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棠去接了信,一看邮戳,又是大娃寄来的。
她用小刀裁开信封,拿着信纸一目十行,越看眉头越皱。
沈烈奇了,“大娃写的啥啊,你这副表情。”
宁棠把信给他,“你自个看。”
沈烈凑过来,也是一目十行,表情比宁棠还夸张,目眦欲裂,“什么?苏光宗沉迷打游戏,都打到不去上学,还欠人家老板一千多块钱的地步了?”
最开始大娃寄信回来的时候,他真以为苏光宗就是随便玩玩而已,怎会沉迷到如此地步?还欠了一千多块钱。
宁棠点点头,“何止呢,大娃说,他跟二妞和大虎试图阻止了,但苏光宗不听,他也只能写信回来,让我们转交给宁雪和苏俊彦了。”
且,信从沪市寄到海浪岛,也要经过几天时间,这几天,估计苏光宗还呆在游戏厅打什么水果机。
沈烈原地走了几步,猛地停下,“你说,他两知道这事不?”说的是宁雪和苏俊彦。
“你不是说上回跟苏俊彦提过一嘴吗?”宁棠问。
“是提过。”沈烈道,“但我看他没啥反应。”宁雪也没啥反应。
苏俊彦要么没告诉宁雪,要么两口子都没放在心上。
沈烈皱了皱眉,“那现在咋办?”
“能咋办,谁捅的窟窿谁爹谁妈在后头收拾。”宁棠道,“明天你把信给苏俊彦,就没我们啥事了。”
说难听点,苏光宗又不是她生的,干她何事?
再说了,她还怕大娃把这事捅给苏俊彦和宁雪,苏光宗会记恨他,还惹一身骚呢。
沈烈长叹一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晚上,宁棠和沈烈洗漱完,躺在床上。
沈烈一会翻过来,一会翻过去,就是不肯睡。
宁棠睁开眼睛,踹他一脚,“你烙饼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沈烈背过身嘀咕一句,转过来,面对宁棠,“你说,苏光宗咋变成了这样?”
哪怕大娃寄过来的信只写了大概,但沈烈心思敏锐,还是能窥出一星半点的。
苏光宗的种种表现,哪是打游戏机打的沉迷,明明是打到疯魔了,吃住都在游戏厅了,能不疯魔么。
宁棠:“你问我,我上哪知道去?”
沈烈又是长叹一声。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虽说苏光宗不怎么出门,但就住对门,几乎就是沈烈看着一天天长起来了,冷不丁听说他现在变成了这样,沈烈心里不百感交集是不可能的。
他看宁棠一眼,发现她没什么惊讶的样子,“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啥?”宁棠道,“其实苏光宗会这样,我早料到了。”
别说苏光宗了,恐怕苏耀祖那里也差不离。
闻言,沈烈惊讶得不行,“什么,你早猜到他会沉迷打游戏机?”
“那倒没有,我没那么神机妙算。”宁棠道,“我只是猜到他以后会出事。”
沈烈道,“明明小时候看着挺好的,怎么长大就歪了。”
小时候的苏家双胞胎,在没发生炫耀那件事前,那可是整个军属院里最受人喜欢的两个小孩。
长相俊秀乖巧,学习成绩又好,还特别听话,那简直是梦中情孩。
每当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尤其是双胞胎一个考上沪交,一个考上复旦后,宁雪和苏俊彦的腰板那是挺得非常直的。
没想到,现在……
宁棠:“好竹都出歹笋,更何况歹竹呢。”
沈烈:“你就不能委婉点?”
