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下午她没有出现在那里,是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
“绝对不会的。”
房间里的空调打得很低,即便正处盛夏,穿着外套的白榆自从进屋以来已经不止一次拉紧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样的温度下,对面的人好似杯中逃逸到空中的水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对方很平静,从白榆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花白的头发和干燥起皮鼻梁下一张一合的嘴。
他是个很普通的完人,白榆手上的资料印着对方当年的证件照,即便正当年的年纪,证件照上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在意的点,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是那种混入人群就会像水滴融入河流毫不起眼的人。
征信良好、家庭美满、工作里虽然常有抱怨却从来没有和人起过大的冲突。
是个已经结婚生子本该安稳度过平凡一生的人。
如果15年前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的话。
15年前,清浦市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恶性杀人事件。
新历227年3月28日,那是个和每个下午一样平常的下午。
山羊非完人走在和朋友赴约的路上,她提着自己新买的浅蓝色背包,里面有她为她朋友们准备的小饼干,分成了三份。因为出门过于匆忙导致提前准备的包装并不合适,她不得不将多余的饼干攥在手心,边走边吃。
她需要在进入地铁前消灭这些美味的小饼干,毕竟地铁上一长串的违禁事项可不是摆设。
今天的阳光很好,山羊非完人很容易就能看清路边玻璃中反射的自己。
搭配满分,踢了踢自己脚上和包包相得益彰的蓝色鞋子,山羊非完人抿唇一笑。
就是有点可惜,山羊非完人空出一只手托了托自己颊侧的头发。对着路边玻璃上反射的自己叹了口气,或许今天出门该再多卷一卷脸侧的头发,看起来曲度已经没有刚做好时的完美了。
就说羡慕好朋友绵羊非完人的自来卷,结果好朋友还每天喊着要拉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间!透过反射看到广场钟表的山羊非完人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她赶忙将手里所剩不多的小饼干塞进嘴里,身后尾巴跟着甩了两下,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还好她知道如何抄近路!
山羊非完人可不想再听到好友没完没了的吐槽,决定这次一定要做个守时的非完人。
跑起来的山羊非完人看上去很开心。
那是监控中山羊非完人最后的模样。
“联合西苑3.28事件”
白榆低下头去看手边桌子上的照片,白边照片被分成三组,全景、中景和特写,照片的标签上写着“联合西苑小区,3.28”。
照片中是一段夹在两栋居民楼之间的过道形成的小巷,巷口约莫有两个成年完人展臂宽,地面杂草丛生,从外往里看日光也算不上充裕,视线并不清朗。
以这样每天无数人经过却无人驻足的巷子为背景,镜头给到了真正的焦点——一具成年雌性山羊非完人的尸体,尸体仰面躺在草丛中,纤细柔弱的躯体和四肢被丛生的杂草掩盖,蓝色的布料碎片散落在周边各处。
中景照暴露了尸体曾遭受多么非人的虐待,受害者不着寸缕,脖颈处有深深的掐痕,下身满是创洞和血迹。特写照里则呈现更多的细节,脖子上的割痕留下皮肉相连的碎渣,下身附近被染成褐红色的草丛,脱出身体的组织被泥土和血液纠缠。
即使是已经看惯了囚犯案卷的白榆也很难从这样的照片里回神。
尸检报告上更是进一步揭露了这场残忍的酷刑:全身重度瘀伤、面部肿胀、两颗牙齿松动、脑部挫伤……殴打、锐伤、侵犯,成了这个女孩人生最后的回忆。
难以承受的飞来横祸最终成了这白纸上短短几行黑字,白榆盯着盯着,恍觉那几行小字竟开始扭曲变形,挣扎着要爬出纸张,带着血红的腥气——
白榆再看不下去,随手拿过什么盖住这页纸。
面部肿胀,他想到在过去案件中接触的知识,若是被击打后立刻死亡,就不会有肿胀现象。除非,除非那孩子在被击打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他喘了两口气,才注意到这张纸上写着受害人信息,刚年满21岁,按照非完人的生理特性来说,还没成年。
白榆注意到右下角的纸页上写着“已被清浦大学录取”。
