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宁涣散的眸光虽是落在萧煦脸上,然眼前却是一片迷离,恍惚朦胧,什么也瞧不清晰。
她用力甩了甩头,发间步摇金钗轻轻晃动,响声落在她耳中,只觉遥远又空灵,未有实感。
她意识已然混沌不明,身上烧得厉害,周身疲软无力。
默默将头伏在萧煦颈窝间,唇瓣在他颈侧轻蹭,洒下一捧幽香。手心顺着他的小臂攀援,一路潜进宽袍大袖里,期期汲取渴盼已久的凉意。
萧煦陡然一滞,僵着身子一手将她作乱的手箍住,一手扶正她的身子,竭力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先忍忍,本王去请苏悭。”
哪知云端宁察觉出他起身欲走,竟是猛然挣开他的双手,圈住他的颈项将他一路逼至床榻前。萧煦拧眉,猝不及防地叫她扑在榻上,面有异色的看向她。
萧照究竟用了什么药,竟这样霸道凶猛!
他作势要起,云端宁竟是抬手褪去身上的胭脂罗裳,露出欺霜赛雪的玉白肩颈,在昏昧的烛光下闪着勾人的光泽。
萧煦一震,即刻偏过头去,将已然掉落在她臂弯的外裳接住,胡乱套在她身上。
“公主!”
云端宁却不理会他。
一手顺势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挤进去,与他十指相扣,一手勾住他的后颈,身子一倾,便坐在了他怀中。萧煦闷哼一声,声线喑哑低沉,眼底晦暗不明。
她身上红衣半褪不褪,挂在肩头,较之全脱更为诱人。
萧煦与云端宁距离不过二尺未满,他甚至能看清云端宁根根分明的羽睫在微微颤动。
云端宁红唇微动,呢喃低语,寸寸呼吸交织着缠绵悱恻的荡漾春色。
他喉头滚动,欲要将手抽出,奈何云端宁握得实在太紧,他只好动了动唇,低声道:“公主……”
萧煦的声音骤然停住,他鹰眸蓦地一缩,整个人周身一颤,几近屏息。
云端宁倏然贴上他的薄唇,她不是位有礼的访客,不管不顾地长驱直入。
摔砸、扫荡、搅乱一池平静无澜,撕碎满腔寡欲自持,在他冷寂阴鸷的心房点上一把轰轰烈烈的大火,大有愈燃愈烈的架势。
她还在继续,红唇一寸不让地攫住他。二人气息急促混乱,相互交融,漾出一派旖旎春色。
萧煦呼吸愈重,他握住云端宁的肩胛,眼底染上难以言说的混乱欲色。
他鹰眸一暗,几近缴械。
他与云端宁额触额,入眼便是她一张妩媚娇艳的脸,红唇凌乱,鬓发微散。
萧煦喘着粗气,低声艰难道:“本王……去请苏悭。”
云端宁哪里还听得进他说话?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在榻上,抬手便剥去他的衣袍,红唇胡乱地寻找着凉意,由唇角去往下颌再到颈侧,流连逡巡直至胸膛,一应烙下属于云端宁的滚烫印记。
萧煦固若金汤的防线终于在她势不可挡的攻势下溃不成军,他反客为主地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纳入怀中,欺身压了下去。
被翻红浪,春宵一度。
*
翌日,晨光熹微。
云端宁揉着额角转醒,整个人身上的骨头像是叫人打断了再胡乱装回去,还顺势装错了位置般,酸痛难忍。
她皱眉半坐着,脑海中不可抑制地一瞬一瞬闪过昨晚的情景。
每一瞬都好似一鞭子抽在她脊背上,她几乎即刻清明,周身血液霎时凝固,双眸愣直,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
她与萧煦,都做了什么?
默默抬起双手痛苦地覆在面上,云端宁有些茫然的绝望。
回首看她这半生,活了十五年,一向是骄矜无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猛虎趋于后而处变不惊。
眼下却是平生第一次无措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头一遭经历这样的事,竟是因叫人下了药。
坐在榻上拧眉纠结了好一番时候,云端宁到底是想通了。
这怪她么?
错在她身么?
罪魁祸首分明另有其人,她甚至还是受害者。
思及此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恼得恨不得将萧照日日吊在长息最为繁华的街头,拿鞭子狠狠抽上一顿,让城中百姓都来看看。
她咬牙暗恨,此时方恍然大悟,怪道昨夜觉得那邀月阁所焚之香气味如此古怪,竟是这般下作之物!
怪她大意,以为宴上那酒便是萧照的全部手段,一时不防,谁曾想他尚留有后手。
屈指揉着眉心,微微叹了口气,云端宁忍痛起身,开口唤道:“沉香。”
这一出声,她便一惊,她怎的哑成了这般模样?
沉香早便在殿外候了多时,闻言这才进来。
她一壁带着忍不住的笑意,一壁垂首倾身搀着云端宁下榻。
云端宁腿心疼得厉害,半个身子压在沉香小臂上,艰难下地。
沉香见状微微皱眉,咬着唇低声嘟囔道:“殿下未免太狠了些,也不知怜香惜玉。”
云端宁闻言面色一寒,冷冷扫了她一眼。
咬牙切齿道:“闭嘴。”
不提倒好,一提她心底更比面上寒,大有想将萧煦与萧照吊于一处的念头。
他岂止不知怜香惜玉,简直是粗暴蛮横,不知餍足,昨夜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甚至药效已过,倦怠不堪了,萧煦都不曾放过她。
什么无趣,什么冷静自持,什么无欲无求,都是假的!