宁棠看他一眼,沈烈举手投降,“得,当我没说。”
宁棠睁开眼睛又闭上,“记得我跟宁雪刚嫁来海浪岛的时候吗,那时候宁雪天天跑来我跟前,问我羡不羡慕,因为苏光宗和苏耀祖在她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就认她当妈了,而当时大娃他们一直把我当后妈,她处处想压我一头,就这样问我,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羡慕,而是心寒害怕啊。”
“为啥?”沈烈问。
宁棠:“你自己算算,才来几天啊,苏光宗跟苏耀祖这么快就把他两的亲妈给忘了,认宁雪做妈,就冲苏家双胞胎这么快就把亲妈给忘了,只认宁雪这么一个后妈,就知道这两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想着都心寒啊。”
既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听她这么一说,沈烈沉默了,因为确实有几分道理。
宁棠直视沈烈的双眼:“实话跟你说,一开始我刚来的时候,大娃二妞娃没认我,甚至对我横眉冷对,我心里非但没有不爽,反而是庆幸的,要真这么快就把亲妈给忘了,我才应该感到害怕。”
沈烈促狭地朝她眨眨眼,“那你又是咋‘看上’大娃二妞娃的?”
宁棠弯起嘴角,“他们好呗,都是好孩子。”
你对他们好一分,他们还你十分。
两人说着说着,就进入了梦乡。
沈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娶了宁雪,两人每天争吵不断,大娃二妞娃在无尽的争吵中长大,大娃阴沉,二妞自卑,娃没
个正形十八岁那年大娃没有考上大学他走进了一家游戏厅……
他猛地惊醒梦里梦见了什么他醒来就忘了但仍记得那是一个噩梦。
早上起床沈烈做了早饭清粥配四碟小菜黑色的酱黄瓜、晒干的萝卜条、麻油拌马齿苋、还有一碟金黄的肉松。
就着四碟小菜两人把一大锅粥喝了个精光。
吃完早饭沈烈说“我现在去送信?”
宁棠:“去吧。”
他刚准备出门就听到对门苏家院子里传来宁雪的一声大喊“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欠你们这么多钱。”
沈烈和宁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沈烈这还没去送信呢苏家吵什么?
两人赶紧疾步走出屋外刚到门口就看到苏俊彦和宁雪站在门口他们面前是一个站没站相穿衣服也松松垮垮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苏俊彦早上起来就接到邮递员送来的信信是苏光宗学校寄来的大意是说苏光宗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旷课时间累计长达两个月之久经校方商讨决定给予开除。
苏俊彦看到信的第一眼还以为是谁跟他开玩笑又看一眼确实是沪市的邮戳信纸上还盖了学校的公章。
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苏俊彦第一反应就是把信藏起来。
但好巧不巧宁雪买菜回来正好撞见苏俊彦藏信。
她以为是苏光宗或者苏耀祖寄信回来了一把夺过信还嗔苏俊彦一眼“他们寄信回来你怎么不早说是光宗寄的还是耀祖寄的?”
苏俊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可怎么也说不出不让她看信的话。
宁雪就这样怀着欢喜的心思把信拆开一目十行然后那份欢喜就僵在了脸上。
还没等两人去小卖铺打电话质问苏光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狗一路打听找到了苏家敲了敲门“喂苏光宗的爸妈在家吗?”
宁雪和苏俊彦还以为是学校来人了正准备好好跟校长或者老师求个情没想到出门一看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
宁雪狐疑地打量他几眼“你谁啊?你怎么认识光宗的?来我们家干嘛?”
一连个问题李狗一个一个回答。
他眯了眯那不大的眼睛“我?我叫李狗我怎么认识苏光宗的呵呵这个您二位不必知道来你们家干嘛我啊是来要钱的。”
“要钱?!”宁雪和苏俊彦异
口同声地惊呼道。
“对要钱。”李狗嘬了嘬牙花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给两人“喏你们自个看苏光宗欠了我们这么多钱。”
宁雪半信半疑地接过一张一张地翻看。
二月十四号苏光宗欠李大力百块钱。
月十五号苏光宗欠李大力二百块钱。
四月十四号苏光宗欠李大力一百块钱。
单看下来金额都不算大但这有厚厚的一沓纸这里一百那里两百的加起来委实不是个小数目。
宁雪每数一张就心惊肉跳一次这里加起来少说两千多快千块钱了。
更令她心惊肉跳的是她从小辅导双胞胎学习对双胞胎的字迹都是认得的这上面的签名分明就是苏光宗亲手所写。
更令她感到手脚发凉的是有一张欠条的日期分明就是除夕当天。
好啊说什么跟导师做项目做到欠钱去了?
