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百姓众多,个个昂着脑袋等候场上的动静,那个瘦小的妇人还揣着胸口的那团布迈步向前,眼见就要冲出拥挤的人群。
卢知照快步上前,身影隐在了人群里,一溜烟的功夫制住了妇人的左手,将她扯离了刑场。
刑场周边人声嘈杂,掩住了妇人的低呼。
卢知照的这一出将她吓得不轻,双手死死环抱着身前的物什,一对含泪的眼睛圆睁着,汹涌的恨意似要摩擦出火星子,只是肩背的颤抖暴露了她的胆怯。
卢知照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常服之态,于是拿出腰间的令牌示意眼前的妇人:“我乃此案陪审,你若有事要禀,应按玘朝律法呈上状纸,断不该妄想在此处生事。”
“这么说,您是吴大人的下属?”
“算是。”
一听她是吴礼晖的下属,那妇人登时改换了面目,颤颤巍巍地想要展开手里紧握的布团,未等她做完手上的动作,卢知照听见行刑令起,赶忙拽过她手上的布团,交代道:“我有要事在身,你若还想沉冤得雪,就在此处等我,切勿进内场滋事。”
那妇人停怔在原处,微微颔首。
卢知照放心离去,重回监斩台时,周侧的官员倒一改方才闲谈时的靡靡之态,反倒挤兑起她刚刚的缺席。她一声不吭,半颗心落在场上的李北行身上,另半颗心落在场外的那妇人身上。
待那些挤兑人的话吐得差不多了,吴礼晖悠悠然开口:“行了,小卢毕竟是新人,半个脚还没踏进官场呢,规矩什么的难免不清楚。”
卢知照面上挂笑,心里却想,这个老狐狸的话怎么听,怎么难受。
行刑令既出,两颗人头顷刻落地,她撇开目光,耳边犹回荡着范慎被斩前的那句:“陈立康你这厮,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场内血气弥漫,按理来说,传不到监斩的高台之上,卢知照却觉着作呕,于是强压着恶心,向吴礼晖辞行。
待她赶到刑场外时,那妇人已经没了身影。
真是稀奇。她既挑了这一天,身着孝服前来刑场,必然不会半途作废。
卢知照登上了回宫的马车,才将从妇人那里扯来的那块布摊开看。
白底麻布,血红字迹。
是个明晃晃的喊冤书。
“前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吴倬盛之妻状告陈立康六奸十一罪。”
卢知照握着“状书”的手发力紧攥着,她记得这个名字。
陈立康风头最盛的那一年,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吴倬盛在御前状告其“六奸十一罪”,痛呼陛下不应爱一“贼臣”。
这个怀着赤诚之心的纯臣误判了自己的主上,盛历皇帝并没有瞥一眼他的状纸,反而以殿前失仪为由,将其廷杖五十,再附着一个毫不相干的案子打杀。
因为那时的内廷派系林立,皇帝需要一个从始至终与他站在一处的臣子,陈立康是最好的人选。
他贪心,但是没有野心。
卢知照回宫后直奔坤宁宫东面那个被废弃的小院,将血书与前些日子自王府内寻到的《盛历新言》誊录册归置在了一处。
她蹲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掀开第二卷书册,摸过书册下凹处,将一个青铜样式的兵符揣在了身上。
这是她自王府回宫的那日,细细探看书册时发现的。
藏起这个兵符的人必然对王府书房格局一清二楚,还……对她的藏物习惯有所了解。细细想来,只能是她的父亲——平昌王。
只是兵符表面嵌着“太原府”三字,据她的记忆,平昌王在世时多赴边疆止戈,太原却是个陌生的地界。
况且,玘朝兵符收管权高度集中,惯常一分为二,一份握在封疆大吏或地方军官手中,一份则归属皇室。
平昌王府邸的这份兵符必然牵扯甚广,不然在都察院查抄王府那日,张霁绝不会不请自来。
思及张霁,卢知照轻拍了拍脑袋。
险些忘了,今日有事未去明镜堂,也没同他说一声。
于是将兵符紧贴着里衣收好,又往明镜堂奔去。
日头毒辣,她拖着灌铅的双腿跌跌爬爬赶到明镜堂时,却没见着人,路过的兰信讶道:“卢女官?你怎么会来?”
卢知照应道:“这个时辰张大人怎的还不到?”
“不久前,宰执府亲卫入乾元宫奏禀张大人今日身体不适,休堂一日。”兰信自袖口扯出一块手帕递给卢知照,低声道,“因此今日乾元宫并未准备张大人的膳食。”
“我……不是为着吃食来的。”卢知照接过手帕擦汗,眸光一凛,“你们是今早才得知张大人今日不来的?”
