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初具雏形,中央湖心亭承接细雨,银杏踏着浅水小步跑过青石板,踩弯了一丛方从石缝间毛尖的野草。
她摘下蓑帽,怀里抱得是裴贺点名要要的砚台。
“放那就好。”裴贺淡淡道。
陆观棋说了好多话,现下口干地不行,伸手拦住就要走的银杏,道:“小丫头先别走,去给我烹壶热茶,必须得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裴贺放下墨笔:“你要求还挺多,银杏不必听他的,烧壶白开水就好。”
银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哪都不想得罪,还是拐角处一个模样清秀可爱的郎君出言替她解了围,“有什么茶便烹什么就好。”
待银杏离开,崔十二才道:“争夺案情便是争夺案情,你们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
陆观棋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位失踪的举子听闻是太仆寺卿的二公子,现下可有头绪了?”
崔十二摇摇头:“常欢自晋阳公主的春日宴后便失去了踪迹,听那日在春日宴上见过他的宫婢说道,见到他时已经很晚了,他急急忙忙也不知要往哪里去便撞上了她。他说要去换衣服,她还嘱咐了常欢,当心院子里的野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空屋子。”
“野犬?”陆观棋好奇,心中隐隐觉得蹊跷,猜测道,“该不会是被野犬分食了吧。”
崔十二瞪了他一眼,裴贺也被这话惊地抬起头。
陆观棋知道自己语出惊人,便摆摆手只笑。
崔十二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裴兄,大理寺经查的那庄科举舞弊案如何了?会不会与此案有所牵扯。”
裴贺正色道:“我正有此意,常欢身上有舞弊案的证据,又是知晓内情的人,而且他恰好在想要销毁证据时失踪,不由让人将两件案子结合在一起。”
崔十二道:“这个常欢是个生性懦弱,沉默寡言的人。他如此胆怯,急着销毁自己身上的题卷,背后的人便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担心他败下阵来故而遭到败露。此事事关科举,又牵连到几个朝中大官的子女,金銮殿上,已经施压了下来。”
他叹息。
陆观棋苦笑:“载之方上任大理寺少卿,就遇上了这样的案子。十二郎,礼部那边......”
“礼部已经开始重新组织出卷,尽量不影响即将到来的会试。”崔十二默默含了口茶,他神色沉郁,脸颊消瘦了不少,藏不住的疲累。
三人沉默着面对面喝茶,两个时辰中裴贺提笔落笔写写停停。
“郎君郎君。”小厮淋着雨赶来,怀中裹着一册书。
崔十二给他让了道,小厮顺势将书递给他。
陆观棋好奇抬头:“这是什么?”
崔十二先是翻看了一阵,而后道:“《洛阳伽蓝记》,意外遇见特寻了人替我抄写了一份。”陆观棋接过翻了一下,他少时看过,现下却不大爱看书,盯了几个字便发困,只笑道:“这字写的不错。”
小厮回答:“各个书院常有替人抄书谋生的学子,主子这样也是助他们一力。”
陆观棋将书摊开在裴贺面前,似乎要证明自己的观点一般:“裴少卿你瞧瞧,这字是不是不错?秀气精干,即便是抄到后面也看不出丝毫疲累。”
裴贺分出一个目光去看,“扉上各有五行金铃”上的“金铃”二字写得特殊,与旁人不同,“令”下一点格外地重,像一片落在其上的芦苇。这字,他只在一个人手下见过,为了瞒住那个人的秘密,裴贺将心中思绪埋了起来。
他把书合上,看了一眼书名,吐了句:“好字。”
陆观棋讪讪,“载之向来是严格的。”
“去年春三月,中书令为其女生辰耗费百金就求得一本《辨析看法》,上书珠玉之言,针砭时弊,共集百家,名传千古,分外难得。当时众人都言,中书令何必为一个女儿求这本包含朝堂之道百家看法之书,岂非空做一场?”
