,她毫不客气地偏开眸光,态度颇为冷淡。
云端宁指腹轻抚着酒盏杯壁,默默垂下眼帘,指头轻轻敲着杯盏。
她微一转眸,掠到一旁穿着月牙白素袍的男子身上,他身形偏瘦,垂眸安静地端坐着,眉眼如画,说不出的雅致清隽。
想必他便应当是那位信王殿下。
她当日只隔着屏风堪堪瞧过一眼他的身影,此时才方是真正见了面。
云端宁默默点头,怪道沉香说他心慈良善,果便就长着一副淑人君子的模样。
他是信王,那自己身前这锦袍男子,便是荣王萧照了。云端宁微一扯唇,真是上不如兄下不及弟。
皇帝还未到,云端宁又略略扫了一眼,只见席上其实人并不少,应当除却些皇亲国戚,还来了许多世家大族和勋贵之子。
从始至终她的眼神只在席下流连,根本不愿抬眼看殿上高坐的孟延意,生怕扫了兴致。
“圣上驾到——”
一声尖利的声音瞬间打破殿里的沉闷和窃窃私语,众人纷纷离席,起身撩袍跪下恭请圣安。
萧启策一路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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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走进来,龙行虎步,云端宁只瞥见他明黄龙袍一角。
他走至殿上,在龙椅之上徐徐落座,朗声道:“诸位免礼。”
众人便齐声称谢,起身欲要回席,却听得他又不疾不徐道:“羲和公主可在?”
刚要坐下的云端宁叫他一喊,便又提裙绕过席位走至大殿中央,端立着俯身福了个礼,接着道:“羲和参见陛下。”
萧启策眼神停留在她身上略打量了一番,见这公主言行有度,举止优雅,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美艳,心下有了几分好感,满意地微点着头。
不过,这公主周身上下,金钗红裙,珠翠罗绮,倒是张扬得很。
他皱了皱眉,道:“朕知晓公主在大盛之时金尊玉贵,过惯了奢华日子,只是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凡事从简,有益无害。”
这话一出,殿里古怪的静默悄然氤氲,人人都心照不宣地坐看好戏。
皇帝话虽不甚重,但言语之中的苛责之意其实十分明显,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红衣潋滟的公主,端瞧着看她如何收场。
“陛下所言甚是,羲和深以为然,奢靡生祸殃,”云端宁噙着笑昂首道,“只是我大盛素有一习俗,见贵人着华服。是以羲和为见陛下,特意盛装华服。”
哪里有什么见贵人着华服的习俗,不过是她信口胡诌。
众人闻言莫不暗叹这公主好生机敏,一句话便轻飘飘将自己摘出困境,转危为安,还顺带肯定了自己平日也如陛下一般,主简朴,不尚靡靡之风。
萧煦轻抿了一口酒,看着大殿中意气风发的女子,眼底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怪道无所谓他来之前的提醒,原是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殿上萧启策闻言一怔,旋即大笑不止,朗声道:“好好好,公主有心了。”
云端宁面上笑意不减,侧眸睨了眼一旁沉着脸的皇后,意有所指地道:“羲和不止有心,还有礼要献给陛下。”
“哦?”萧启策闻言来了兴致,笑问:“公主准备了何物?”
云端宁拍了拍掌,侧身示意后头的太监将东西呈上来。
那太监弯腰捧着个半开的金丝长盒,里头搁着一幅裱好的卷轴,恭恭敬敬地走上殿呈在萧启策面前。
云端宁见萧启策好奇地打量着卷轴,抬手拿起时,便轻笑道:“此乃《临远帖》。”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萧启策握着卷轴的手更是骤然一颤,错愕地看向云端宁,半晌,方犹疑道:“可是,方其均的《临远帖》?”
云端宁看着他,微微颔首。
萧启策惊得险些起身,手也放轻了力道,缓缓展开这卷轴,细细端详着,喃喃:“不错……纵横豪放,张扬恣肆,是方其均的手笔。”
二十三年前,他尚是太子时,机缘巧合有幸得以一睹此帖,不胜欣幸。全帖共计一百三十字,无一字懈笔。尔后不久就得知方其均隐退封笔的消息,连带《临远帖》一同不知所踪,他引以为憾,还惋惜了好些日子。
不曾想竟是二十三年后的今日,竟是又有幸得见此帖!
他深深看了这帖许久,竟是禁不住眼眶微红,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陡然被唤醒。
犹记当年桃花灼灼,流水潺潺,有一女子巧笑倩兮。
“我最不喜方其均的字,独这《临远帖》是个例外,颇合心意。”
他垂着首看那字,面上挂着笑,手发着颤,轻轻地抚着帖上的每一个字。
“此帖,甚合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