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一脸复杂,原以为捉妖之事与自己无关,谁知还是撞上了,这便是命么?
她面无表情凝视宁朝,许久,打破寂静:“朝朝,你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宁朝听得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师父是个什么态度,但她确实不想瞒着对方。
床榻上小妖眼神锐利,虚弱但强做凶狠状,抢道:“此事与她无关,是我无意闯入此地,威胁她不许说出去!”
见她如此急切,宁朝也解释:“是我带回来的。”
燕白扶额,顿觉头痛,她问:“是执事堂正追捕的那只妖?”
宁朝答是,头更疼了。
宁朝迟疑道:“伤很重,师父能救她?”
她一向情感迟钝,罕见露出紧张神色,燕白感受到她的忐忑,一时不语。
没听到答复,宁朝有些低落:“我带她走,再请罪。”
这话意思是,若燕白不救这妖,那她会带妖离开月陵,等事情了结,再回来向师父请罪。
燕白没想到出个神的功夫,宁朝先把自己逐出师门了,更是无言。
她知道徒弟心思简单,性情也固执,若执意想救,一定会救的。但未免太容易被骗。
同为妖族她不会针对面前这只小妖,但也不希望青祚峰惹祸上身。
她道:“她杀了元行舟,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小妖自宁朝开口后,就一直垂着脑袋,如今又听燕白污蔑自己,不满辩解道:“我没杀人。”
燕白:“证据呢?况你一只妖潜伏月陵,若说没有目的,谁会信?”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只妖没有杀人。如此弱小,月陵随便一个修士都能碾死,她根本没有能力杀了元行舟,更不用说将尸体扔到山门处。
可执事堂不会听她的。
小妖喉咙溢出愤懑的低吼,压下火气道:“我来月陵,只为找一人,不求你救我,只求你当我没来过。”
她强撑着下地,只是颤抖的双臂暴露了心中恐惧,待她一步步向外挪时,燕白才看清她半妖化身躯上的伤痕,腰腹处血肉模糊,还拖着条残破的长尾。
宁朝拦住她去路:“不走。”
小妖并不领情:“你让开!”
燕白眼中倒映着血涔涔的森白尾骨,知这小妖身份不简单。记忆中好似也有个小姑娘,抱着半截断掉的尾巴,哭得撕心裂肺。
这小妖浑身染血,傲气不减,没见半分可怜神色,燕白却像是看到故人。
“站住,我说不救了吗?”
宁朝惊喜看过去,燕白敲了下她脑瓜:“你带她走,还请罪?”
宁朝连连摇头。
宁朝不会治伤,创口处只是草草包扎一番,撒上止血药粉,但这都不是致命伤。燕白看了会儿,将那些白纱解开,敷上妖族特有的伤药,拔除体内一道毒咒,使她不再受肉|体侵蚀之痛。
也不知谁的手段如此狠辣,咒术并不致命,却会使其痛不欲生。
眼神落到皮肉相连的断尾处,燕白顿了一下。
“张嘴。”
小妖沉默着任由她动作,识时务地张开嘴,一粒丹药滑进口中,擦过舌尖留下苦涩的味道,她忍不住皱眉。
“尾巴伤得不重,还能再生。”
燕白处理过伤口,又为她隐藏四溢的妖气,叮嘱宁朝这些日子不要出门,不会有人来查。
末了,再添一句:“日后不要乱捡妖。”
见小妖情况好转,宁朝松了口气,摇头:“没乱捡。”
闻言,燕白了然:“你们认识?”
她看向小妖,对方回视道:“我叫慕晚。”
宁朝脆生道:“是阿姐。”
燕白微微惊讶:“我记得你爹娘是人?”
慕晚接道:“我是被收养的。”
燕白点头,宁朝亦是那对凡人夫妇所收养,后来发觉修道天赋送上月陵,这小妖也是,想来其父母心性纯良。
慕晚此番死里逃生,又受她庇护,当下收敛了凶狠模样,郑重拱手:“多谢。”
燕白挑眉:“别谢我,谢她。”
慕晚看一眼宁朝:“她是自己人。”
“我还是她师父呢,成外人了?”
“并非这意思,但……我日后定会报答你。”
“你先顾好自己,别死在月陵,此处不宜久留,养好伤尽早下山。”
燕白轻笑声,又叮嘱过宁朝如何上药后,正欲离开,慕晚忽然问:“你想知道谁杀了元行舟吗?”