崔十二想起那日自己去中书令府上想去求一观宝书,他收了伞,看向外头的雪天,朱门在身前缓缓打开,一条漫长的碎石子路,井上覆满了雪。
丫鬟告知他中书令今日不在府上,不过他们娘子说可以借给他。
崔冉怯怯地步入暖融融的堂屋,身上落的雪融化浸湿了棉衣,额头上发间也落下水滴。丫鬟给他端上热茶时,那盏山水四君子屏风后虚虚靠近一个身影。
女子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一身素白衣裙,手里还捧着书卷。她眉色淡淡,杏眼低垂,双唇微抿,仿若病至心头,还弱弱地叹了口气。
男女有别,崔冉大大地后退了一步,俯身作揖。
“你就是崔冉,人人叫你十二郎对不对?”一点雪色落在她发顶,梁低眉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微笑,朝着崔冉说道。
“学堂时大家的爱称罢了。”崔冉低声道。
梁低眉吩咐人将书递给他,嘱咐道:“你消息倒是快,这书我在手上还未捧热。只能借你三天,你可先抄下来。”
她走到窗边去拨弄一只梅花,崔冉抬头是恰好看到她指尖一道明显的磨痕。
长安雪下得很大,黄昏时分,灯被挂了起来,满街是熙熙攘攘撑伞的人,崔冉将书放在衣间,害怕被落雪浸湿,又塞进了里衣,紧紧贴着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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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泠抬起眼正好对上尤云亦狗狗一样纯真的目光,她放下笔,抿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抄写完毕的书都被摆放在一旁,只等最后一本放上而后规规矩矩地扎起来。虞泠拧了拧手腕,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抄完了。”
“云亦兄你又有何事?”她正好衔接上。
尤云亦悄咪咪地拿出两样礼物奉上,介绍道:“这是我家送来的护膝,鞋子,还有桃花酥,请阿泠笑纳。”
虞泠蹙眉:“你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
她站起身,将桌角的书册用麻绳系在一起,在手下掂量了几下。“无功不受禄,有什么事还是只说吧。”这几日虞泠熬得眼下青黑,说话只打哈欠。
见她这副模样,尤云亦踌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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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终是脸皮占了上风,请求道:“先生布置的功课实在是太难,我只好来请求你帮忙了。”
原来是这件事,虞泠忙着将书送过去,点点头道:“云亦兄啊你也看些书吧,说好了,我只点拨点拨,绝不不你写。”
“点拨点拨就够啦。”尤云亦追着她到门前,伸手一栏,差点让虞泠给绊一跤。
虞泠眉间皱起小核桃,极为无奈:“您还有何事?”
尤云亦满脸歉意,迟了半晌开口:“其实不止我一个......”他从门口拉过来一个人,来人同样抱有青涩的歉意。
是陈哀,他手掌交合抵在额头,挤出一句诚挚的:“拜托!”
虞泠看着他们,长长叹出一口气。
解决了两人的纠缠,她才得以脱身。
街头巷尾围满了叫卖杏花的小姑娘,地上雨渍倒映着交错的身影。虞泠摘下斗笠,笑盈盈地要了个烤红薯的热食吃着。她一手提着书册,掌心勒出道红痕。
天上云绪团成团,其后金乌不时射出万丈光芒。
卖杏花的姑娘挎着慢慢的篮子,眼巴巴地瞧着她手里的红薯,虞泠注意到那实在渴求的目光,便弯下腰来笑问:“你想吃这个吗?”
小姑娘咽了口口水,点头又摇头。
虞泠看了看自己手里油纸包着的烤红薯,直接塞进了小姑娘的手里,捂着脸颊作牙疼状道:“哎呀,这红薯太甜我牙疼吃不了,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
听了这话,小姑娘才接下烤红薯,又指了指篮子里的杏花,意思时用一些杏花来换。
虞泠摸摸她的头道:“我是男子簪什么话,岂不是要招人笑。你帮我的忙,我就很开心了,嗯?”
言罢她提溜着书册转身离开。
虞泠刚走没多远,小姑娘啊呜一口咬在红薯上,还未来得及吞下,就被一道阴影遮挡住。
来人笑嘻嘻地合着手,背后是一顶华贵的轿辇,他指了指小姑娘手里的花篮,轻声道:“咱们郎君想买下这里所有的杏花。”
......
“郎君请在这里等候,我们娘子不在府中。”看门的小厮道。
虞泠乖顺地推至一旁,看着面前人群松散的街道,一棵大杨树的落影打在青石墙上。不等片刻,小厮将门开了条缝,对她说道:“郎君请进来等候吧。”
“您就是为我家娘子抄书的郎君吧?”他问道。
虞泠如实回答:“我只负责抄书,说实话并不知晓让我抄书的是谁?”
小厮惊讶:“整个长安竟然有不晓得我家娘子的人?我家娘子学富五车,身负才情又相貌非凡,可是长安第一才女!”
他说这句话时,身后朱门大开,一辆马车缓慢地驶进。虞泠先是听到熟悉的马蹄声,而后是车轮声。马车上夹着杏花花瓣,连车轮的凹凸中也尽是杂了杏花的春泥。
一道香风抚过,马车与二人交错时,车帘经风自掀,露出女子柔和的侧脸,浅眉似嫩柳,杏眼如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