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木槿出来,拎着花灯一只。

    褚洛卿看去,笑着轻声道:“木槿姑娘,有事要说?”

    孙鹿缇眼轻眨,知他在为方才尴尬解围。不过,也顺势而下,问木槿:“是有何事?”

    木槿将花灯放下。孙鹿缇偏了偏额,伸出手,取出里头一只竹筒——方知,是适才南风悄悄带信回来。

    狱中,曾为她献玉石的李恩已晋升为狱丞副官,传密信,谷氏说孩子并非太子之后,而是五年前,与一病逝农夫所生。

    荀廷尉带人循谷氏所言找到墓冢。农夫与她,都是卫家庄园奴仆。

    荀家问,既是农夫之子,孩子又为何被劫持、是何人所劫?谷氏答,怕是周家劫持。卫家有周家的眼线,她为自保,曾将卫家密谋扩散出去。

    信帛贴火,孙鹿缇将它烧掉。

    于时,木槿拎起孙鹿缇身后那只被抓破的花灯,退下去,又回屋了。

    眼睹着火苗吞噬,褚洛卿的目光移上,低声问:“殿下,五年前,谷氏应在东宫?”

    孙鹿缇知他不解。毕竟,只凭一个农夫的墓冢,荀家怎会盖棺定论。

    她答:“若在东宫,那卫家,更不能置身事外。”

    褚洛卿定睛,眸中掠过一光,垂眸自笑。

    谷氏原是卫家安插在东宫的眼线,若卫家否认谷氏之言,荀家层层追查,定查到东宫。

    若查出谷氏确在东宫服侍过,此水变深,为避免嫌疑,卫家不会道出实情,反倒顺着谷氏的话承认——谷氏一直在卫家,孩子也是谷氏与农夫所生。且东宫那边,孙鹿缇已做关照。

    “如此一来。”褚洛卿前后想了一遍,“谷氏与孩子,就是无辜受迫,成了卫家之过。”

    孙鹿缇点头,道:“可是,荀大人眼下,依照谷氏所言,搜寻周家,也是一无所获。”

    褚洛卿却接道:“若一击即中,未免显得周家大意,像是有人刻意陷害。”

    孙鹿缇眼角不自觉含了笑意,但是眨眼,掩饰过去。可她犹想,他的确,总是跟得上她。

    褚洛卿不禁试问:“在下猜测,殿下下一步,应是让荀大人——”

    “你可会画,引蛇出洞?”孙鹿缇却打断他。

    手中的笔递到他前,褚洛卿眼眸一滞,垂眼一看,伸手接过:“殿下,想要怎么画?”

    孙鹿缇答:“怎么画都好,画在,本宫要送给荀表兄的花灯上。”

    褚洛卿知她意,转身拿起一只尚白的花灯,思忖半晌后,徐徐提笔。

    期间,短暂无话。

    孙鹿缇,暗自瞥他。褚洛正卿垂眸于精笔细画,专心致志。天色暗,烛光更暖融,晕染于二人面容上。

    忽小风一吹摇曳火苗,褚洛卿抬眼,见火光在她脸上晃悠几下。而她也瞬即,瞥向蜡心,像那目光,是被乱灯引来。

    殿下,在想什么呢?

    褚洛卿琉璃一般的眼眸,在火光中愈显流情。

    可他收敛眼神,又顿半晌后,才决定温和问道:“殿下,是何时,发现的湖君?”

    “事太多。”孙鹿缇却叹道,“本宫都忘了,已收留它这么久。”

    “它受殿下庇佑。”褚洛卿温煦道,语中有感激意,“如同在下。”

    于时,孙鹿缇抬眸,烛光瞬过其中。她缓缓说:“是令兄当日,将它托付于公主府。”

    褚洛卿闻之落目,之前,也猜到是这么回事。他眼帘半垂,唇角却浅浅笑着:“兄长......他带不走褚家,只能带走它了。”

    孙鹿缇回:“回南方路远,所要照料的人多,他的确顾不上。”

    褚洛卿眼帘轻颤,又勉强抬起回道:“只当是兄长,送给殿下解忧的。”

    孙鹿缇回避他的目光,拾起笔,继续勾勒所需花灯:“令兄助本宫良多,本宫也会照拂你。”

    褚洛卿颔首而笑,眼底却更加黯淡。

    适才对话,孙鹿缇先是解释,自己因琐事而忘了告诉他湖君在公主府,显得她并不在意。后来,当褚洛卿由猫谈及自身时,她又强调,收留湖君仅仅是因褚洛风的托付,而无他意。

    对他的猫如此,对他,也是如此。

    殿下,总在推开他。

    而他一次次明白她意,又一次次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又被推回。

    他只能思索他事。不过,勾勒蛇形时,却不禁想到,虽然殿下心中有计,可被算计者,真的会坐以待毙吗?

    灯画完了。

    花灯随许多礼,送到荀府。

    荀子慕拎起公主亲笔画作的灯,眼神奕奕。可荀父见了,却道:“子慕,拿下去悄悄烧了吧。”

    “父亲......”荀子慕怔愣了一下,“殿下亲笔,好不容易送我。”

    荀父脸上顿起愠色,想起一年前城门事,只觉他无一点长进:“此刻就烧了!”

