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枣林的时候,孟若特意看过那几棵被马撞折的枣树,无一例外,在枣树干折断处,都缓缓淌出汁液来。
那汁液鲜红如血,也像血一般浓稠,滴滴答答,落在根下的泥地里,转瞬间就被吃了进去。
和在祠堂附近的枣树完全是天壤之别。也难怪这片山头除了枣树,连草都不长,都被这些枣树消化殆尽了。
小花妖在马上摇摇晃晃,刻意离远了孟若,被孟若一把手又捞回来,“这马现在跑得快,你小心些,别被路上的枝叉打中了。”
“我乐意,就喜欢吹吹风。”小花妖虽然不聪明,但她不傻,孟若脸上明明写着不高兴,她要是不躲远点,祸及她怎么办?
毕竟孟若这个妖,平常好说话,但生气了,可会折腾别妖了。
孟若不知道小花妖心里的小九九,只管驾着马匹冲刺,她如今正急着要回村子收拾人呢。
那马在枣林中被一惊一吓一场,已竟乖觉了,十分配合,风驰电掣地狂奔,不到一柱香就把孟若带到祠堂附近。
孟若跳下马,先藏匿了身形。
祠堂门口如今现栓着五六匹马,不见几个马主人,也不见村里人在外走动,祠堂正门也都关着。
孟若走上前,把那几匹拴着的马都解了缰绳。几匹马平日都是训练有素的,贸然解了绳子,也没乱走,就在原地扒草吃。
孟若把自家马叫上前,交代几句。那马得令,就雄赳赳气昂昂走上前,不出几招,将这几匹马都赢了,做了几匹马的马王,嘶吼一声,带着几匹马跑了。
搞定了马匹,就算有个乖滑的漏跑了,出来不见了马,也跑不远。
孟若绕到屋后土墙处,后面也不见一个人。再从后头顺着走廊往前去,倒有几个上灶的妇人,端着茶杯茶壶往前厅走。
孟若跟在末尾妇人身后,眼见她神色慌张,平日劈柴拎桶毫不费力的手,如今端着盏茶壶,却发着抖,就顺势出手打昏了妇人。
她把拖在一个小房内,换上妇人衣裳头巾,吩咐小花妖在此看守,再端了茶盏,不动声色回到队伍里。
半路上她掀开茶盖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子清水味,又盖了回去。到了客厅前,守在门口的一个妇人掀开帘子,为首的妇人就低头进去,后面的也都目不斜视,井然有序低头走进客厅。
直到孟若最后一个进去,守门的就走进来,把门一关,又站在门内守着,两只眼睛紧盯着前厅内的人,谨防有人偷溜出去。
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天井,现在都挤满了人,一个个摩肩接踵,连同天井里的水缸盖子上,花盆上,都没放过,能挤的都挤了上去。连郑老的灵柩,都被迫换了地方,与人挤在一处。
一些个年纪小的,站不住,就坐着老爹的肩头,格外鹤立鸡群,惹人注目。
只有前厅空敞,仿佛和天井隔了条楚河汉界,天井里的人是西村种枣人,而前厅里的,是不知哪来的,能掌控他们命运的贵人。
贵人共有七位,从主位依次分坐,为首的是一个女子,二十左右年纪,文艺长相,一看就有副好嗓子的那种人。
其他几个多少也是这挂的,这让孟若联想到一个人——鸢尾。
鸢尾也是一股子墨水味,但她不是天生天长的,也不是看名人诗词歌赋的那种味道,而是看多了话本子,过于沉浸在戏文里,难以自拔的那种飘渺的感觉。
孟若跟着其他人,依次将茶壶放在桌案上,算上她手里的,共计三十壶。
她放下茶壶,正要跟着那几个妇人归入“天井分派”,为首的贵人出声把她叫住,道:“那个谁?方才是派你出去的?”
