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十四年,秋。
南溪县在叙州府一众州县中拔得头筹,今年院试,叙州府统共取了二十五名秀才,南溪县就中了四个,其中两个禀生就够打眼了,偏偏其中考的最好的王苍中了头名。
新朝建立至今,王苍还是叙州府出的头个小三元。
南溪县的县尊罗大人到任还不满一年,就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喜不自胜,待四个秀才从叙州府回来后,立即给县里的教谕、乡绅等下帖子,赶在重阳前,他要见见今年的四位秀才。
罗县令下帖后,县令夫人给被邀的几家传话,只说秋高气爽气候好,县令夫人种的几丛秋菊开得正盛,该多带家里小辈出来交游才是。
得了县令和县令夫人的话,接到帖子的各家老爷夫人们,纷纷给自家的孩子装扮起来,待到那日随长辈一起赴宴。
南溪县南街·梅家。
“渔娘呢,快把渔娘叫来。”
“哎,奴婢这就去。”
主母身边的大丫头明秋利落行礼后转身出门,跨出正院大门才快步往西跨院去。
梅家主子梅长湖出身淮安府三流世家,勉强在前朝的世家谱上挂了个名儿。但世家终究是世家,就算是分宗后的世家旁支,跟普通庶民比起来,那也是不差的。
梅家十多年前逃难到南溪县,经过这些年经营,梅家从刚来时勉强挤在临时买来的杂院里,到如今坐拥一座三进院,并东西两个跨院。
梅家安稳下来后,家里奴仆尽皆接了过来,里里外外男女老少奴仆大几十人。不和以前风光时比,只说在南溪县,梅家也是数得着的体面人家。
梅家的主子和睦,家里没有小妾侧室之流,夫妻俩只有一双儿女。梅家小娘子梅羡鱼,家里人喊渔娘,乃元吉初年生人,虚岁十四。小郎君梅羡林,元吉十年生人,虚岁四岁。
小郎君年纪小,和娘亲住在一起,渔娘带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住在西跨院。
穿过游廊,绕过几座庭院,明秋还未走近西跨院门口,守在院门口的小丫头笑盈盈道:“明秋姐姐来了,可是有事?”
明秋笑道:“有事,夫人找大小娘子过去试衣裳,小娘子可在忙?”
“不知道,我帮姐姐去问问?”
明秋摆摆手,一边进门一边道:“你当你的差吧,我进去瞧瞧。”
明秋未进门时,院子里已经有丫头瞧见后已跑去屋里传话了,明秋进去跨院没走几步,小娘子身边的大丫头阿青就迎了出来:“明秋姐姐,咱们娘子在书楼里。”
明秋脚下一转,和阿青往西南角的书楼去,明秋笑问:“小娘子这几日还在画图呢?”
“画着呢,咱们娘子搜罗了好些讲山川地势的书,只要有舆图的都比对着瞧,这些日子在画云南府的舆图。”
也不知什么原因,别家小娘子爱针线爱打扮,他们家小娘子就爱画舆图,还常闹腾着出去远游,家里老爷夫人哪里能叫她如愿?
老爷夫人被小娘子烦得没办法了,前些年答应小娘子在西跨院修了一座藏书楼,三层的书楼,既能藏书,也能让小娘子在楼上登高望远,散散心情。
出不了远门,小娘子就爱收集讲山水这类的书籍,最近更是痴迷上舆图。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罢了,就当望梅止渴吧。”
明秋还没上楼,在楼下就听到小娘子不甘心的话。
明秋轻步上楼,笑着道:“奴婢给小娘子请安,小娘子看书也累了,不如去正院转一转?夫人请您过去。”
渔娘懒洋洋地靠着圈椅,望了眼窗外的天高云淡的盛景:“也罢,今儿天气好,走动走动吧。”
渔娘领着两个丫头去正院,一进门就看到母亲的陪嫁妈妈捧着一匹湘妃色织锦给她母亲看,渔娘惊道:“咱们家哪儿来的好东西?这是苏州的吧?”
