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是非对错
    里屋虽然昏暗,但依稀能瞧见案几上散落着一把锋利的砍刀,刀刃上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光线一闪,寒光隐约透出。

    屋角隐隐堆着几根泛黄的骨头,细长而嶙峋,静静地堆在那儿。

    羊骨江问月不是没见过,应当更加细长一些,可眼前这几根骨头却粗壮而长,骨节分明。

    这肉饼……真的是羊肉做的吗?

    不能再犹豫了,江问月心想,她拔腿朝后厨冲去。

    “姑娘,你要去哪……哎!”大娘被江问月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急忙出声阻拦。

    江问月充耳不闻。

    “你干什么!”大娘身子猛然前冲,试图拦住江问月的去路。然而她早已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门帘被风吹起,屋内的景象赫然呈现在眼前。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长长的木案上,散乱摆放着尚未剔净的骨头,骨骼上血肉模糊。

    她的视线扫过那一根根骨头,骤然停住,瞳孔微微一缩——那些骨头的形状、比例,不似牛羊,却有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倘若是单独摆放,江问月定是认不出来,但这堆骨头码得竟然还算整齐,江问月凭借多年万圣节的经验也分辨出了——

    这就是人骨!

    大娘慌乱地冲上前,想要将江问月拉开,可江问月冷冷一甩,硬生生挣脱了她的手,大娘撞到桌子上,把桌子碰歪了。

    江问月的手指微微发颤,一步步走到桌旁。

    桌上插着一把砍刀,刀刃上,暗红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残留着一种粘稠的光泽。而刀旁散落的几块肉块,细看之下,那些肉竟还粘着薄薄的皮肤,上面依稀可见几根毛,黑色的,弯曲着。

    “你到底在做什么?”江问月也顾不得装什么大小姐了,她的声音浸着寒气,直逼大娘。

    大娘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她的身体略微缩起,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不知是想维护自己最后的道德,还是试图掩饰那份被人揭发的颤栗。

    “姑娘,我……”大娘的声音细弱如蚊,肩膀被江问月狠狠按住,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站立不稳。江问月逼近一步,目光凌厉如刀锋,一字一句低声道:“告诉我,你究竟在卖什么肉?”

    江问月已经无需问了,她看见桌下藏着一只巨大的木桶,那木桶刚刚似乎被大娘撞翻了,倒在地上。

    桶里赫然滚出三只人头!

    因为腐烂,远远看去像一堆血红色的西瓜。

    “扑通——”

    大娘跪下了,她脸色一片惨白。

    江问月自己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大娘双手紧紧抓住江问月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声音哽咽:“姑娘,我也是没得选择……凉州被围了三个月啊!城里的牲畜早被吃光了。我……”

    她的情绪骤然失控,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绝望,几近歇斯底里:“那些士兵将领,他们饿到拉不起弓,那些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眼看着快要死了……我真的忍不下心啊!”

    “一个人,能换三个小孩活上一个星期,能换城墙上的士兵再守一天,你说,换不换?!”

    每一个字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一样,带着血泪。

    大娘的身体微微前倾,几乎伏倒在地,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句话耗尽了。

    骤然,她又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江问月,那眼神里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恳求与等待,她在等待周围人的审判:“我为了救十个人……杀了三个人。姑娘,你说,我该救,还是该放手?我错在哪?”

    这位年过五旬头发斑白的妇人,倒在桌角把自己窝成一团,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那双拿得动砍刀的手现在正死死捂住脸,跟随肩膀一起颤抖着。

    江问月站在一旁,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她在矿场里见过的所有残酷场景,都比不过眼前的这一幕,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无力冲上脑袋,她感到一阵眩晕。

    “你不明白……”大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接连滑落,“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救人,还是在作孽。我只知道,今天不做决定,明天会有更多人饿死……”

    屋中的血腥气似乎浓烈了几分,重重压在空气里,扑鼻而来。大娘的眼神涣散,满是无法解脱的煎熬与折磨。

    杀与不杀,救与不救,在生存问题前,善恶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所以你杀了我娘——”

    小胖子听到大娘的话,突然冲了过来,目光猩红。

    他紧紧盯着这位妇人,声音因愤怒而破了音:“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娘!她去了你家之后就没回来过,是不是你把她做成了……”

    大娘惊愕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个杀人犯,要如何辩解自己没杀人?