孟若依旧低头道:“回贵人的话。一直都是奴。”
那贵人睁着眼睛骂道:“胡说,方才叫的分明不是你,你是哪来的,做什么冒充混进队里来。”
其他几个手下人打扮的,跟着的听了,也不等孟若开口解释,就一哄而上,要来拿她。
孟若哪知对方这么警惕,一看不好,就要动手,又见里正着急忙慌跑上来,就只好装作吃了一惊,呆住不动了,由那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拿了。
那几个反手把孟若扣跪在地下,道:“快与实话说了,还能少讨些打。”
孟若诶哟诶哟,跪在地下哭哭啼啼,哀告道:“奴说得实在是真,没有半句假话,贵人就算打死了奴,也只有这句。”
“还敢嘴硬,找打。来人,给我往她嘴上,狠狠地打。”
那人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人,一人抓一只孟若的胳膊,把她往后扯,把脸只往前顶,要站在前头的一个人打。
动手的那人举起手来,叉开五指就要掌攉。里正此时冲到孟若前面,遮挡住了。此事事发突然,那人反应过来,手已停不住了,就这么直直打下去,里正不偏不倚,右边脸上生生受了一掌。
里正道:“贵人宽恕,原定的那人身子突然不舒服,怕惹贵人不快,就没上报,私自换了她去。”
那贵人道:“既然如此,就且算了。下不为例。”
里正诺诺点头,领着孟若下去了。
这时村医从前厅小隔间里走出来,刚好错过方才那一场闹。
他手里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交给为首的贵人。
贵人如无其事道:“全村的量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村医道,“这月已经用了一个人,枣子成熟已过半,再过一两天就可采摘。怎么又要添人?”
“没法子,上头要紧,我也只能照办。不过这次呢,和以往不同,”贵人把手在脖子上划了划,低声道,“这回瞒不住了,捉妖人要端老巢,上头慌得不行,明面上是派我来监察监督,实则要我负责扫尾。”
村医声音一紧,“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被查到?哪里走漏的消息?”
“很简单,要么是那个凡人李贵被拿了——凡人就是那么靠不住,背后捅了我们一刀,要么,就是你亲爱的小鸢尾守不住,招供了。”
村医忙道:“不可能是鸢尾,她与我约好,会等着上头派人去救她,在此之前绝不会透露半点消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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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一定,毕竟那是锁妖域啊,封栖的名头,你就算没见过也听闻过,哪个妖能受的住他的刑法?”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咱们都是鸟,你们又恰巧是夫妻,如何不清楚鸟的习性?”贵人感叹道,“她这么一只玄凤鸟,能禁得住半年的审讯,也算是忠贞了……”
村医突然扣住贵人的手,用上十成的力气,“上头既然派你来收尾,那就是意味着,没有妖再去救鸢尾了。你们把她丢弃了?”
“你突然发什么疯?”
“不对不对,”村医突然笑道,“若是鸢尾招供了,你们哪还会有机会扫尾,现在来的,就该是捉妖司派出的缉捕了……”
对于危机,尤其是死亡,人都有非一般的敏锐度。村民们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人挤人,一个慌了,另一个也会慌张起来。
再若是小儿啼哭,就跟打哈切似的,一周遭的娃娃就都会哭起来。
他们说话都背着人,连其他几个手下都不曾听见,何况挤在嚷闹人群里的里正,前厅什么声音都被盖过去了。
里正搓手顿脚,抓耳挠腮,急着想知道他们说什么,恰待向前,又收住脚,去拜托孟若,“大人,你即是捉妖司派来的,看了枣林里的一切,可想出什么破解之法没有?”
孟若担忧被村民识破,一直拿衣袖抱住脸,悄悄偷听前厅动静,这时听见里正在旁叽里咕噜,就把食指点住他太阳穴。
里正只以为这位城里来的捉妖大人不喜人靠近,拿指头把他推开,正讪讪呢,脑海里突然一阵清明。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被抹去了,而他整个人仿佛被推到前厅,就站在村医面前,听着他们对话。
只听见那贵人恼怒道:“该死的,你做什么?你是要以下犯上,对我动手了?”
村医道:“如今鸢尾生困锁妖域,与我生生相隔,既然救不出她,那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你只是一只雀鸟,装什么大尾巴狼的深情。”贵人喊道,“来人,动手,把这个叛徒处决了。”
底下几个手下这才觉察出不对劲,忙扑身救主,却看见贵人的背后正抵着一把匕首,那匕首的主人——村医叫道:“我看哪个敢向前!”
现在不用偷听,全祠堂的村民都已听见了。窝里斗这一幕剑拔弩张,叫人忍不住拍掌欢呼,但这不是村头老头打架,村民们都惜命,慌不择路,要开祠堂大门逃跑。
这大门是朝里开的,若要打开,就要人往后退,可如今谁还想着靠近前厅,一个个巴不得都往大门挤。
就这么大门口的人急着拉门往后推,后面的不顾一切往前挤。
眼看你挤我推,挤成“肉饼”,男男女女,孩子娃娃乌泱泱哭成一片,被挤成“肉饼”。
里正的媳妇娃儿也分散开了,只有里正躲在孟若身后,稳如老狗,“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不慌不慌,”孟若安抚道,“这种时候,唯有一种方法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