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挤满了人，却没有昨日的喧嚣与热闹，灯火暗淡，风中是烟火燃尽后的焦味，混着那股血腥味在人群穿梭来回。
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瞭星阁上，好奇与恐惧共存，却没人敢议论什么。
顾清珩与萧疏寻对视一眼，和长街的人一样也是满心疑惑，三日前这两个人可是刚刚在毋行域所有人的见证下上了高殿求了福的，怎么今日就当众弑夫呢。
众目睽睽之下，鬼母手中又亮起一团蓝色的火焰，有人惊呼起来，以为鬼母杀红了眼。谁知下一秒鬼母扬手将那股火焰打进了自己的胸口，随后身子一仰从楼上直直掉了下来。
长街的灯又重新亮起，甚至比之前还要耀眼，明灯从楼后升起，毋行楼上又燃了一簇烟花，但众人已经无心欣赏，惊呼着一哄而散。
顾清珩奋力地挤过人群往鬼母那边移动，却也不忘回头看看萧疏寻有没有被挤散。鬼母掉进了瞭星阁后的池塘中，浮在水面上，身上还穿着那身喜服。
池中还有另一具尸体，腹部一个大窟窿，浑身布满伤痕连容貌都看不清，但依靠衣着和身形勉强能认出正是鬼母的新郎。
魔王肯定是断了气的，萧疏寻配合顾清珩将两人捞了上来，摸了摸她的脖子，鬼母也心跳不在。
看起来似乎就像是鬼母杀了魔王后又畏罪自杀，萧疏寻抬头看着顾清珩，眼神似乎在问管不管。
毋行域有毋行域的规则，之所以能有人魔和平共存，正是因为曹毋沅定下了毋行域不能有任何欺压乃至杀生之事的发生。为此他还特意设立了一个督市，发生这种事，自然会有督市的人来管，他俩没必要扯进这档事。
顾清珩抬眸两人对上视线：“杀人，又自杀？”
“看起来是这样。”萧疏寻用词斟酌，表象是这样，那深究呢？
俩人守在这等着督市的人来，顾清珩坐在石阶上看着面前两具尸体，难以想象几日之前他们还欢欢喜喜的拜了天地。
“有人为了爱人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有人却把刀尖对准自己的枕边人。”萧疏寻也坐在顾清珩旁边说着，“你说，魔王死之前在想什么？”
“震惊，失望，妥协，或者是愤怒。”顾清珩撑着头回答道，“可能是甘愿死在她手中，也可能是他有错在先。谁知道呢，等督市的人来查吧，咱还有咱们的事呢。”
萧疏寻听着话里的意思，转头看向顾清珩，有些意外。按照顾清珩的性格，当着自己面出了命案，就算个中事由再简单，哪怕当时就能盖棺定论，他也要听一耳朵结果。
“冷吗？”萧疏寻注意到顾清珩一直搓手的动作，好歹也是快入冬了，这人穿得实在太少，但也许是他本身就瘦，穿再多也显得单薄，总之看着不暖和。
顾清珩摇摇头，督市的人来了，两人站起身等在一边。
这事看着不复杂，但还是要查清楚缘由。
尸体盖上布被抬走，顾清珩眼尖地看到鬼母的指甲，连忙喊住：“等下！”
鬼母双手都留着长指甲，为了应新婚十指都涂上了红色。但现在她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都是断裂的，像是外翻扯断后又被复位，中指的指甲更是不翼而飞，右手却完好无损。
“怎么会有这样的伤？”顾清珩心有疑惑，就算她杀人再自杀，也不至于能让指甲变成这样吧。
督市的人急着走，顾清珩没再细看，反倒是将目光移到了瞭星阁顶楼顶：“我啊，偏偏就有这狗拿耗子的习惯。”
萧疏寻心里笑了，他知道顾清珩不会这么走，快步跟上他往督市去。
“晚上灯光昏暗，当时还灭了全部的灯，没人看到他们上楼，鬼母死后灯才亮起，怎么就卡的这么准。”顾清珩自言自语，看起来确实是一桩简单的案子，但是细想那晚发生的一切可就太值得深究了。
萧疏寻脑子敢做设想，嘴也快：“会不会有其他人在控制灯火，故意让大家看到鬼母杀人，却又看不清，在掩饰什么？”
听了这话顾清珩一愣，可是毋行域那么大，虽然毋行域就一条大街，但街后延伸过去的楼宇也不少呢，暗街小巷走不得马车罢了。这么多灯火岂是一个人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控制灯火有些难度，但若真是如此，在掩饰什么呢？
“那这样的话，就有第三个人，这也就不是所谓的畏罪自杀了。”
萧疏寻忙补话：“只是一个假设。”
“你继续说。”顾清珩摆摆手，“你都有什么看法？”
萧疏寻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刚刚成亲，记得那日毋行楼的侍应郎说了，他们拜完堂上高殿求完福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三天了，俩人连衣服都没换，魔王就在毋行大街上当众被杀，鬼母又自杀。恰好灯火暗得不行，俩人位置又高，谁也没注意他俩什么时候，怎么上去的。”
“嗯，所以你觉得是故意让大家看到这一幕？但是为什么？”顾清珩点点头，顺着萧疏寻的话说。
萧疏寻继续大胆猜测：“还有你看鬼母杀人时候，以及她动手自杀时，一切发生得很快，中间有一段时间她就笔直地站着..”
