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同学叫舒念,跟廖婷婷坐同桌,是个脑回路清奇的。
她唯爱两件事,一是看言情小说,二是写同人小剧场,磕cp是一把好手,什么都能磕一下,经常语出惊人。
舒念的八卦嗅觉也敏锐得可怕,上下三十几个班级,大大小小的恩怨情仇她都多少听了一耳朵,江湖百晓生、万事通,她在一个叫Didadida的社交网站有一个八十万粉的账号,靠口播校园趣事获得了一众关注,明明很心酸很枯燥的事,被她一讲就格外有趣。
舒念推了推自己近视三百多度的眼镜,再次喊了句:“宝意,快点,杀千刀过来了。”
宝意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明明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和周嘉述的关系,就算被看到了应该也……没事吧。
但被舒念一催,她还是跑着出去了。
这一天过得还挺跌宕起伏的。
杀千刀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揪住了一对儿手拉手的男女同学。
这会儿把人原地拘着训话:“下周一你俩也把家长叫过来。”
男生咧嘴一笑:“老师,你误会了,我俩真的没关系,我手痒,她帮我挠挠。”
杀千刀把手一抬:“我手还痒呢,我能打了两巴掌吗?”
“求你了杨老师,要请请我的,别请她的,她爸妈都在外地,家里就奶奶一个人,都七十多岁了,您忍心吗?不行我把我爸妈都叫来。”
杀千刀冷哼一声:“你还挺有情有义?”
说着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少给我讨价还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校规制定了就是要遵守的,你真的心疼她,你就不应该触犯校规。家长都要请,敢做还不敢当了?早干嘛去了。”
女生眼眶红红的,低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男生又狡辩两句,最后还是没拗过大腿,等杀千刀走了,有点无措跟在女生身后,挠挠头:“我错了宝,我不是故意的,我借你一个爸妈来学校行不行?你别不理我啊!哎哎哎求你了,跟我说句话……”
女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舒念摇头叹息:“啊,杀千刀这个棒打鸳鸯的法海。”说完戳了戳宝意,“你跟学霸小心点啊,太明目张胆了吧!”
宝意茫然地“啊?”了一声,想起她刚刚喊话的内容,顿时蒙圈:“你怎么知道娃娃亲……”
宝意下意识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说漏嘴了。
舒念高深莫测瞥她一眼:“大家都这么说,从哪儿传出来的我不知道,反正刚学校那几个大群里不知道谁提了一句,然后大家好像都知道似的。刚还有别的班的人问我是不是真的,我本来还不确定,但你俩……你俩这太过分了吧。”
“我……不是……刚就是不小心,我出来他堵着我,我生理期动作不是很灵活,然后他腿又太长,就……就不小心嘛!然后他打字给我看,我就忘了先起来。”
舒念一副我懂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点头:“懂懂懂,我懂。”她给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但转念一想,“别人说就不关我事了,刚你俩在后面,好几个人探头看呢。”
宝意:“……”这不是完蛋了。
她跟舒念一起乘坐12路公交车,宝意明桂街下车,舒念还要再坐两站。
家里没人,她去换了衣服,把弄脏的校服泡起来,然后下楼吃了碗炒面。
班群里在热热闹闹分享照片,互相发抓拍的丑照,然后钟也晴终于到家了,把相机的照片导出来,看大家一直催,也没修,直接原图往群里发,一群人哀嚎自己用的流量,但还是激情保存着。
突然廖婷婷圈了其中一张:卧槽,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照片是在科博会的入口,几个高大的男生在追逐打闹,宝意那会儿在发呆,没注意,差点被撞到,周嘉述上前一步,抬手轻护了她一下,从镜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周嘉述侧头看那些人的眼神,带着冷淡和防备,以及满满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而宝意还神游天外,看他靠过来,以为他要跟她讲话,下意识扒着他的肩,抬眸看他,远远看着,两个人像在演什么偶像剧。
宝意正吃饭,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店里突然进了人,是申卉女士,刚宝意跟妈妈说过,自己来楼下吃饭,她下班路过就正好过来找她了,一进门就看到她被呛了一下,眼睛还盯着屏幕,过来夺走了她的手机:“真不该给你配手机,要不是小述打字交流的时候多,我早就把你手机没收了,不许再吃饭的时候看手机。”
宝意“哦”了声,把自己吃剩一半的炒面递给她:“吃不吃妈妈?”
