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煦与云端宁回奉天的第三日,便传来扶疆暴乱被顺利压制住的消息,甚至平日心慈手软的信王殿下竟是突破自我,亲自动手杀了两个贼人,将暴乱首领枭首示众。
传言又说齐王殿下渚安水患一事是倚靠羲和公主福星庇佑,再与信王实打实杀人见血,压制暴乱对比之下,便也并不如初闻时稀奇。
一个靠气运,一个靠实力,孰强孰弱,不言自喻。
信王萧然亲自动手杀人,最为惊喜和欣慰的,是萧启策。
扶疆暴乱颇为棘手,带头闹事的几个亡命之徒又是惯有恶名,甚至以人为食的狠角色。陆怀川请缨他未准,选定正则,是他有意为之。
这个纯善的儿子,该见见血了。
不过让他惊喜的是,萧然不仅雷厉风行,还杀伐果断,竟是连杀两个反贼。
成长了,平日里叫他忽视的这个小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成长了。
殿内温煦如春,殿外却是凄风苦雨。
夤夜里更深露重,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密密细雨,秋夜里的雨水最是凄冷寒凉,瑟瑟寒风卷着冰凉的雨丝或打在脸上,或往人衣襟里钻,给孟延意撑伞的丫鬟满脸雨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高德禄矮身过来,赔着笑走到孟延意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孟延意一个凌厉眼刀射过来,红唇在夜里闪着骇人的诡异血色。
高德禄就算不抬眼也知道皇后这时候是什么表情,他头低得不能再低,恭敬地道:“夜里凉,娘娘要保重凤体啊。陛下倦了,要歇息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孟延意冷笑一声,缓缓拂去滑落脸上的雨水,寒声道:“本宫要见陛下竟还需你首肯不成?”
“奴才不敢!只是秋夜寒凉,若娘娘凤体有恙,奴才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孟延意不去和他纠缠,径直往内殿闯,侧首冷剜他一眼,“若再敢拦本宫,你即刻便会没了脑袋。”
她一手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一手提裙进了内殿。
高德禄两腿一软,心道完了。
前些日子渚安洪灾甫有好势,便又传来扶疆暴乱,眼下好容易解决这两桩大事,萧启策久违地身心愉悦。
他实在太累了,竟然仰面靠在龙椅上浅眠了。孟延意见他睡着,忙轻手轻脚地走近,将食盒搁在案上,安静地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启策才皱眉悠悠转醒。
他惺忪着眼喊:“高德禄!”
喊了一声无人应,他坐起身又不悦道:“高……”
在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时,萧启策一顿,骤然收了声,眼底像覆了一层寒霜,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谁让你进来的?”
孟延意像是自动忽略了他像夹着寒冰利刃的话,含笑打开了食盒,拿出盘精致小巧的糕点,道:“知道陛下嗜甜,这桂花糖糕是妾亲手做的,摘的新鲜桂花绞汁去了苦水,提前用蜜糖浸过,”她将盘子搁到萧启策面前,柔声道:“陛下尝尝?”
萧启策冷眼看着那碟桂花糕,半晌,方道:“朕嗜甜,”他寒凉如殿外秋雨般的眸子落到孟延意脸上,一字一顿道:“是因为汝仪。”
孟延意面色一白,含笑的唇角骤然僵住。
萧启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桂花糖糕也是汝仪爱吃的,你怎么还敢在朕面前摆弄这些?”
孟延意垂下眼帘,掩去噙着的满眶泪,声音依旧平静。
“妾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当年下药害我是不知,意外有孕是不知,”他冷嗤一声,“你百年之后,朕便给你谥作‘不知’!”
孟延意闻言霎时浑身一震,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陛下竟这般盼妾死?”
“你不该死吗?难道汝仪就该死吗?!”
他一把扫落那碟桂花糕,眼底猩红地瞪着她,吼道:“给朕滚!”
孟延意哭得发颤,红着眼看向萧启策。
“恒正十五年,妾嫁入东宫,至今二十年。二十载夫妻情分,陛下半分不念吗?”
萧启策冷笑:“朕的妻,从始至终只有汝仪一人。”
这样的话孟延意都听倦了,该伤的心也早伤透了。她拂去颊上的泪,侧首含笑轻声留下一句话,缓缓转身离开。
“逝者已矣,如今您的皇后是妾,陛下应当怜取眼前人。”
“若非先帝念尔孟氏满门为国捐躯,遗诏命朕不得废后,似你这般悖德阴狠的毒妇,怎堪为为长息国母?!”
萧启策大怒,将案上东西一应扫落在地,高德禄在殿外听着这动静眼前一黑,方才看着皇后面色苍白,一脸怒容地出来就预感不妙,陛下这回怕是当真动了怒了。
他正惴惴不安着,忽听里头一声怒喝:“高德禄!”
他两股战战,忙快步走了进去。
进去便在殿中央扑通一跪,头贴着地不敢看皇帝。
“若日后再随意放不相干的人进来,朕摘了你的脑袋喂狗!”
