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窗前空雨(一)
    仲夏的阴翳遮不住烈阳,卢知照匆匆在明镜堂落座时,后背已经湿了大半,略微粗糙的葛布紧贴着细腻的皮肤,湿热难耐。

    她瞧见一旁的婢女正收着台桌上的糕点,忙不迭问:“张大人用过了?”

    兰信一面点点头,一面停下手上的动作,双颊红彤彤的,熟稔地退到一侧,静静瞧着眼前的这位“女官”将糕点塞个满嘴,吃不下的再用随身带的白手帕包起来,收进怀里。

    她原先觉着宫规森严,明镜堂的膳食毕竟是乾元宫给张大人备着的,卢氏此举实在不妥。

    可她既不敢得罪眼前这位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又害怕张大人哪日会碰上眼前奇观质问于她,惴惴不安了许久。

    谁知张大人每次都来得不早不晚,恰恰卡在她收去碗碟的一炷香之后,久而久之也就对此情景习以为常了。

    兰信并不反感眼前的这位卢姑娘,她为人亲切,有时候也想拉着自己一同吃,自己推拒后她也深表理解,不会强求。

    听说她原先是坤宁宫的一个婢女,前段日子办事有功,皇后娘娘替她复了名讳,脱了奴籍,更是同陛下求来了翰林院第一位女官的位子。

    稀奇的是,卢氏却当着陛下的面拒了封赏,主动请求以举子身份参加次年的会试,堂堂正正地入翰林院。

    那日坤宁宫内,皇后娘娘发了好大的火,安明殿下一直守着娘娘,等娘娘火气消了,自坤宁宫直奔乾元宫,新奇地同二殿下讲着自个儿的见闻。

    恰好那时,她在乾元宫内殿当值。

    安明殿下说,卢氏理直气壮地跪在皇后娘娘跟前说了一通话,她忘得差不多了,只一句,记得尤其清楚——

    “不光正,毋宁死。”

    她记得安明殿下说出这句话时的眼神,情态就像她负责饲养的云雀寻到了飞出牢笼的机会,眸中里满溢着向往与希冀。

    二皇子则在一旁冷声:“本宫那时没看错人,月照此人野心不小,母后年纪大了,用人也该多思量思量。”

    安明殿下瘪瘪嘴:“人家如今叫卢知照。”

    卢氏惹出的这场闹剧以皇后娘娘的妥协结束,她应了卢氏所求,不过托张大人开了私堂。

    每日张大人入明镜堂给二皇子讲过策论,用膳后,留堂一个时辰,教卢氏儒书文史,以备来年科考。

    卢知照就着茶水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开口问:“对了,兰信,今日是五月初七吗?”

    她居然记下了自己的名字。

    兰信有些讶异,随后自如地接话:“回姑娘的话,今日是五月初七。端午刚过不久。”

    见卢知照沉思着,兰信悄然上前,收拾了碗碟,又赶忙退下。

    明镜堂处在乾元宫北侧,被主殿遮了大半天光,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卢知照的热身子没一会儿就凉了下来,心头的燥意却拂不去。

    范慎……还有李北行,都是五月初九问斩。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吴礼晖为主审官,她为陪审随同,算是对一开始接下的这桩差事做个了结,她没理由推脱。

    张霁近来协助主客清吏司忙于接待北羌来使的外务,倒在芳书阁一案的收尾上躲了清闲。

    她托着脑袋望向明镜堂外的那汪池塘,静等着他,不过半晌就困倦难耐,才趴着眯了一会儿,就被茶盏落地的“哐当”一声惊醒。

    一股草药香扑面,她识出是苏合香的气味,便熟稔地捞过一旁的墨台,狠狠往地上一砸,嘴里还不忘叫唤着:“张亭林!你别以为你是陛下近臣就能耐我何!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我怎会在你处受气!”

    张霁绕过砸落在地上的墨台,不动声色地坐到她身侧,轻声道:“之后还是砸杯盏罢,乾元宫的墨台可不便宜。”

    卢知照压低了声音,斜瞥着他:“您不是觉着上次砸得轻,动静不够大吗?茶盏摔下去哪有墨台声音重。墨台一摔,你我不合的消息说不准会传到京都外,更别说严陈二人了。”

    张霁轻哼一声,嘴角挂着不易觉察的笑意:“你在这件事上倒是听人话。”

    卢知照不理他的打趣,轻蹩着眉:“我刚才瞧见兰信收拾碗碟,您近日是吃得越来越少,莫说糕点了,就是连桌上的饭菜也没吃几筷子罢?”

    她微瞪着眼看他。

    午后的光影自窗帷外泄出几分,虚笼着女子额前的绒发,她发质偏黄,发丝光亮,微微翘着,与下方明亮的眼睛、红润的薄唇融在一处,透着青春女子独有的清丽。

    而这样的她,与他讲起一些家常话,她问他为什么吃得少。

    语气里似乎还夹着些微的无奈与关怀。

    如此直白的慰问一时间将他打得无措。

    张霁还没在脑中搜罗到合适的言语回应,又听见她说:“您这样也太糟蹋粮食了,要是您觉着不好推脱掉二皇子的美意,我下次可以早些时候来,帮您解决。”

    卢知照讪笑:“您意下如何?”

