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真是疯了
    令公衍生没想到的是,他再见到巫仙会是那样的场景。

    他正和姒娇说着话,确定好去往怀州的路线,就见巫仙身边的执刀守卫面色焦急地跑过来,对他们抱拳:“求你们劝劝我家主人!”

    这话说得奇怪,公衍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巫仙不喜姒娇,姒娇也不喜巫仙,不管要怎么求人都不应该求到她头上。

    “怎么了?”

    执刀守卫简单把事说清楚,二人闻言皆是一惊。

    “带我过去!”姒娇想也不想站起身,跟着执刀侍卫进了城。

    公衍生立刻跟上去。

    一路上,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皆跪在街道中心,什么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地磕头。

    渐渐靠近中城,人更多起来,同样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手高高向上举起,

    “巫神保佑!”

    “我们一家老小愿诚心供奉巫神,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巫神恩泽无极!”

    “娘……我好饿,城主为什么不发粥给我吃了?”

    “巫神……”

    “呜……”

    赞颂声与呜咽声混杂在一起,构成十分荒诞又诡异的画面,公衍生别过眼,不忍心看。

    他不信仰神明是他的选择,但此地的人已经开始习惯并依赖巫的存在,信服巫仙所传达的恩泽,甚至巫族人已经到达一种疯狂的地步,接受常人不能接受的一切。

    公衍生觉得不可理喻,人为何将希望与生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而不是把目光放在现实生活中。

    明明那么无奈,明明那么穷困,明明那么害怕死亡,明明希望已经渺茫,但他们仍然在问,在叩拜,在一遍遍地向神明求证——

    一定可以的吧……

    一定会成功的……

    一定能把我想要的给我……

    一定能……一定能活下去!

    眼前的一切让他不禁开始思考,神鬼仙巫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无数人跪拜的究竟是什么。

    他恍然大悟,又惴惴不安。

    他自身有一定能力,所以害怕、敬畏的东西比一般人少了很多,可来到这里,比他强许多的罗柯尚且信仙人,他如今看似不惧,以后呢?

    他真的有能力对抗一个时代的信念吗?

    他有时会怜惜这个时代的人,但大多时候都是以自己能活下去为先,他身无一物,更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

    公衍生原本想着,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比这个时代要先进千年,哪怕随便拿出一件东西,稍微运作一下,自己都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一点点改变这个时代,做不到天下无冻馁饿死之人,至少要把时代往前推进一点点。

    但他忘了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可能还来不及做什么,就会被这个世界裹挟着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公衍生顿住了,迷茫和恐慌瞬间将他包裹,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他喘不过气。

    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世间万物都化为光影,一只巨大的无目鸟出现在他面前,好似在梳理羽毛。

    一转头,明明没有眼睛,但公衍生就是感觉对方看到了他。

    无目鸟低头,轻轻啄吻在他额头,一道清亮而空灵的歌声划破眼前的的光影,从高空缓缓飘下,轻轻扫在他的心尖。

    他控制不住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祭服的身影在高台上跳着不知名的舞蹈,与他在丰山上见到的不一样,衣袖上古朴的花纹仿佛一只面具,将女子全部包裹起来。

    玉石相撞,环佩铿锵,日光透过布帛,照出一层朦胧的纱,剪影若隐若现。

    祭台太高了,让他几乎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能从举手投足间依稀辨认出巫仙的影子。

    她的声音就像从天空中掠过一圈的粘满糯米的棍子,伴随着下方巫族人反复的呢喃,一下、一下地用力敲在公衍生的脑袋上,让他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

    “……弃我无忧,弃我无惧,违恩违心,违祖违命……”

    ……这是什么词?听着不太像祝祷的歌。

    姒娇完全没有被影响,穿过众人站在祭台边。

    “她已经跳了三天,滴水未进,为什么不阻止?”姒娇皱着眉问。

    巫仙的守卫们和巫族的族人们轻飘飘瞥了她一眼,都没有说话,还是执刀守卫解释道:“只有巫族族长才能上祭台,否则会被巫诅咒。”

    她虽然已经改姓为巫,但还是外来的人,除了对巫仙忠心耿耿外,对巫同样没有敬畏之心。

    但她没有选择自己阻止,而是叫来沉不住气的姒娇,显然也是别有用心。

    三人快步踏上祭台,没有人阻止。

    很快,他们就来到顶端,与此同时,歌声停止了。

    “城主!”执刀守卫忙向上看去,却见巫仙站在原地,摇摇欲坠,眼中暗淡无光,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呕出一口血,身子一软,被姒娇一把抱在怀里。

    姒娇皱着眉,问:“瘟疫已经结束了,你这是做什么?”