萧煦根本就是彻头彻尾,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
昨夜邀月阁一事,萧启策实在是气得不轻。
本是满心欢喜欲要赏月,谁知一入阁映入眼帘的竟是他的好儿子和旁人赤身裸体地绑在一起。
甚至当时女眷甚多,好些个不曾出阁的清白家女子,猛然不防瞧见了萧照不着寸缕的模样,几个险些骇哭。
萧启策寿宴上一腔欣喜尽皆褪得一干二净,震怒之下不愿多看地上的萧照一眼,狠狠甩了袖子留下一道口谕。
“荣王照管阖无司岁久,听免职事,于荣王府闭门思过,无诏不得觐见!”
这道旨意一出,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彼时萧启策将阖无司交予萧照管辖时,有心人便早有揣测是与那储君之位息息相关。毕竟三位王爷里,荣王是第一个受陛下如此重视的人。
阖无司隶属武德司,主要负责保护皇帝宫妃的安全。不同于现于明处的御方军,其行动往往不为人知。它本是同武德司一并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其他任何人的制约,但那次河阳剿匪,萧启策却出人意料地拨了阖无司供萧照差遣。
照理说匪乱虽棘手,但还没到用上阖无司的时候。萧启策对萧照委以如此重任,又是剿匪,又是管辖阖无司,难免不让人联想到那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
萧照自己当然也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是以才会叫面上惑人的浮云蒙蔽双眼,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一门心思在那“得福星者得天下”上,以至于自乱阵脚,丑态百出。
但一切都来得快去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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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启策口中的“岁久”,也不过不到一年而已。
他是要让萧照记住,自己能以龙驭九天之威,赐给他想要的一切,自然也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剥夺他已有的一切。
经荣王一事,一件亟待解决的事便也避无可避地被推到了所有人面前。
立储。
但无人敢做这个出头鸟,给皇帝出这样一个大难题。
除了陆怀川。
长息这位功勋卓著,威名在外的抚远大将军。
十八岁率八百骑兵出征岐平,一举斩落岐平大名鼎鼎的扶刀将军李襄元,功冠全军。后与岐平五战,五战五胜,直打得岐平再不敢来犯。指挥大小战役不下百场,从无败绩。他的祖父乃是百年前七国大战中以身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戎马倥偬的一代名将陆从焘。因此备受尊崇,连萧启策对他也是礼让三分。
他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如今已官拜二品,才甫过而立之年。
陆怀川秉性耿直,处事果决,一封奏折上书皇帝,直言储君乃国之根本,皇嗣乃天下安危之所系,陛下应早行立储,以正国本,以安天下。
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萧启策大怒,当场撕碎了陆怀川的折子。
但凡上奏的换个人,萧启策或许都不会这般怒不可遏。
“陆怀川这般急着让朕立储,是觉得朕活不长了吗?!”
大太监高德禄适时递上盏茶,劝道:“陛下息怒。”
萧启策大怒过后蓦地瘫在龙椅上,拧眉囫囵灌下一口茶。
“高德禄。”
“奴才在。”
半晌,他方沉声道:“依你之见,谁堪为储?”
高德禄叫这话惊得一抖,冷汗涔涔,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萧策也不是真的在问他的意见,阖眸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摇头道:“朕的这三个儿子啊……”
他是更宠萧照不假,但萧照性情莽撞鲁钝,难堪大用。
倒是最小的儿子正则,他其实寄予厚望。
只是萧然生性仁慈,纯善温良,连话都不敢对人说重半分。既是凤子龙孙,若有朝一日要管天下,好人要赏,恶人当罚,这种性格怎么成?
至于子温……
萧策眸中微暗,面色变了变,缓缓搁下手边的茶盏,冷冷瞧着杯盏里漂浮的青茶尖,只觉得在白瓷杯壁,馥郁茶汤里,这茶叶显得多余又碍眼。
他不耐地拿起盖碗不轻不重地扣在瓷杯上,别过眼不再去看。
嘴一张,笔一落便是立储,谁又明了其间不易?
*
“愚不可及。”
萧煦说完昨夜邀月阁之事,苏悭听乐了,夹起一筷子菜往嘴里送,含糊道:“不像他能干出的事啊。”
萧煦抬眼:“何事?”
话音未落,一道乍起的霹雳轰隆一声撕破夜空,瞬时把窗外照得明亮如昼,接着便是狂风夹杂着急促的雨点打在窗棂上,雨水顺着屋檐又快又密地流泻成串串珠帘,遮掩着屋内人的残影。
苏悭一口饮尽杯中酒,筷子边虚空点着边一字一顿说道:“设计!”
是童谣之计,也是邀月阁之计,更是利刃直对准他但尚未出鞘之计。
萧煦眼底寒芒一片,闪着冷厉的光。
“自是有贵人相助。”
雨越下越大,仿佛暴雨汇成瀑布,从天上滚滚倾泻而下,时不时夹着几道惊雷,震耳欲聋。
苏悭望着窗外白光闪烁的霹雳道:“这裘思道,藏得深,手段狠,不可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