林氏拉她过去,把织锦往她身上比划,温声道:“前两日淮安主/□□边送来的中秋节礼给了匹湘妃色的织锦,估摸着那边想到你明年就十五了,大姑娘要做身体面衣裳,特地送来的。”
这颜色和花样只有她闺女这样的小姑娘适合,林氏一猜就知道淮安那边的意思。
“还挺大方的哈。”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的渔娘拉着织锦细瞧。
林氏感叹道:“一匹织锦算什么好东西,能用罢了。”
以前还未分宗时,家族聚居在淮安,家里做的又是丝绸酒水茶叶这些贵货的买卖,绫罗绸缎都是可着使。
前后二十来年,又是战乱,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朝建立后,别说梅家这样勉强够着世家的排面的小家族,就是顶头的那几家老牌世家,也是大受打击,明面上的土地、生意、人脉,都不剩下什么了。
“主/□□边还是厉害,这才十多年,败落的生意又做得像模像样了。”虽说都过去十多年了,渔娘至今都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听到爹和娘说,淮安族里家产被新贵占了大半时语气里的凄惶。
“勉强过得去吧,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走南闯北也就挣点辛苦钱,家里没个当官的,家产还不是说被占就被占了。”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渔娘给母亲倒茶递过去:“您这是准备拿织锦给我做一身,过些日子县令大人的宴会上穿?您不怕县令夫人拿话刺您?罗县令一个月的禄米也买不了一匹织锦呢。”
罗县令夫妻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罗家从罗县令往上数,罗家的先祖别说当官,连做吏员的都没有。罗县令能读书读出来,一是他自己能读,二是他那做点小生意的岳丈肯舍钱供他。
罗家祖上没人,没有来历,寒门的门槛都够不上,碰上同僚吵架骂战时,别人骂他一声庶民他也只能忍着。
罗县令夫妻这个出身,县令夫人计较些体面也正常。
渔娘双手搭在林氏肩上揉捏按摩:“这次院试咱们南溪县中了四个,还有个小三元,县令请秀才乡绅们聚聚是应有之理,县令夫人掺和一脚,非要把我们这些小姑娘叫去做什么,娘可知道?”
林氏舒坦地闭上眼睛享受闺女的孝心,顺口搭了句话:“你说说。”
“娘不知道了吧。”渔娘得意地笑:“是因为县令夫人要给她娘家侄女找女婿,所以才叫咱们过去凑数。”
林氏睁开眼:“你怎么知道的?”
“前两日隔壁贺叔家的布铺新到了货,我进去看了眼,看到县令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陪着一对母亲在看布料,我听那丫头喊那个年轻的表姑娘。”
林氏忙问:“你贺叔可知道?”
县令夫人若是想给侄女选女婿,可能是看中了今年的四个秀才。县学的两个秀才已经成婚,只剩下王苍和贺家的二儿子贺文嘉。
“知道。”
林氏放心了。
“娘您别多想,我看那家看不上贺二郎,就算要选,肯定是选中了小三元的王苍。”
再说了,王苍今年十六,说亲也使得,贺二郎跟她一样是元吉初年生人,今年才十四,年纪不合适。
“王苍没可能,王苍她娘指着他考举人中进士,以后娶个对王苍为官有助力的官家小姐。别说县令夫人的侄女了,就是县令夫人的亲生女儿也没可能。”
十多年前前朝战乱时,从江南逃难而来落户在南溪县的没落世家共有三户,除了他们梅家,隔壁的贺家,还有住在城外白水村的王家。
按理说,他们三家出身相仿,又是外地人,关系应该处得亲近些,然而只有梅家、贺家关系亲近,王家跟梅家和贺家都处得淡淡的,逢年过节也不走节礼。
渔娘一想也是,如此说来,县令夫人的侄女选中贺二郎几率就大了。
渔娘正想着了,二门上的小厮来报,说是隔壁二公子来了。
“快请。”
过了片刻,贺二郎笑着道:“林婶婶,我给你们送好东西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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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亲热道:“来就来吧,怎么还抬东西来。”
“在叙州府给您买的好东西,前两日跟着我爹见人没空闲,今儿才把行李收拾出来,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贺二郎和小厮一起抬着个竹木箱子进来,看着好似很重,渔娘连忙过去:“你买的什么东西?”