宁雪紧紧攥着纸张咬牙道“耀祖骗我!他们合起伙来骗我!”她猛地望向苏俊彦看苏俊彦一副躲闪的样子她顿时明悟过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苏俊彦嗫嚅道“额这个这个其实大娃在沪市撞见过光宗一回他写信给沈烈提了沈烈知会了我一声我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就没跟你说。”
“呵。”宁雪冷笑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苏俊彦不敢接话把话头抛向李狗“你快说光宗是怎么欠下这么多钱的?”
李狗站了一会觉得腿有点发酸往院门上一靠懒洋洋地道“打游戏机呗。”
“打几把游戏能欠这么多钱?”宁雪甩了甩欠条。
她眼里闪过一丝暗光要是把这些欠条都撕了那是不是死无对证了!
李狗是谁?他七岁开始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要不是实在有些聪明游戏厅老板李大力也不会让他来收账宁雪眼神一不对他立马就察觉到了赶紧从宁雪手上把欠条抢回来“想死无对证是吧呵呵不可能。”
宁雪的盘算落空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就是光宗写的欠条我还说是别人写的别人欠的呢。”
李狗乐了
他拿眼睛一扫看宁雪还有话说又接着道“你要不信咱们去公安局理论理论?”
“别!”宁雪急忙道。
要是去了公安局苏光宗还有什
么名誉可言?而培养出一个欠债不还的儿子,他们夫妻俩还怎么有脸在军属院生活下去。
宁雪只要想到这种可能,脸色就是一白,她恶狠狠地盯着李狗,“光宗欠了你们多少钱,我还。”
李狗咧嘴一笑,“盛惠,千四百一十块五毛。”
“怎么这么多?!”宁雪惊呼道。
哪怕知道苏光宗欠的数额不小,但也没想到居然会欠了这么多。
宁雪心头不禁浮现一个疑问,苏光宗到底是玩的什么游戏,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苏俊彦抿抿嘴,“给你钱可以,但是你得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光宗到底是怎样欠下的这么多钱。”
没想到这钱收的这么容易,李狗反正目的达到了,也有心情给夫妻俩讲‘故事’了,“哦,这个啊,其实很简单的,就是苏光宗他喜欢玩游戏,就来了我们游戏厅呗,越玩越喜欢,玩游戏也要花钱啊,他最爱玩那个水果机,玩一次两百个币打底,你们不知道游戏币多少钱一个吧,也不是很贵,一块钱能买两……”
听着听着,宁雪也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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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给我儿子下了套!”
李狗嘿嘿一笑,“阿姨,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游戏厅跟苏光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可没有强迫他从口袋里掏钱买游戏币。”
苏俊彦斥了一声,“行了,别说了,去拿钱给他。”
宁雪一跺脚,“俊彦!”
她望向苏俊彦,却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神色,喃喃道,“俊彦?”