“你是说，鬼桀？”萧疏寻已经提醒到这份上了，顾清珩再反应不过来就不礼貌了。
鬼母杀人后众人才注意到她，当时四周一片昏暗，那道白光闪过时只看到魔王坠了下去，而鬼母就站在瞭星阁顶一动不动，直到她抬手自杀。
这跟当时雾城的那只弋兽，太像了。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顾清珩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他是真的有点烦了，这玩意就跟缠上他们了似的，去哪哪都有，浊气组团赶业绩啊，杀一个又杀一个的。
俩人跟着到了督市，毋行域不比别的地方，他俩想帮着查案那可难多了，果不其然，刚提出了要验尸，就被督市理察官驳回了。
“我们督市没有人了吗？要你们两个小子来验尸？去去去！再在这闹连你们一起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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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察官一拍桌，满脸写着不耐烦，毋行域创建百年，能有几件命案啊，这是个轻职，再说这案子又不复杂，赶紧结了案完事。
“这案子已经结了！鬼母为情杀了魔王，众人所见！又畏罪自杀，还有什么好查的？”
话落，曹毋沅的声音从外堂传来：“草草结案，你这个理察官是不想当了？”
曹毋沅踏进堂内，看了眼顾清珩二人，理察官吓得已经跪在他脚边，曹毋沅从来不离开毋行楼，哪知道今个出山了。
“那具男尸，根本就不是魔王，你连这都查不到，还当什么督市理察官？”
“不是魔王？”顾清珩上前一步发问，曹毋沅能当着他俩面说出来，就没打算隐瞒，一脚踹开理察官坐在堂上。
“我看过尸体了，男尸面目全非，但指缝有泥，掌间有茧，魔王不用兵器也不做重活，手上不会有这些痕迹。”
顾清珩还没接话，理察官头贴在地上惶恐地说道：“是我办事不力！是我粗心！差点错判冤案！求圣主责罚！”
曹毋沅在毋行域待久了，做着祝福新人的浪漫美事，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可是一只凶残的白虎，手段自然是狠辣。
“当然要罚，这理察官你就别当了，回家吧。”曹毋沅语气平淡，顾清珩以为就只是遣了他回家而已，可这理察官听了这话眼泪鼻涕一起流，跪着求饶不肯走。
后来顾清珩才知道，来毋行域的有些鬼族魔族都是被原本的族群嫌恶的，也是因为血统不纯地位低下，到哪都分个三六九等，讲究个血统纯正。
所以这些人不被待见，投奔毋语圣主在毋行域混口饭吃，因为曹毋沅的庇佑他们原来的族人也不敢如何。但若是曹毋沅说个不字，出了毋行域那就又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你俩想掺和这事？”喊人带走了理察官曹毋沅才看向顾清珩。
顾清珩点点头：“此事蹊跷，我们亲眼所见，不能不管。”
“跟我来吧。”曹毋沅没做思考，引着俩人往堂后的停尸间走去，“活人的事瞒不过我，但死人的事我就知晓不得了，你们自己看看吧。”
烛火味混着血腥味往人鼻子里钻，猛地进来还得皱皱眉。顾清珩先去看了曹毋沅说的男尸的手，确实和他说的如出一辙。
不仅如此，男尸左耳耳垂上打孔，有常见戴耳珰的痕迹。男子单耳穿孔戴兽骨耳珰，是寰鬼一族的习俗，由此也可推断，这具尸体不是魔王。
那真正的魔王在哪呢？
顾清珩转头又去看鬼母的尸身，指甲是先前看过的，当时灯暗看不清，现在才发现鬼母的脖子上，绕着一圈淡淡的红色。
这显然不是她能在瞭星阁受的伤，可惜顾清珩不是仵作，看不出更多信息了。
但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萧疏寻的猜测可能要被印证了，而这第三个人，很可能就是魔王。
这样一来，死者不是死者，凶手也成了被害人，所谓的杀人自杀就都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