“你看看就知道了。”
贺二郎把箱子放桌上,打开一看,嚯,都是吃的,酸腌脆笋尖,竹荪干、叙州火腿、叙府大曲……十来样。
林氏一下乐了:“二郎,这些都是给婶娘的?”
跟二郎一样爱吃爱玩的可不是她这个长辈,这些一看就不是送给她的。
贺二郎嘿嘿直笑:“都可以吃嘛,这些都是我吃过的好东西。”
渔娘指着叙府大曲,瞪大眼:“哟,你还喝酒啦?”
贺二郎叹气:“我一点都不想喝,可宴席上一点不喝又不像样,我就尝了尝,辣得很,不好喝。”
渔娘大笑:“不好喝你还给送来?”
“梅叔喜欢喝酒,这酒送给梅叔。”
两人凑一起翻捡箱子里的美食,林氏也不看布料了,挥挥手叫丫头们把布料抬下去。
贺二郎连忙道:“哎,我都差点忘了,婶婶,我爹留了几匹好布搁在家里,我娘请您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好,一会儿我就去。你可要家去?”
“一会儿一会儿,我去书楼找本书就家去。”
林氏笑着点点头,出门前扭头看了林妈妈一眼,林妈妈得了令,在屋里伺候着。
“云南的舆图画的如何了?”
“大差不差了吧,还有些细节要填充,回头我再找找书对照看看。”
贺二郎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本手写的《云南府食经》,渔娘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
“这本书我找了好久,不是说前朝就失传了吗?”
贺二郎万分得意道:“院试的时候碰到一个从东川府回叙州考试的学子,他们家就藏有这本书,我请他去状元楼吃了好几顿饭,他才答应借给我抄写一本。”
“东川府啊,东川府和云南府接壤,有这本书也正常。”渔娘翻着《云南府食经》,上面的美食地图,还有各种景点,可太得她的心了。
“贺二郎,你厉害了。”
贺二郎傲娇地轻哼,就知道她一定喜欢。
贺二郎比渔娘大半岁,两人又是邻居,又都喜欢吃喝玩乐,两人就是标准的狐朋狗友。
看着书渔娘叹气:“可惜,天下之大,我去不了。”
上一世她是个地理老师,大学毕业一年存了点钱,正想趁着暑假去见识见识大好河山,却没想到就这么在车上一睡不起,没了性命。
如今倒是家有薄产,有钱有闲,可惜她是个小娘子,小娘子出远门可不容易。
贺二郎勉强安慰道:“我爹常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倒是男子,等我长大了可随意出门,可我也走不了,我爹指着我读书做官呢。”
贺二郎就想当个爱好吃喝的纨绔,读书都是被逼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咱们认识的人里面,真心喜欢读书的只有王苍吧。”贺二郎感叹:“我感觉他能考中状元。怎么办,有点嫉妒。”
“行了,人家拿出十二分力气读书,你最多五六分,你还有脸嫉妒人家?”
也是哦。
渔娘鄙视他一眼。
“别想不开心的事情了,把火腿拿去厨房,叫厨娘炖上。”
“炖上炖上,晚上我在你家用晚食。”
今天吃火腿,过几日去罗县令家吃宴席。王苍小三元定然得摆宴办一场,还可以再吃一顿。
这点小愁苦几顿美食就可缓解。
果真,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两人看着肥壮的火腿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