    ……

    真不是她骨头软,实在是近来俸禄不变,开支增多,“两袖清风”,生活拮据了。

    她当时一腔热血出言承担李北行父母的赡养之责,月钱便下去小半,加之还要掏钱托其他府衙出外差的同僚捎过去,一路辗转,又是一笔开支。

    最重要的是她与风茗的口腹之欲都不小,宫人的膳食很难彻底填饱肚子,刚用完膳,不多时就又饿了。

    她之所以敢开口问张霁,也是在这段日子里摸清了一些他的处世之道——大事不退让,小事从不斤斤计较。

    “你开口就为这个事?”张霁顿了顿,眸中流转的光晕黯淡了下去,“随你。”

    卢知照换了一副面目,喜上眉梢,连声道谢:“谢谢张大人!”

    张霁起身移坐到主位上,扫过满屋的狼藉,轻声道:“将上次让你做的注解呈上来,再摔几个茶盏,用力些,多吃的饭食可不能白吃。”

    ……

    卢知照兢兢业业摔茶盏的间隙,用余光偷偷瞥他。

    张霁将她的手书置于台桌上,丝毫不受杂音的影响,修长的指节轻叩纸页,黝黑的墨迹衬着白皙的指腹,竟透着诡异的华美感。

    她一时看得入神,竟忘了手上动作,呆愣愣地抱着茶壶杵在一旁。

    张霁许久听不见声响,抬头探查时恰恰对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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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眸子,怔住片刻,随后问道:“怎么了,身子不适?”

    “没有。”卢知照将茶壶放回原处,解释道,“就是我有时夜半用功,难免瞌睡,手书某处说不准会沾上口水,担心大人的手指会碰到。”

    张霁神情无异,翻页的动作不止,见她不动,又问:“你很闲?”

    她忙不迭坐下,铺开卷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很忙,很忙。”

    张霁记起什么,有节律的轻叩一顿,稀奇地问:“李北行两日后问斩,你竟也没缠着我问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卢知照情绪低迷下来,良久,应道:“问与不问,不都一样。”

    张霁薄唇轻启,声音几不可闻:“都一样。”

    他这一问,卢知照登时没了闲谈的兴致,埋首看起书册。

    窗外依旧是个艳阳天,烈阳的强光刺眼得紧,卢知照却觉着拂过后背的都是凉风,害得她坐立不安,起了一身的冷汗。

    -

    五月初九那日,卢知照借坤宁宫拨下来的令牌出了宫,才记起忘了同张霁交代她今日有差事,叫他不必留堂。

    她也顾不及那么多,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刑场时,两面已经围满了人,李北行一袭囚衣跪在场上,眼里无光,面上看不出悲喜。

    跪在他身侧的中年男人想必便是范慎了,那人死到临头还昂着脑袋,难怪他得知自己被陈立康出卖时会怒不可遏地与他当堂对质,一身匪气激怒了陛下,缓刑转成了同李北行一样的死刑。

    卢知照穿过人群,直奔监斩台,冲着主位的吴礼晖行拜礼。

    说来也奇,都察院诸位官员都是雷霆手段,京都百姓多有微词,私下也是避之不及,唯独对这位官至右副都御史的吴大人多有赞誉。

    如今看来,此人确与都察院的其他高官不太一样,面上总挂着笑,她一个尚无品阶的布衣朝他行礼,他却也能起身回礼。

    她回以一笑,在监斩台左侧落座,目光浮动,偏偏不愿落在刑场上。

    场下推搡的人群中有不少书生打扮的少年人,满腔愤慨地紧盯着场上的两道身影,眼神似是要贯穿他们,将他们的身子凿出个洞来。

    未至行刑的时辰,监斩台上的官员们聊得正欢,话里话外离不开俸禄、官职和消遣的去处,卢知照听得没意思,背地里也对吴礼晖平添了几分厌恶。

    她抬头看了会儿天,视线再度落回刑场外围的人群时,竟看见了一个身着孝服的妇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叠麻布,满腔愤懑的人群推搡着她,将她撞得东倒西歪,也止不住她靠近行刑台的步伐。

    她这是想做什么?

    阻止行刑还是为自个儿请愿?

    玘朝刑法严苛,她来此处闹事,无论出于何种意图都逃不开一死。

    更何况……

    卢知照轻瞥过一旁的吴礼晖,脑中闪过他与同僚玩笑时的言辞。

    哪有半点父母官的样子?

    这个妇人若是奔着吴礼晖的名头想要为自个儿讨个公道,那就更是愚蠢了。

    卢知照见身旁的官员尚未注意到场下的动静,悄悄下了监斩台,朝那个女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