    荀子慕拧起的眉毛松下,不敢违抗父命。转身到屋内,拾起蜡烛,环灯而烧。

    荀父低眼瞩目着炭盆里,孤零零的骨架,暗自思忖。容和公主此举,应是提醒他们,是时候找个理由,虚放谷氏自由。之后,想必周府,很快就会有孩子出现。

    湖君轻脚慢步到他身后,褚洛卿正立于公主府门前一隅,见人来人往,提花灯往外走。

    他眼神和煦,却在公主至车前时,微微一暗。

    陈公子跟在孙鹿缇身后,同上马车。车帘开,孙鹿缇对木槿说几句,褚洛卿望见,她特意遥望,看自己一眼。

    今夜,褚洛卿梳起了发髻。他所负之手垂下,露出面具。

    远处,木槿转身又接过侍女递来的花灯,是孙鹿缇新画的。

    “湖君,该回去了。”褚洛卿低头,温柔对它说。

    可湖君却抬头瞄住,远处那只勾勒小猫在上的花灯。褚洛卿俯看,它小步走去至木槿脚下,伸爪于轮前,要够走。

    “不可!”褚洛卿唤道。

    湖君回头,委屈望着。车上,帘再开,孙鹿缇瞧见下面的动静,目光抬起道:“它修了甲,应无妨。木槿,今夜带它出去玩玩。”

    “抱它进来。”孙鹿缇又道。

    湖君从木槿手中跳下,兴奋地钻进门帘。褚洛卿见之,也不说什么。

    热闹人马走后,唯剩褚洛卿一人。他回屋,重换衣服。抬手,额后指绕,系紧面具。

    拎走花灯,步随远处马车,渐至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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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街市。

    黑天被灯照得青亮,天官往下俯瞰,繁灯似锦,人流如织。公主府华丽的马车羽盖,都于这盛大之景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离禧棠阁还有一段距离,褚洛卿四处多留了神。

    走在街道中,两侧人群彩服各色,人面含笑。

    褚洛卿的耳忽而倾侧,许多胡语传入,或是夹杂着胡音的蹩脚的中原话。

    抬眼细见,不少高颧骨,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异族,亦寻常穿戴着汉人服饰,就连举手投足,亦似汉样。

    褚洛卿注意到,除了早就融入中原的南匈奴,北襄等几个塞外部族,都有涉入。素日,少见他们。上元灯节,人们全出来看热闹,这才发现杂居在平阳的胡人已如此多。

    一胡人,注意到褚洛卿注视,瞥来如鹰锐眼,惕盯须臾。

    “多有冒犯。”

    面具遮住褚洛卿的笑意,他的歉语,亦沉没于喧嚣人声中。

    远看,褚洛卿淹没在人海中,他手中的花灯,似也无法被看见。

    不过,当褚洛卿提起花灯侧身绕过一群人时,从某楼二层栏杆处,倒是能窥见一二。

    禧棠阁的牌匾挂在上面,褚洛卿低头,提衣而入。向前看,掌管盯着他白花花的面具有些发愣,不过很快转为哂笑。向右顾去,几人围在糕点陈列案前。楼梯上,几人下来。都是陌生面孔。

    褚洛卿面具里的双眸,瞬过一些黯淡。可他亦走上前:“随便包点吧。”

    掌管点头,小厮转身取纸。褚洛卿眼神一顿,似有什么过了念。“几天前说,莲糕没有了?”

    “客官,今日有了!”

    “劳烦。”褚洛卿向他点头。

    小厮用细绳扎紧纸包,褚洛卿回首又张望几次。纸包递到他跟前,他顿了顿,笑着提过。“如若不够,还会再来。”褚洛卿礼貌道。

    掌管笑迎走了他。褚洛卿一脚踏出门,忽而有人挡在他前,又侧身徐徐走过。

    耳边听到:“公子,也识得我们家中族徽呢。”

    褚洛卿回首望去,是夏祈。他于是向外走去,见到对面店铺中间狭道,人来人往间,是商祷静立等候。

    狭道两面墙壁高高,光线较暗,褚洛卿走来时,红亮粉明的花灯光圆圈在黑壁上。

    褚洛卿提起灯,将它吹灭。两人瞬间陷于暗中。

    “祷,许久不见。”花灯上,褚洛卿对他说,“可还好?”

    “告诉殿下,一切都好。”商祷回道,“孙娥送你走,邬驸马气坏了。”

    商祷笑了笑:“秦良撺掇孙娥,将你送给殿下,邬驸马一怒之下把他赶走。梁公子虽然门第不高,却是个才俊,眼下孙娥拿他讨邬驸马的欢心呢。二人时好时闹,一如平常。”

    “那你们呢?”褚洛卿问。

    商祷落目,缓缓答:“梁公子想办禁苑的差,也好替他姑母梁太嫔办事。”

    褚洛卿的眼眸倾侧,再问:“莫非你们......还不想离开?”

    商祷抬目回:“我和夏祈,想要进宫。”

    狭道内,忽有一簇灯火掠过,闪过商祷的面容。褚洛卿双眼一颤,回:“既如此,我会转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