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四川省队只给队员们放了第一天的假,家在四川其他城市的队员来回往返都不够,最多出去吃吃饭看场电影。
池野干脆直接地猫在楚归镝家,享受不用出早操的上午。沈白珠早在第一缕晨光升起时又提着小箱子出去写生办画展,对两个男孩儿没留下冗长的叮嘱,相信儿子的自理能力。
房子太大了,对话全靠吼。池野赖床赖了个够,发觉身旁早已空了,大喊一声:
“圆圆你人呢——”
“别喊了,我在隔壁书房写作业。”
池野惊恐:“啥?我们难得的假期,你一大早上起来,就为了写作业?你还是人吗?不管你是什么妖怪,快从圆圆身上下来。”
“嗯,国庆后有月考,我不想考得太难看。”虽然只上半天课,但数学、英语是用心学了的,自认为在物理上有天赋,加速度、受力分析一点就通,楚归镝争强好胜,迫切地想通过月考自我鞭策检验。
毕竟,以后规划的道路是好好学习走高水平运动员通道,必须要有稳定的成绩支撑。
“那我早饭呢?运动员不吃早饭容易低血糖的圆圆。”
“厨房,微波炉里面,自己打一分钟。”管住管饭还包被这活宝闹腾,真欠了他的。
池野风卷残云吃完楚归镝备好的另一份火腿吐司,安静了没两分钟,在楚归镝旁边坐卧难安:
“圆圆,陪我玩啊圆圆,你作业写完了吗?”
楚归镝掂量起一沓作业:“这是几分钟能写完的吗?老实点,你自己拿发球机练会球也行。”
池野生性爱动,觉得生命在于运动,楚归镝能沉下心思学习当然是好的,可他总认为楚归镝苦行僧似的把自己拘在一个框子里,不踏出去半步,隐忍着少年人活泼好动充满朝气的天性,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
而且,万博文私下给池野下了任务,一定要做好楚归镝的思想工作,把好苗子送到更大的赛场。池野找楚归镝聊过,知道他心生退意,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慷慨陈词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边抹眼泪边问他要是这么就想走了,那他们从小豆丁开始日复一日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有什么意义。
当时楚归镝喃喃叹息说,他也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池野抓了根笔,眼珠子一转,决定借助外力,一起把楚归镝掰回正轨,说要邀请他的小同学来玩。
楚归镝写公式的笔停住:“她马上要月考了,别耽误人家学习。”
“你这儿地方大嘛!夏夏带着作业来一起写呗。”
代入数值,完美解出了物理压轴大题,楚归镝唇角一勾:“随便你。”
说干就干,池野马上在微信上发了消息,还用“拍一拍”的功能连着狠戳了华风夏的脑袋,显示“池野拍了拍华风夏并说夏夏真可爱”。
那头的华风夏一看手机天都塌了,像摸到了烫手山芋一般,丢给了来家里一块写作业复习的方盈。
“逃不掉就勇敢地去面对吧!你不能一碰到楚归镝就软弱犯怂啊!硬气给他看!去就去谁怕谁,你不是正好要还裤子嘛,顺便把这事也办了。”
最后华风夏拉着方盈一起,两个人在别墅门铃前相互推诿。
“夏夏,你也没跟我说楚归镝家住这么豪华啊,我现在有点丑小鸭进大观园的感觉。”
“那是刘姥姥,都叫你没事干还得多看书。”
“都一样,都一个意思。”
“一起按——”
华风夏把持着方盈的手,两个人一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模样,要共同触碰门铃。
指尖距离门铃一寸,大门冷不防地开了。
楚归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在猫眼后面看你们拉拉扯扯半天了。”
二人尴尬对视,也就是说,刚刚的丑态和嘴没把门随便讲屁话都被楚归镝收入眼底,好社死。
池野热烈招呼,和初次见面的方盈友好交流,盘算着怎么把她们两个都变成说客。
人年少时,在一些分岔路口,未必看得清前方,也许当下做出的选择并不是对一整个人生最好的。楚归镝想从这条道路上离开,晚几年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如果走早了再想回来可不容易,虽然不管怎么选都很难让以后的自己不后悔,至少可以降低风险和损失。
楚归镝将人引至书房,拉开椅子,自己并不落座,讲:
“我给你们倒热水。”
池野纠正:“我不喝热水,我喝冰可乐。”