兰信应道:“正是。”
卢知照心里已有了猜测,又问:“张大人只说休堂一日?”
兰信如实答:“张大人的近卫是这样交代的。”
-
翌日正午,卢知照早早到了明镜堂,守着一桌的吃食,强忍着饿意,静等张霁。
兰信在一旁憋笑得厉害,透过窗帷见张霁朝这边走,又赶忙出了明镜堂,朝张霁问好后一溜烟走了。
张霁一身绯色朝服,迈步入内,目光触及趴在圆桌上的那个身影时,神情一愣,顷刻恢复如常:“你今日倒是勤快。”
卢知照眼睛一亮:“您可算来了。”
她忍不住笑:“兰信一个举止得体的人,一见我们俩要碰面就匆匆逃开了,这下可没有人给您布菜了。”
张霁徐徐落座,道:“我平日也不用她布菜。”
卢知照有些诧异,抬手将木筷递给他:“今日还摔东西吗?”
张霁接过木筷,应道:“吃完再摔。”
卢知照不置可否,埋头夹菜,她用膳向来没什么面子上的顾忌,想如何吃就如何吃,特别是在张霁面前。
她往常在他面前装的地方多了,不想连吃饭还要装。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鱼!”
她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咀嚼嘴里的残物,惹得张霁抬眼看她。
女子的嘴唇沾了鱼羹的油光,映着旖旎的天光,显出鲜活的嫣红。
再向上,是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多年前落在她眼尾处的灼痕被女儿家的脂粉遮得严严实实,不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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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那处曾是怎样的情态。
除了他。
见张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卢知照略显局促:“张大人莫不是进食时不喜有人说话?”
“没有的事。”
张霁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鱼羹处落下一筷子。
卢知照吃得差不多了,搁下筷子,试探道:“听闻张大人昨日身子不适?”
张霁道:“只是偶感风寒。”
说罢,还作势咳嗽了两声,与在荆州府装病时的咳嗽声如出一辙。
卢知照斜眼瞥过被他吃得见底的那碗饭,心中不齿。
怎么生起病来胃口反倒好了?!
她不愿与他到处绕弯子,直入主题:“记得没错,前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吴倬盛是与您同年赴京赶考的举子罢?”
张霁打趣道:“姑娘记性真是好,连张某哪年入京都查得一清二楚。”
“是您交代的,要想在这京都立足,就不能放过一星半点的巧合。”卢知照狡黠一笑,放低了声音,“您曾说,顺着圣意而行是正途,我不信这是您的心里话,自然要找机会证实自己的猜想。”
张霁摇摇头,作势要走。
卢知照先他一步站直了身子,挡在他的身前,与他大眼瞪小眼。
“您既敢违背陛下的意志,插手救下同僚的家眷,又何故不敢承认?”
张霁嗤笑一声:“姑娘所言颠三倒四,张某听不懂。”
说罢,他又进前一步,两人之间只余一尺的距离,卢知照明白他是在起势逼退她,越明白就越不想退让。
她比任何人都想撕碎他的面具,看看内里究竟流着什么颜色的血水。
“那我换种问法。”卢知照顿了顿,情绪渐趋平静,“究竟是什么让您舍下了礼部按资历晋升的旧路,选择在陛下面前冒尖,成了……如今的样子?”
如今的样子?
张霁俯身看着眼前的人,内心翻涌出的不安与自嘲被她执拗的目色击散。
她与旁人不同。
纵使嘴里说着“如今的样子”,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寻不到半分鄙夷,只盛满了迫切、固执的探究。
他心里的防线顷刻塌陷,无意识地开口:“我只是,想在这青史上留下些什么。美誉也好,污名也罢,总之留下些什么……不至于百年之后,与活着时一样,在这世上没什么在意我的人。”
卢知照犹疑片刻,出言拆穿他:“以张大人的才学,写诗撰文也能百世流芳。您是真的如此想,还是这么多年来,您将自己也骗了去?”
她与他离得很近,直逼着他的眼睛。
鼻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苏合香,眼前是他憋红的俊脸,他如今二十五岁,眉眼较多年前锋利不少,睫羽却一样的乌亮,一样的细长,一紧张就不住地颤。
末了,张霁抻开双臂推开她,轻叹道:“你今日不该有此问。”
他低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与你走的路无关,有时候想的东西多了,反倒会没了态度,失去立场。”
他冷声道,“那就没必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