    她还未发出声音,突然感觉身体软了下去,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腹中,血如泉涌,迅速染红那件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衣襟。

    那小男孩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把匕首,怒吼着把刀狠狠地捅了上去,脸上扭曲的五官里满是绝望。

    “你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大娘捂住腹部,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

    她的气息愈发微弱,喃喃道:“我没有……杀你娘……你娘是去城外给你爹送吃的……她在我这儿……拿的肉饼……”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如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江问月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头如被巨石狠狠砸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向李伯明,急声道:“快救人!”然而话音未落,她整个人蓦地僵住了——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早已消逝的残影,早已发生,无法改变。

    大娘眼中的光彩慢慢散去。这结局,她在举起砍刀砍向第一个人时,似乎早已隐约预见。最终,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彻底陷入寂静。

    小胖子僵直在大娘的尸体前,手中还死死握着染血的匕首。他不知该不该相信她临终的那番话,各种情感搅和在一起,这位孩子的大脑已经不太清醒。

    江问月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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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忽然觉得胸口的位置燃起了一团火,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了。

    “娘——!”一道哭声骤然响起,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从房间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那孩子的哭声震耳欲聋,凄厉而尖锐,怎么也停不下来。

    街坊邻居闻声而来,见到眼前血淋淋的场景时,纷纷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犹豫。他们窃窃私语,面色复杂。有人似乎想要上前,但迟迟未动。

    忽然,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沉重的砍刀,刀刃上还带着几道斑驳的锈迹,大概很久没用过了。

    他目光紧紧锁定在大娘的尸体上,眉头深锁。

    周围人像是被掐住脖子了一般,瞬间屏息凝视,静默无声。

    终于,那男人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双手紧握砍刀,猛地举起,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然后狠狠朝大娘的尸体劈下!

    砍刀落下的那一刻,街坊们倒吸一口冷气。

    鲜血溅在地上,仿佛开启了某种隐秘的开关。

    天平正在他们心中缓缓倾斜。

    他们的眼神从惊慌到复杂,从复杂到期盼,那种潜藏的欲望逐渐浮现,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正缓缓侵蚀着他们最后的理智。

    “这……不行吧……”有人嘟囔道,声音颤抖。

    “可是……”另一个人忍不住低声回道,声音带着几分犹豫,但语气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渴望,“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太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一声低沉的咕噜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那是从某个人的腹中传出的饥饿声,也是欲望和堕落的声音。

    接着,人群中的一位瘦小男子迈出了一步,走向大娘的尸体。

    "对不住……我饿的太久了……"

    他扑了上去,几乎是发狂地抓住了大娘的尸体,猛地撕扯下一块肉!

    他的动作犹如一根导火线,人群像是被引燃了一般,原本的沉默和犹豫瞬间被打破!

    一个、两个……更多的人上前了。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随后,一哄而上!

    街坊们像是一群饥饿的狼,眼中再无同情与悔恨,只有对生存的渴望。他们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尸体,那场景惨烈无比。

    “快抢啊!”有人喊了一声,随即更多的人跟着扑向那堆血肉,手脚并用,争先恐后地抓取,推搡、撕扯,眼神中燃烧着饥饿的狂热。

    “她……她是个好人啊……”有人带着哭腔喊道,然而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救我娘啊——”小女孩被人群挤在外面,哭喊声撕心裂肺。

    她看不见自己的娘了,只能看见一双双殷红色的手。

    江问月想吐,但心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李伯明站在她身旁,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场景,神情平静如常。他低声说道:“把人逼到极处,便无善恶可言。”

    然后他再也没法维持那冷静的面孔,猛地朝后面跑去,蹲在桌后,吐得撕心裂肺。

    江问月罕见的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