楚归镝充耳不闻,再回来时用托盘端了四杯热水回来,单拎出来一杯放在华风夏手边,指节修长,在女孩的指尖一点而过。
“谢、谢。”华风夏莫名犯结巴。
是热水哎。
楚归镝居然把她生理期这件事放心上了……
男孩语言上没有邀功,或许是欣喜于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唇角上扬,锋利如刀的气场染了一层柔和的光。
心坎某个特殊的位置被戳中,软化成了一滩温软的水,再难对眼前人起划清界限的狠心。
方盈在桌子底下狠踹她一脚,意思是她真没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华风夏缩了缩脑袋,作鹌鹑状,感到那些纷至沓来的想法像一个人的独角戏,横看成岭侧成峰,自怜自扰罢了。
突然发现,楚归镝是怎样的人,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变过,始终温和、善良、绅士,默默把身边人的情况记在心里,润物细无声式地给予关心。成绩好,运动好,处处完美,完美到令人拍马难及不是楚归镝的错,他不该承受旁人自卑怯弱引起的疏远。
能与一段光芒同行已是幸运。
看到楚归镝安顿好了大家后瞬间进入了学习状态,华风夏也迫着自己把心思放到带来的习题上。
至少在高中的这个阶段,她凭着考卷上的成绩和他成为了同学,那么从现在开始,她更会努力地去争取两个人并肩走更远的路的机会。
池野找了本小说看,勉强在座位上老实了一会儿,过了好久,又劝着众人溜达两步:
“别写了,都歇一歇,长时间用眼不放松会近视的。”
方盈就等着这个台阶放下笔,跟着学霸们的节奏实在是累,甩了甩腕子。
池野逮着她就往外走:“我教你打乒乓球好不好?”
“哎,我不会啊,我对体育运动没兴趣——”
“不会正好,我从0开始教你!正好能检验一下我的教学能力!”又扭头对楚归镝喊话,“起来练球,别惦记着你那破卷子破月考了,马上是全锦赛啊,能不能分清楚大小王?”
楚归镝气定神闲讲:“不会拖累你的双打你放心,就算我弃单也会保双。”
旁边的人一下子站起来,满是不可思议:“全锦赛是我想的那个全国乒乓球锦标赛吗?”
池野接话:“是啊,今年定在了成都举办,我们四川队是主场作战,有优势也有压力,小楚兼三项,单打、双打、混双都要上的。”
“那那那那,你还要抽出半天时间上课,还在这儿写作业——你时间和精力够吗?单打前八名是能进国家队的,你不应该全力冲进国家队吗?”华风夏激动了,十六岁的男孩,在全锦赛上兼三项,被省队寄予厚望,足以见其天赋异禀、能堪大任。
简直是下一个薛怀跃的路子。
楚归镝没有回应,处在风暴中心岿然不动,回避了华风夏的问题,抬眼看表,温吞下楼。
“时间不早了,我给你们做午饭,来都来了,吃个便饭吧,反正我和池野也是要吃的。”
华风夏摸不着头脑,正欲追问,池野使了个眼色,嬉皮笑脸说:“好!我要吃你做的煎蛋,给我加煎蛋啊!”转而对着她们的狐疑,叹气道:
“嗯,你们看到了,圆圆是在乒乓球这方面又努力又有天赋的人,由于一些坎儿过不去,拒绝前往更广阔的天地更大的赛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真不喜欢乒乓球还是假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好牛不喝水强按头,以他的条件到全锦赛为止太可惜了,要是有机会,潜移默化影响影响他吧。”
少年背影单薄,朝远离朋友的方向走,显得形单影只,在高朋满座中染上寂寞。真实的自我在这一刻没多余的精力隐藏,露出了迷茫残破的一角。
华风夏不知为何他在截至目前这么短的人生中会吸纳了远超同龄人的悲苦与迷惘。看小说里面说,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孩子完蛋的标志,是心疼他觉得他很可怜。
华风夏清晰地意识到她从此刻开始真是对楚归镝完蛋了。
撇下教学乒乓球的两人追下去,走得很急。
有些事就是需要争分夺秒地去做,容不得耽误和迟疑。人心的温暖与冰凉,或许就差在了犹豫的片刻。
所以小太阳华风夏要去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犹豫。
“楚归镝!”赶上了,华风夏撑着开放式的厨房台面,叫住他,击溃他偶尔收不住的不被理解的孤单。
楚归镝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不去看华风夏的表情:“要来说服我什么吗?”