燕白讶异望去。
“是元如安。”
燕白不置可否:“你连碧仞峰都上不去,切莫信口胡说,再者,元如安不在月陵。”
慕晚并不辩解,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她。
燕白走后,宁朝挺起胸脯,骄傲道:“我说的,师父会救。”
慕晚勾唇,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镇定,并未向她解释,是因你开了口,否则你师父不会管的。
朝朝这位师父,可是个冷漠内敛之人,但受她庇护的徒弟,很安全。
慕晚平静拢过身上锦被,耳畔响起一人决绝的话,一字一句都往心口扎,分明最亲密的关系,却只她一人惦念过。这番来趟月陵,经年愁闷与不解终是消散,解脱之余又添新憎恶,盘算着如何报此仇。
自嘲般笑笑,她轻拍床沿:“过来,跟阿姐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
**
燕白来到陆师兄居所,途中传讯峰上弟子,说宁朝意外闭关,近日不见人,众人皆知宁朝情况特殊,再三保证绝不会打扰宁师姐。
她到时,陆清尘正煮茶,想来早知有客将至,但燕白觉得他们师兄妹不必见外,对方这姿态不妙。
陆师兄居所宽敞,门外松柏常青,院内棠花缀枝,粉白叠绿,奇珍异草,目不暇接,并无豪奢之风,反倒清雅秀丽。
整顿过语言,燕白大步走到桌前,端了杯茶,牛饮过后,未品出个中滋味。
“这味道别致。”
陆师兄道;“既无心品茶,又何须强夸。况此茶——取日月之精,饮天地之露,集万物之长,自是别致。”
燕白动作一顿,目光移至院外,缓缓吐出一根松针。
说完这句,陆清尘再没反应,燕白打招呼也不应。
她叹口气,主动提起那日之事,开口先是:“一百灵石……”
陆清尘撩眼道:“怎么,想起来了?”
燕白这才续道:“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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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与师兄有账未清。”
陆清尘这才放下手中茶盏。
“既然来了,坐下说罢。”
燕白暗自摇头,真不知师父那豁达的性子,怎会收这样锱铢必较的徒弟。不过她也想不通师父如何看上自己的,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想起莫风月对尤俟的评价——拙笨勤勉,想来师父三个徒弟中,只有大师兄行事稳重正派。
待燕白坐下,陆清尘也不装了,开口先嘲道:“别人挨雷劈,都恨不得销声匿迹,怎么偏你四处招摇?还跑无尘峰上显眼去了?”
燕白淡然道:“师兄教得好。”
陆师兄气笑:“谁是你师兄?”
有道是一损俱损,她成日乱疯,丢的不是他的脸吗?
燕白泰然自若:“劈我头上就是我的造化,旁人要还没有呢,遭雷劈怎么了?我什么没遇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陆清尘见她理直气壮,由衷敬佩:“不愧是‘燕小师叔’。”
想起最初那几年燕白干的蠢事,遭雷劈真显得平平无奇了。
那时她疯疯癫癫,人嫌狗憎,偏偏惹不得,山门外有只不讲理的看门犬妖,看不顺眼咬她一口,她都必须追上去咬回来。
陆清尘那时还处理过几件她的“伟绩”,没想到后来两人会成为同门。好在如今燕白看着还算正常,否则他可不敢要她灵石。
怕被咬一口。
见他态度软化,燕白先佯做不满:“师兄和莫风月有交情?我怎不知?”
“还想管起我来了?我还没问你怎么和他混一起去,原来关系不好都是做给我们看的?”
燕白道:“师兄可还记得我先前问诛邪剑?这剑听着不凡,非是普通弟子会知晓的,这不是想着莫少主身份特殊,总该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
“只是这样?”
燕白不解:“不然呢?”
陆清尘笑一声,问:“那问到了吗?”
燕白:“尚未寻到合适时机。”
莫风月的态度自雷罚那日起就有些奇怪,居然还骗她不能离开他身边,燕白摸不准他的心思,并未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陆清尘拨弄着茶盏,笑道:“师妹啊,师兄劝你一句,这里是月陵。”
燕白也笑:“这话回赠给师兄。”
燕白很早就知道陆师兄身份不一般,这个不一般指的是——跟她一样不是人。但他又没什么旁的举动,只是日日喝茶遛弯做些买卖。
知道她心里琢磨什么,陆清尘摇摇头:“师兄的身份不能告诉你,你也别打听我的来历,但师兄对你、对月陵都没有恶意,只想来赚点灵石花。”
燕白听懂了,当即拿出个盒子,陆清尘看了眼,嘴上拒绝着,却把东西拢进了袖中。
端杯润了润嗓子,他狐疑道:“你为何要寻诛邪剑?”
燕白随口拈来个理由:“听人说是很厉害的剑。”
剑修爱剑,这说得通,不过他问:“听谁说的?也是莫风月?”
燕白毫无心理负担点头。
陆清尘冷笑:“少来,诛邪剑并非一把剑,他会不知?”
燕白拧眉,不解话中意思。
“不是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