申卉嫌弃地推回去:“自己吃吧,我回家熬鱼汤,待会儿去给你静姨的妈妈送去,小述也还没吃饭呢。医院刚出了点事,闹成一团,小述的舅舅真是不讲理……”说完,她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跟小孩子讲这些干嘛,她摆摆手,“妈妈回家啦。”
宝意忙说了句:“妈我吃完就回家,你等我啊,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放心不下周嘉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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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述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上,手边摊开物理书,安静地坐着,路过一个带小男孩来探病的妈妈,小声教育自己家的儿子:“你看大哥哥,来医院都带着书,这么嘈杂的环境都能学习,你要向哥哥学习。”
但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来来往往都是人,单人病房里也塞满了人。
他舅舅、舅妈、小舅舅、大姨……都来了。
姥姥在里面发脾气,舅舅也在发脾气,舅妈和大姨吵了起来了,小舅舅在里面拱火,那简直是母亲的讨伐大会。
“全天下就她忙就有苦衷就她不容易,大家都太容易了,妈,你也别说我们不心疼她,一码事归一码事,小述连话都说不成,她就放孩子一个人在这里陪床,今天好歹是没事,万一出事了呢?”
下午他来的时候正好是护士晚班交接班,急诊那边又紧急摇人,这边护士站突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姥姥突然头晕呼吸急促,周嘉述去护士站没找到人,但值班表上有当班护士和值班医生的联系方式,可周嘉述拨通后根本根本无法交流,等他编辑好文字随机拽了个人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还好很快就来了人,姥姥也没事,只是血压突然升高,医生给开了降压药口服,周嘉述却吓得脸色苍白,后怕不已,最后还是发短信给自己的妈妈说了这件事,涂静听到也是一阵紧张,最后联系了周嘉述的大姨,但大姨也有事……
最后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他舅妈那里,积累的怨气终于爆发,她一个个把人都叫来了。
其实周嘉述当年出事那会儿,正是姥爷去世的那一阵,肺癌,一直在住院,涂静那会儿还在一个大律所,手头案子多,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儿子的缘故,她扛不住,辞职了。去应聘了一家公司做法务,公司小,事儿少,但不巧,父亲肺癌,几个孩子商量轮流照顾,姐姐体谅她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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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承担了她那份儿。
那会儿大家也是真的心疼她,可是架不住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就生了怨。
涂静工作一直很卖力,赚了钱都存起来,节省到苛刻的地步,儿子的失声一直是她心病,她甚至还在琢磨带他出国去看看,说不定国外有什么治疗手段。
家里人一直劝她,不要把日子过得这么紧绷,可她就是不听。
梁宝意跟着妈妈来医院的时候,老远就听到病房里的吵闹声,她站在护士站,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周嘉述微微弓着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好孤独、好难过。
申卉拍了拍宝意,意思是:你去陪陪小述。
宝意意会,说了句:“我知道妈妈,你进去劝劝吧。”
申卉是个很八面玲珑的人,一进门就一脸热情,装什么也不知道:“哎呀,我来晚了。都在呢?小静也没跟我说,我就带了阿姨和小述的饭,让阿姨先吃饭,走走走,我请大家出去吃去,咱们也都好久没见了,小静马上下班,待会儿让她直接去餐厅。”
一群人吵累了,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闹,谁也没吭声,但被申卉连哄带拽,也就顺势离开了。
申卉临走前扭头交代宝意:“你进去陪姥姥吃饭啊,顺便给小述也盛点,你俩就在这儿陪姥姥吧。我们吃完饭就回来,今晚不用你们陪,乖一点。”
宝意点头,目送他们离开,然后突然攥住周嘉述的手腕,等他抬起头看她,她露出大大一个笑:“不许难过。”
她伸出两根手指,把他嘴角往上提,像小时候那样。
大人们不明白,可宝意很小就知道了,周嘉述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失声而萎靡不振,他感到难过窒息的,从来都是父母和长辈们过度的关心,尤其是他妈妈,那场事故是因为爸妈吵架把他一个人丢在路边,就那短短的几分钟,就出事了。
静姨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于是拼命赚钱,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寻医问药。
周嘉述不是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只是他越诚恳地想要表示自己没事,父母的愧疚就越深,而且他爸妈之间始终存在矛盾,也并不全是因为他。
宝意都知道,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大人们的世界那么复杂,小人儿们总是被迫接受安排。
快点长大就好了。宝意默默地在心里讲,却也无法开口说给他听。
很多事都心知肚明,只是无能为力。
周嘉述疲倦地微微弯下腰,像是不堪重负般垂下眼睑,微微吐出一口气,自嘲笑了下。
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自己就好了,或许大家都能解脱。
宝意最看不得他这样,在她印象里,周嘉述永远都是挺直了脊背,最强大、最可靠的存在。
她伸手,倾身过去,轻轻抱住他。
拥抱是很有力量的,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所以小时候看他不开心,她就会这样抱抱他。
可惜他们都长大了,宝意抱了一下就觉得别扭,想起身的时候,周嘉述却像是把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下巴抵在她的肩,久久没有动。
于是宝意也就没有起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宝意觉得两个人像是抱了一个世纪,但或许也就十几秒,她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到最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鼓噪着耳膜。
宝意蓦然推开他,大口喘着气,豁然起身:“好……好了吧,你看看你,这么大个儿的人……都快把我压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