高德禄只觉得自己脑袋如履薄冰。
何时见陛下龙颜大怒至此,他连连叩首,额上全是汗。
“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
到底是将门虎女,叶珏的胆子,要比寻常女子来得大许多。
自打到王府以来,她性情也变得开朗了许多,渐渐显露出爱玩好动的天性来。
王府不算小,但也决计说不上大。叶珏从早逛到晚,连哪处院落哪个方向哪个墙角有几个老鼠洞都摸得一清二楚,很快就对王府从原先刚来时的新奇有趣到如今的兴致缺缺。
是以现下她正一声不响坐在墙头上,欲要往下跳。
这举动虽莽撞了些,但却是深思熟虑了好几日才下定决心的。
她刚想朝下一跳,却听墙下猛然传来道慵懒的声音来。
“去哪儿啊?”
叶珏身形一顿,往下一瞧,正是云端宁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她。
她这时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一时间跨坐在墙头不知所措起来。
云端宁见她不动,拈着笑意开口。
“有能耐上去,无本事下来?”
叶珏叫她这话一激,瞬时胸中气涌上头,敏捷又轻巧地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云端宁将她这一番利落娴熟的翻墙动作看在眼里,挑眉:“你从前没少爬墙吧?”
叶珏叫她说中了心事,不置一词地偏头过去,抿唇不语。
云端宁叫她逗笑了,伸臂一揽,拥着她往前走。
“日后要出府不必翻墙,知会我一声,带你玩去便是。”
叶珏眼睛一亮,回转视线看向云端宁,“当真?”
云端宁低笑一声,眼神在她脸上打转:“你有什么值得我骗?”
叶珏:“……”
云端宁悠闲地揽着叶珏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看似随意自然但却不是漫无目的。
她二人正好端端走着,叶珏却不防迎面叫一人撞上。云端宁凝眸一看,是个俊俏的少年郎,穿着云锦白袍,着环佩玉,看上去十分矜贵。他身后还跟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书童,就连这书童身上穿的都是锦缎绸衣,打眼得很。
这小少年面上神色焦灼不安,关切地看着叶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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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道:“实在抱歉,在下方才想事情一时入了神,无意冲撞姑娘,”见叶珏垂眸久不回话,他又道:“姑娘可叫我撞疼了?”
只是好端端走路,又不是当街冲跑,即便相撞,又哪里会撞疼。
叶珏皱着鼻头抬眸,见这少年语气殷切知礼,长相又俊逸,心下的火便消了泰半,心道既是无意,便勉强原谅了他。
她大手一挥,颇为大度地道:“无妨。”
这少年闻言这才心安,忙弓身拱手又施了一礼,待起身时云端宁与叶珏已然绕过他朝前走了。
他懊恼地回头,朝身后书童道:“折书,日后走路莫要与我多话。”
忽然被点名的折书茫然抬头。
然后又默默垂下,闷闷应了声是。
他又叹了口气,看着身后折书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声安抚:“我并非怪你,今日之事,错更多在我,方才是我气话,你不必放心上。”
折书面色一变,当即解释道:“少爷……”
他摆摆手,温声道:“走吧。”
这厢叶珏已经跟着云端宁走了好一会儿了,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带我去何处?”
“人间仙境。”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叶珏腹内传出,她面色一窘,干笑两声:“仙境暂且留步,先去填饱腹内空空吧。”
云端宁脚步不停。
“正是带你去填饱肚子。”
不错,云端宁要带叶珏去的地方,正是天香楼。
胭脂鹅脯,永远是她的执念。
叶珏一顿,半信半疑地抬脚跟着云端宁走。
刚走了不一会儿,叶珏下意识将手探向腰间,习惯性地摸了一把,但却摸了一场空。
她陡然顿住步子,脸色一变,惊道:“我的玉佩!”
云端宁拧眉回首:“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叶珏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路又回头走了。
云端宁:“……”
她是命里犯胭脂鹅脯么?
无奈之下还是提裙追上叶珏。
“你要往何处寻?”
叶珏抿唇,仔细回想着来时一路,她翻墙下来时还特意检查了腰间玉佩依旧稳稳当当地挂着,那便只能丢在这一路上了。
无论怎么想,方才撞她的那少年都免不了成为她最先怀疑的对象。
“定是掉在方才与那主仆二人相撞之地的附近。”
“我与你走了一刻钟功夫,即便玉佩掉在原地,想来也是叫人拾去了。”
叶珏闻言脚下步子从走变跑,急切地一面奔跑一面垂眸仔细看着地上。
云端宁见这丫头一声不响地拔腿就跑,只得无奈跟上。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二人还没跑几步,天上乌云层层堆积,轰然鸣着惊雷,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毫不给人反应的时机,待听到雷声的同时,倾盆大雨倏然滚落。
云端宁一手搭在额上,一手拉着叶珏往街边商铺跑,狼狈地在檐下躲雨。
叶珏望着瓢泼大雨,想着丢失的玉佩心急如焚,心下一横就要冲进雨幕里。云端宁见她动作慌忙劈手扼住她的腕子,将她拦下。
“待雨停了再出去。”
叶珏挣开她的手。
“雨停了再找玉佩更是大海捞针!”
云端宁眼睁睁看着这丫头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幕里,眉头一锁,见街对面恰好有个撑着伞进门的人,她无奈,跑过去问那人可否将伞卖她,还递上一两银子。
那人本就是回家,再加上一把伞又值几何,满心欢喜接过那银子后乐滋滋地把伞给了云端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