苏俊彦紧紧皱着眉头,“别怪别人给他下套,他自己没那个自制力,抵抗不住诱.惑,活该,我就不信那个游戏厅只拉光宗一个人玩游戏,凭什么人家玩着怡情,而光宗玩着玩着却欠下这么多钱。”
说到底,还是苏光宗自个的问题。
别看宁雪平时对苏俊彦吆五喝六的,真到关键时刻,她还是挺听苏俊彦的话的。
苏俊彦一发话,宁雪就乖乖进屋拿钱了,千四百一十块五毛,有零有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才找到千块钱。
“一共就只有千块钱了。”宁雪恳求道,“你把零头抹掉吧。”
李狗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犹如寒冰一般,“阿姨,您别为难我了,我只是个给人打工的,钱要是收不上来,老板要找我麻烦的。”
他似是嘀咕了一句,却是用的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谁让你们两个养了个好儿子呢,哎,收上这笔钱,我们游戏厅都可以一段时间不用开张了。
宁雪面色一白,但家里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了,这千块钱已经是他们夫妻两全部的积蓄。
像李狗这样的小流.氓,平时走在路上,宁雪都不会多看一眼,此时却要对着他低声下气的哀求,“麻烦你了,再少一点吧。
李狗还是那副笑脸,眼神却透着毋庸置疑。
苏俊彦长长呼出一口气,握紧双拳,面色疲倦,“还剩四百一十块五毛是吧,我们去借。
李狗弯了弯嘴角,“那劳烦您嘞,下一班船还有半个小时,你这钱得快点给我,我赶着回去呢。
苏俊彦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越过李狗,走到沈烈和宁棠面前,脸色涨得通红,磕巴道,“麻烦,借、借我点钱。
李狗闹的动静不小,苏俊彦早都看到宁棠和沈烈站在院子里,往他们家这边看,估计也看了有一会了。
四百来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李狗又急着要,除了找这两人借钱,苏俊彦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沈烈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宁棠拦下他,朝苏俊彦点点头,“等会,我进屋拿钱。
她回屋拿钱,沈烈跟在宁棠后头,憋了一肚子的话总算可以说了,碎碎念道,“真没想到,苏光宗居然欠了这么多钱。
宁棠也没想到,因为按大娃所说,苏光宗明明才欠了一千来块钱,怎么突然就变千多块钱了,肯定是寄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事情,但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她一边把钱点出来,一边叹气,“苏俊彦这样一个人,都能为了苏光宗向我两低头借钱,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宁雪也一样,她多骄傲一人啊,没拦着苏俊彦跟人借钱,还是跟宁棠沈烈借钱,那已经是把她的面皮给扔地上了,两口子都为苏光宗妥协到了这个地步……
沈烈点点头,“希望这次还上钱,苏光宗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千多块钱,把苏家的家底全掏空了,还欠了外债。
“你点点,看是不是这个数。宁棠把钱递给苏俊彦,对苏家院子里,朝她怒目而视的宁雪视若罔闻。
苏俊彦点头,“不用点了。
这两口子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
拿到钱,苏俊彦一并给了李狗。
李狗用手指蘸了唾沫点了一遍,喜笑颜开,“是这个数,谢谢您嘞,祝两位安好。
苏俊彦冷哼一声,“你别再来我们就安好了。
李狗拔腿要走,宁雪赶紧拉住他,“等会,我们家
光宗呢?”
苏光宗?他上哪知道去?
李狗把胳膊从宁雪手里拽出来,他赶着回去呢,“不知道,他身上的钱都花干净了,我们老板也不会做善事,让他免费打游戏机,谁知道他在哪。”
那岂不是流浪街头?
宁雪几乎昏阙过去,赶紧进屋行李,甩下一句,“我去沪市找他。”
沈烈看苏家一团乱,挠挠头,低声问宁棠,“他们家现在乱成这样,大娃寄的那封信,还给吗?”
“给,干嘛不给。”宁棠道。
沈烈嘀咕一句,“可现在给,总感觉有种落进下石的感觉。”
宁棠:“我觉得那个李狗跟宁雪和苏俊彦说的并不是全部,宁雪不是马上要动身去沪市了吗,大娃的信还是得给他两看看,至少得心里有个数。”
若是宁雪和苏俊彦觉得他两落井下石,那也无所谓,他们问心无愧。
沈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那这信你去给还是我去给?”
“当然是你去。”宁棠理所当然地道,“要骂也是骂你。”
沈烈:“行吧,反正我一大老爷们,皮糙肉厚不怕骂。”
宁雪进屋收拾行李了,苏俊彦仍怔怔地站在原地,沈烈见机把信给他,就说,“这有封信,你……你们看看吧。”
苏俊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过信,信是没封的,一倒就倒出了里面的信纸,他一目十行地看过,脸色铁青,“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