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渚安待了一阵子,才更能体会奉天的繁华热闹。
叶珏虽说是生在奉天,但跟着叶靖安在渚安也待了不短的时间,加之还是少女心性,甫一进城,难免显得雀跃了几分,面上也染上些红润。
她掀起车帘朝外打量着,只见街市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商贾云集,一派热闹富庶之象。
放下帘子后默默感叹:“不愧是奉天,竟如此繁华。”
云端宁微阖双眸,淡然出声:“那是你还没去过旁的地方。”
叶珏转头,疑道:“长息还有何处能敌过奉天?”
“这世上难不成只长息一国么?”
叶珏微一思忖,便轻笑:“你是想说你的母国?爹爹的确和我说过,在大盛并无宵禁,上阳城中一到晚上便灯火辉煌,繁华似锦,热闹非凡。”
云端宁依旧阖着眸微微颔首,“叶将军说得不错。”
“那你更喜欢奉天还是上阳?”
“这是废话,”云端宁眉头一挑,懒懒地睨她一眼,“我生在上阳长在上阳,你道我更喜欢哪个?”
叶珏撇撇嘴,接着问:“那你想回到上阳么?”
云端宁这下坐正了身子,缓缓扫了叶珏一眼。
心下暗道这丫头古怪得很,之前半个字不说只会点头摇头,旁人都以为她是个哑巴;现下倒好,一朝开了口,竟是止不住了,像是要把先前没说过的话尽皆说完了一般。
“你如今话怎这样多?”
叶珏:“……”
马车很快晃晃悠悠得缓缓停下,云端宁美其名曰护着叶珏下车,实则是叶珏搀着云端宁下了马车。
云端宁下了车,将手随意搭在叶珏肩头半揽着她,抬眼看着身旁走来的萧煦,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耳听见一道扫兴的声音。
“殿下!”
云端宁下意识敛了敛眉,不耐地转头循声看去,果便看到王府门口一干人早已等候多时。
云端宁看着来人嗤笑一声。
人人都安分地等在府门口,怎就你雪霁特殊,偏生要跑过来迎接?连杜若都不曾过来,你倒是念主情深。
云端宁看不惯。
是以她一手揽着叶珏,一手顺势亲昵地拥住萧煦的臂弯,看着小跑来的雪霁,展颜一笑。
已然到他二人身前的雪霁,脸上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住。
莫说雪霁,就是萧煦也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瞬,小臂叫她拥着,生出些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臂膀,直抵心头。
云端宁侧眸见萧煦身上披着件斗篷,二话不说便将他的斗篷扯下。
萧煦愕然,身形一顿。
“奉天不比渚安,气候适宜,殿下这外袍不必披着了。”
继而随意将那斗篷抛到雪霁身上。
云端宁动作没轻重,斗篷几乎将雪霁兜头罩住,雪霁猝不及防地伸手接住,拉下盖上头的袍角,顶着微微散乱的鬓发,懵在原地。
萧煦瞧着云端宁这一番动作,微怔一瞬后垂首低眉,掩住眼底隐约的笑意。
饶是习惯了云端宁的恣意张扬,大胆随性,但总还是会为她某个不经意的举动所震惊。
就像那日茶楼初遇她时,未见其人,先听到她那一声不遮不掩的嗤笑;那夜月下轻而易举地拔出他深深刺入石中的长剑,叫他匕首直逼近要害亦面不改色;给他的那袋袖箭,也是生平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生辰礼……
还有什么是这位公主不敢想,不敢做,不能做的?
就连,那夜中药时对他的挑逗……也是得心应手。
萧煦自诩性情冷淡,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在云端宁面前,情绪却总是难以自控。
尤其是那晚圣上寿宴,她以身为饵,只身出去,自己没有任何犹豫便让云开跟上去。
他比谁都清楚,云端宁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完全有自保的能力。但他还是担心,甚至超越理智地担心。
他怕她寡不敌众,怕她遭人暗算,即便有云开跟着,心还是悬着放不下。
这太反常了,特别是对他来说,对他一个在旁人眼里刻薄寡情的人来说。
正这样想着,不知何时已叫云端宁环着手走近了王府,他垂眸看了看他二人相叠环绕的臂弯,眼底神色柔和了一瞬,又晃眼错开了。
到了门口,云端宁便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手,萧煦随之猝不及防地一滞,面色微沉。
杜若欣喜地迎上来,“公主!”
这话刚说完,便看见云端宁身旁站着的叶珏,不止杜若,连苏悭也是茫然地看着她。
“这位是?”