    巫仙却不理她,执拗地看着执刀守卫:“……药,给我……药……”

    作为巫仙的下属,她见状虽然心疼,但还是转过身去拿药,小心翼翼端着:“城主……”

    巫仙挣脱开姒娇的怀抱,伸手去接,却因为太过虚弱,摔了一地。

    顿时,浓郁的草药气味和肉香在祭台上弥漫开来。

    姒娇见巫仙甚至要吃祭台上的肉药,一把把她扯到自己怀里,两只手挟住她的脸颊,“够了,我那里还有残余的药,你别吃这些东西。”

    哪知巫仙闻言反抗得越发激烈,指甲在姒娇的手背上划出数道红痕,“放开我!”

    她身为一个饿了三天的病人,也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

    “……去,去拿药!”

    执刀守卫闻言,立刻转身,问其余人:“还有吗?”

    “……那是最后一碗肉了。”

    “去找啊!”

    其余人摇摇头:“城中已经没有死人了。”

    执刀守卫咬牙,脑中不断浮现巫仙方才吐血的样子,下定决心,扯开自己的袖子。

    “用我的。”

    还不等别人反应过来,手起刀落,一块新鲜的肉掉落在她们面前。

    姒娇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巫仙制住,两个人皆是气喘吁吁。

    忽然,她鼻子嗅了嗅,面色疑惑,目光落到面前一滩药上。

    “药来了!”执刀守卫单手端着一碗药走了上来,另一只手臂上被紧紧裹起,垂在身侧。

    姒娇先一步接过来,然后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自己喝了一口。

    “你做什么?”执刀守卫阻止她,却被公衍生一把拉住。

    执刀守卫怒目而视。

    公衍生在看到姒娇的举动后立刻反应过来,为她辩解:“她在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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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的药。”

    巫仙脸上汗津津的,长发黏在脸侧,她疲惫地转过目光,“给……我……”

    姒娇面色凝重,却端着碗将药一点点喂给巫仙,直到最后见了碗底,她都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

    姒娇一开口就顿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么,问对方为什么不告诉她里面有什么草药吗?可对任何医师来说,药方弥足珍贵,轻易不可示人。

    直到今日尝过后,她才知道,巫仙的药与神农氏的药,除了多的那一点肉外,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

    也就说,她一开始掀翻的那些药真的可以救命,不禁一阵心痛。

    “是我莽撞了。”

    姒娇一脸愧疚,虽然她仍然不赞同对方以人入药和不试药的行为,但如果一刀就能砍断木头,又何必再来第二刀呢。

    “可你现在是做什么呢?我不明白。”

    公衍生蹲在她身旁,目光在巫仙的脸上停留良久,开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已经失去巫的庇佑了。”

    “什么?”姒娇怀疑自己听错了,作为没有神明供奉的氏族,她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无穷无尽的白眼、若有若无的排挤、或明或暗的嘲笑、危机四伏的尘世、九死一生地存活……

    巫仙作为巫族的族长,如果失去了巫的庇佑,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下场和神农氏哪个更惨。

    公衍生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看巫仙身上不再如城外时流光溢彩的模样,明明是同样的装束,却仿佛蒙尘的明珠,暗淡无光。

    他想到那只无目鸟,垂下目光,暗自忖度,口中继续说:“她在病人堆了混了那么久,早就染上了,今日才突然发病。”

    “至于她为什么做……我想应该是你们之间的那场赌约,她不服有人和她能力相当,所以想了个办法。”

    “既然痊愈的人数相同,那她就自己染病,然后再吃自己的药把自己治好,这样她就比你强一筹。”

    公衍生说完,眉头不自禁皱了起来,巫仙没有反驳,反而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真是疯了。”

    “哈哈……”巫仙笑出声。

    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从姒娇怀里挣开,站起身,侧过头对姒娇说:“你们遭遇我听说了,《神农经》我可以暂时不要,但我一定要赢。”

    姒娇没想到巫仙的执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对方也没等她说话,就自顾自地扶着执刀守卫下了祭台。

    “报——”

    巫仙尚未站定,一人便飞跑而来,跪在地上说:“东城外有一队人马聚集,要见城主!”

    巫仙皱眉:“可看清是谁?有多少人?”

    “似乎是朝廷禁军,千人有余,至少三百人骑马。”

    巫仙面色凝重地让对方下去,命人赶来马车,巫族有人站起身:“巫仙,须扶城主一直都是巫族族长担任,既然你已经不是族长了,就应该让你的堂兄去……”

    “巫连。”巫仙淡淡开口。

    执刀守卫,也就是巫连,抽出长刀,开口说话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经落地。

    动作一气呵成,巫连又退回巫仙身边。

    巫仙踏上马车,对着或恐惧、或愤怒的族人嘲讽一笑:

    “只要朝中一日不发旨,本城主就永远是须扶城主。”

    “再有人敢说这种话,一并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