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想要提携谁,还需要朕同意吗。”
小皇帝笑容严丝合缝,话语间透露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的慵懒闲适。
“自然要陛下应允,也需要诸位大人的看法,尤其——”摄政王露出虚假礼貌的微笑,侧首道:“杨大人您。”
杨顺铭作为内阁首辅,又是为先帝固江山的那辈老臣,一辈子为朝为民,清正廉洁,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段春及他爹,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但今日这一出…他活了一把年纪,竟也有些看不透这笑容敷衍的后辈。
他道:“哦?”
老人家底气很稳,眸中审视:“军中之事,向来摄政王一手操办,老臣一不通军务,二不知因由,恐难为其定决。”
“您听听看,再推辞也不迟。”段春及一下下敲击着扶手,扬睫一扫朝中众人,语调不快不慢:“她情况特殊,为了服众,孤便说与诸位听听。”
“这一战大胜,与这位将士有直接关系。”手中虎符发出轻响,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段春及满意一笑:“边关地势险要,有利有弊,月前秋意正浓,树影葱郁,军中制定战略,分遣小队来伏击蛮族。”
“她所在的小队仅八十余人,并非主力,只在丛林中负责接应。”段春及垂下眼帘,把整个故事平铺直叙:“可蛮族狡猾凶狠,反来杀了诸多战士,并把这支小队包围在山里,与总军队断了联系。”
“支援持续了三天,可三天后,是她带领着小队自行下山汇合,最令人惊讶的是……”
他一字一句道:“小队八十二人,仅三人重伤,六十八轻伤,这场必死的包围中无人死去,他们甚至反剿蛮族三百余人,其中二人还是蛮族将领。”
说到这儿,段春及想起信里透着无奈的汇报,不禁一笑:“因为他们把蛮族将领头颅带回去了。”
“统帅调度,临危不乱,精彩!”兵部尚书忍不住喝彩,他神色赞叹,不解问道:“如此优秀的将士,获封参将也是情理之中,摄政王何必用这般方式……?”
“因为身份特殊。”摄政王道:“江湖人,人称宿乡,你可知晓?”
宿乡于民间声名鹊起,是近几年的事,传闻宿乡武艺高强,孤身一人挑翻一窝山匪,还被其拥为老大,从此山匪弃恶从良,附近的乡镇一年比一年滋润,百姓安居乐业,惹来无数羡艳。
一年前宿乡销声匿迹,江湖中议论纷纷,现在看来,竟是从军去了。
宿乡还有很多传闻,说宿乡流连青楼遍处红颜,宿乡乐善好施矜贫救厄,说宿乡是潇洒刀客,宿乡是济世菩萨。
唯独没人说,宿乡究竟是男是女,相貌如何。
户部尚书不由得插嘴道:“便是江湖人又如何?他既从军,自然可享军中犒赏。”
“的确。”摄政王捻了捻衣袖,有些惋惜现在手里没有一杯茶,他噙着那样的悠悠笑意说道:“若我说,她是女子呢?”
他没等众人反应,趁着他们脸上空白的时机又道:“若我还说,宿乡其人,就是杨顺铭杨阁老的嫡亲孙女,杨月峥呢?”
猝不及防被点名,杨顺铭脑袋空白,否认却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摄政王缓缓勾唇,语调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她不可能是宿乡,还是不可能打下如此辉煌的功绩?”
见状,小皇帝眉梢一挑,没说话。
他神采昂扬的模样…已经很久没见了。心有灵犀的,段春及稍一抬眼,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又在一笑刹那间分开。
过大的信息量激得杨老脑袋发懵,说不出话,底下大臣窃窃议论,然后刑部的邢方站了出来,行一大礼:“臣有奏!”
姬淮好似没看出朝上的剑拔弩张,依旧笑容得体:“邢爱卿,请讲。”
“此事万万不可,摄政王此番提议,虽是好心,但实在荒唐!”
邢方义愤填膺:“女子从军已是不妥,怎可再妄自封将入朝,如此举动,既寒我兵士的心,于国之朝政亦是不利啊!”
“哦——邢尚书这般想。”段春及越俎代庖劫了小皇帝的话,慢吞吞道,“但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挑眉:“杨月峥是女子,可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狐媚。”
“分男女之前,沈大人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人,”他呵出一声气音,显得有些轻慢:“是一个品种,是人,沈尚书懂了吗?”
“你!”邢方被他一撅,心里气恼,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眼前这人的权力更是大得可怕,他不敢明怼,气急之下,只好对姬淮又拜:“望陛下明鉴!”
陛下根本不在状态,满脑子摄政王那句狐媚,他想,若说惑人心智,段春及才是那只悲喜难测的狐狸。
陛下看着堂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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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深以为然。
“依邢爱卿看,该当如何?”
邢方飞快道:“臣以为,于此战,杨家长女功不可没,瞒报从军可不追究,陛下大可赐金赏银,再为她寻个好夫婿,已是圣明之举啊。”
杨阁老似乎瞪了他一眼,邢方权当没看见,直到陛下开口,嗓音慵然:“邢爱卿说的不错,朕问你,若你与她易地而处,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邢方愕然:“臣,臣非武将,这何能易地而处……”
“说的对。”
姬淮居高临下,颔首又言:“邢卿是刑部优秀的人才,便得以任命尚书,同理,她既是难得的将领,又立下此功,朕为何不可封她为参将?”
“这……陛下说得是。”小皇帝明显圣意已决,也不好在唱反调,他不得已偃旗息鼓,便听耳侧传来一声轻笑。
他一扭头,恰好对上摄政王轻飘飘的一眼:“尚书大人,你再多说几句,杨阁老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杨阁老:“臣不敢。”
骤然被点名,杨阁老可谓不畏强权,把摄政王一起瞪了。只见那被瞪的小辈不仅不恼,反而笑得开怀?
……罢了,虽不知他是何心思,无害便好,走一步看一步罢。
更何况,站在摄政王背后的侍卫……杨老眯了眯眼,瞟一眼侍卫冷峻挺拔的身影,心下有了决断。
“所以,小垮脸这么厉害?”
又被一路推回皇宫的摄政王悠哉游哉,他确实没想到,姬淮放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天机阁顶尖的利刃。
他一举选中的这个,恰好是利刃之首。
天机阁是神秘和危险的代名词,它直属帝王,不听其他任何号令,如此看来,也难怪异魂耗费多年才彻底扳倒姬淮。
段春及假意叹气:“拿了虎符还不放人,陛下,您怎么能耍这种无赖?”
“怎么不放。”姬淮把玩着掌中虎符,一勾唇角,“摄政王自己走到宫门,想去哪儿朕都不管。”
这是又不高兴了。
好在姬淮情绪稳定,子蛊没闹腾,段春及有点讪讪,小皇帝话里带刺,还在因为他不肯吃解药生气。
他不敢赌。
段春及想了想:“陛下不把垮脸借给我吗?”
“…他叫焚殷。”
“陛下真不把焚殷借给我?”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