一瞬间的心绪不宁,手中握着的纸张被攥进手心。环境以及社会原因,能完整接受教育的非完人很少,有机会参加高考的非完人更是凤毛麟角。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她的未来就已经永永远远埋葬在了那条小巷里,以那样惨绝人寰的方式。现场是个老旧小区,监控早不知什么时候被破坏,他们对于现场的部分了解,都只能通过面前这个凶手得知。
作为犯罪调查员,白榆一直被师傅耳提面命要学会保持理智,不是为了去理解凶手的行为,而是尽量减少对从业者精神的伤害。
可白榆一直不得要领,作为从业者,即便已经看惯一宗宗鲜血淋漓、令人生寒的案例,白榆也不免为这位女生感到莫大的悲哀。
不止他一个外人如此,女孩的母亲更是,自从公布他们负责此人的假释申请后,那位妇人直挺挺跪到了事务所门口,花白的头发、瘦削矮小的身形,却镶着一双清明而坚定的双眼。
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们,不求报复,不求偏颇,只求假释委员会能给她一场公平的审判,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这是这个囚犯第二次提出假释申请,前一次申请被驳回了。囚犯长期居住的清浦市第一监狱的假释案件一律由清浦市假释委员会负责。
两次假释案件,负责人都有宋青柏。
白榆的目光放向自己的身侧。
和对面穿着深灰色囚服即便已经梳洗也略显疲惫的囚犯相比,坐在其对面的人和对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身标准咖色西装套,系着深棕的领带,坐在桌子前,神情认真,向后梳的头发整整齐齐。若不是当下的环境,旁人一眼看来怕不是会误以为这是位投行上班的金融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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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精英的面部表情相当放松,天生上扬的嘴角赋予了他一定的亲和力。
这是宋教授多年交流惯用的技巧,营造尽可能轻松的氛围,诱导犯人在交谈中给出更多的信息。
白榆眼尖看到宋教授面前是囚犯的供述笔录,宋教授对囚犯开脱的话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又低下头去细细看手里的笔录。
他看得时间有点久,久到对面的囚犯终于忍不住抬头,宋教授才继续问话:“所以,你认为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是无心之失,是吗?”
他直直看向囚犯,将囚犯一瞬间的瑟缩看在眼里。
“是、是这样的没错,我绝不是故意做了那样的事。”
被抛弃在犯罪现场的尸体和凶器、囚犯在监控里慌张逃窜回家的动作,都能佐证这是一场非事先预谋。
“你在离开犯罪现场后,径直回家,参加了女儿的生日会,你那时在想什么呢?”宋教授继续发问,看不出有没有信这几句话,但至少没有对此表露负面情绪。
囚犯仔细看着,稍微放下心来,回忆起那天已经讲了不知多少遍的经历,“因为我本身就在回家的路上,我答应了女儿那天晚上要去陪她,我们相处时间很少,”囚犯忽地露出一个略显突兀的笑容,像是在对这件事表达歉意。
可惜面前两人都没能及时看到他这个短暂的笑容,囚犯盯着不合时宜低下头翻看资料的宋青柏有一会儿,才开始继续自己话,“那天我挑了很久礼物,就等着送给她,我希望……”
……
囚犯和宋青柏的对话经由手下的键盘印在了面前的屏幕上。
白榆深吸了一口气。
荒唐,铺天盖地的荒唐。
正如老师所说的那般,白榆总是不可控制地去共情,这让他在案件处理过程中很难处理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坐在身侧的宋青柏有没有感到荒唐,白榆再难去看对面那张囚犯的脸。
或许很难相信,但囚犯所说的话或许并非谎话。
如果那个女孩那天没有出现在那里,哪怕她晚去两分钟,两个月后她就能成为清浦大学的一员。
时间、地点、心因,一切的加和促成了那场惨案。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白榆才觉得这汹涌的荒唐难以克制,他想起受害人母亲那双悲恸的眼。
垂下头,白榆让自己尽可能专注于手下的会谈记录。
他知道,即便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一旦他们在调查上确认该囚犯出狱后再犯概率极小或几近于无,囚犯就能大摇大摆离开这里,实行假释。
一旦他们允许。
另一只手中握紧的笔杆许久未动,笔尖在白纸上晕染出边缘不规则的圆形。
他要怎么让一个母亲相信,囚犯或许终其一生不会再做出如此行径,她那无辜的女儿只不过是个万里挑一的倒霉受害者。
没有她的女儿这个男性完人或许永远不会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这也能称为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