云端宁轻咳一声,拍拍叶珏的肩,道:“她叫叶珏,今后便在府中住下了。”
忧心提及叶珏的伤心事,云端宁并未仔细说她的来历,杜若苏悭也都很默契地没多问。
萧煦去渚安的这几个月里,奉天也不太平。
先是许贵妃因冒犯陛下被幽居长宁宫,说是幽居静思己过,但也和打入冷宫无差。而荣王倒是并未受其母牵连,月前就被解了禁足。
许贵妃失势,荣王又多次惹圣心不悦,饶是他还有一争之力,那也大不如往昔。
十日前扶疆暴乱,陛下遣信王压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对他的磨砺,陛下心中立储的天平指不定已然倾斜了。
但一向病弱无为的齐王,在渚安棘手的水患上,竟是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不仅陛下,朝中几个本是极力反对齐王为储的大臣,对他也是刮目相待。
朝中风云动荡,在夜色里翻滚着汹涌的浪涛。人人都摸着石头过河,至于要去到哪方彼岸,站在谁的身后,是一下水便要做好的决定。
渚安水患无异于在悬崖峭壁边摸索,留给萧煦的不过立锥之地,走得过去是天光大亮,走不过去便是万丈深渊。
萧煦走过去了,而且超出所有人预期,走得举重若轻。
*
今日天气晴好,日光明媚,照得连廊下的猫儿都惬意地伸懒腰打着滚。园子里百花开得正盛,柳条在岸边垂下,轻轻扯着微风和日光摇曳,空气中隐约递来芬芳馥郁的花香。
裘思道没心情赏景闻香。
凉亭中有座,他却毕恭毕敬地束手站着,只因在亭前赏景的那位都不曾落座。
渚安水灾之事成了一半,败了一半,是他没有料到曹敬远做事竟这样不仔细,叫人抓住了把柄。
发觉他妻儿叫人救走后,他亦是第一时间通知主子玉公子,玉主子亲自去解决的曹敬远。他这一番通知及时,勉强算将功折过,起码没真让那曹敬远说出些什么来。
即便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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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失败为齐王做了嫁衣,但一事不成还有二,有三,齐王不会永远都这样走运。
“曹敬远的妻儿可是在宿县?”前头长身而立,脸上覆了张面具的玉公子陡然出声。
裘思道点头,毕恭毕敬地回道:“曹敬远这些年敛了不少财,够他母子安享一生了。”
玉公子闻言似是低笑了一声,但很快叫风吹散,洒落在花间。
他悠然倾身掐落一朵花来,拈着花转身落座。
甫一坐定,一面凝神看着手中娇嫩的花,一面漫不经心道:“杀了。”
裘思道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他。
曹敬远已死,他妻儿对洪灾秘辛一无所知,亦于他们毫无用处,主子何以赶尽杀绝?
然他僵凝几息后仍是迟疑地应了声是。
这点就是裘思道聪明的地方,从不过问主子吩咐以外的事,少说多做。
玉公子错也是对,对也是对。
抬头看着恭恭敬敬的裘思道,他声线沾上几分慵懒的笑意,“坏我事的人,纵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裘思道诚惶诚恐地垂首。
他后心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才恍然明白玉公子为何要杀曹敬远妻儿,这分明是杀鸡儆猴,做给他看。用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警示他,但凡生了不忠的心思,死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玉公子是地狱里的阎罗。
跟在他身边十年了,竟连他姓甚名谁,模样如何都一概不知。
裘思道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当初为了那一口饭,搭进去了一生。
“齐王如今是大功臣,一场水患没治他于死地,反倒让他立了不世之功,”他一面捻着那花瓣,一面笑吟吟地摇头,“不行。”
裘思道听懂了他的眼外意,双眸一沉,正色道:“那便将这治水之功从齐王身上拿下来。”
“好,说得好,”他闻言笑夸,“不愧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
裘思道垂首,“公子谬赞。”
鲜花汁液染上他的指头,他低头继续慢慢撕扯着花瓣。
“说说你的想法。”
“是,”裘思道拱手道:“赴渚安治水的,可不止齐王殿下一人,还有那位羲和公主。”
他藏在面具下的双眸微亮。
“谁人不知羲和公主身负福星命格,会给身边人带来福气好运。那齐王往昔皆无为无能,缘何此次渚安治水便一反常态了?齐王还是那个齐王,唯一不同在于羲和公主。福星一到,灾祸即解,与齐王并无关系。”
裘思道又道:“何况当年这公主出生之时不就解过水灾么?这是有过先例的事,再来一次又有何不可?”
玉公子微微点头,轻声道:“不是说他还发明了什么机巧工具么?”
“只要坐实了治水一事与他无干,这奇技淫巧,无人在意。”
一件莫须有的事,但凡说得人多了,没有也是有。譬如白纸黑字,若是人人皆说它是黑纸白字,那它便是黑纸白字,毋庸置疑。
“那此事便交给你了。”他将手心几乎捻得不成样子的花递到裘思道手里,裘思道如获至宝地伸手捧过。
他轻笑一声,拍了拍裘思道的肩便悠然离去。
裘思道看着手心破败不堪的花,合拢掌心,缓缓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