“来给你打下手,中午吃什么?”
没看楚归镝拿的是什么,华风夏争着帮忙分担,打开水槽的水龙头洗菜。又不太会用别人家的厨房系统,不知道拧了哪个不对劲的开关,水流迎面呲过来。
楚归镝横在她前面一挡,眼疾手快地关了阀门,抹了抹被浇湿的前额,情绪稳定地发号施令:
“素菜吃豌豆苗,你把发黄的部分择了。挑几个长得最漂亮的番茄,主食吃番茄培根肉丸意面。”看她四体不勤的架势,最好远离水火。
“遵命。”
楚归镝早早地掌握了自理的本事,于厨艺方面中西结合,每顿确保吃够维生素、蛋白质、碳水,煮几个人的饭更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开两个灶,一个灶白水把意面煮软,一个灶炖煮被大卸八块的番茄,再切进去肉末熬煮肉酱。他计划好了,等意面煮好了,加入肉酱翻炒,再焖两分钟,时间刚好够再做个清炒豌豆苗出锅。
啊,池野这个缠人精刚刚好像还说了要吃煎蛋,那再另起一个平底锅按人头煎鸡蛋。
有条不紊,切完菜备完料,楚归镝甚至顺手地用厨房纸把灶台擦干净,连菜刀、砧板都洗刷完毕放回原位。
整个流程下来,华风夏说是打下手,其实就掐了两下豌豆苗,其余什么没帮上,还在厨房碍手碍脚的。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早知道妈妈教她做菜时,她就不拿“反正可以点外卖饿不死”来搪塞了,不然还能给楚归镝露一手,不像现在这样,在厨房里当吉祥物都很勉强。
“看来,你也不怎么需要我打下手嘛。”
“你能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真的?”
“真的。”
要再三地找楚归镝确认,后面的话,华风夏才有底气讲。
意面已煮好,楚归镝麻利地捞出,行云流水地加入现熬肉酱翻炒,加培根、肉丸、罗勒叶,掐着时间关火盖锅盖焖。另起锅大火炒豌豆苗,素菜要炒得好吃,须得抓紧黄金30秒大火炒至断生,锁住营养和脆生生的水分。
火苗刺啦窜起,豌豆苗下锅与热油接触噼里啪啦的30秒。
有厨房的动静打掩护,华风夏问:
“我不是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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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的小世界嘛,所以我挺愿意一直陪着你的,不管是陪着运动员身份的楚归镝还是一个普通学生楚归镝,你打球或者不打球,选不选择乒乓球这条路,都很好,我都愿意给予支持和理解。你觉得……好吗?”
“好。”那头答得倒是干脆。
大BOSS还得试探好几次磨血条呢,轻而易举的答案让华风夏没有实感,借着锅铲和铸铁锅发生碰撞的叮叮哐哐,提高了嗓门:
“听清楚了吗你就说好。”
“听清楚了我才说好。”
30秒时间到,楚归镝关火,装盘,一气呵成。
话也说完了。一个勇敢地表达,一个坚定地说好,“好”之一字,蕴含的太多,至少单从字形上来看,一女一子并肩,不显孤家寡人。
又聊了会儿备赛的事情,华风夏的关心淡淡的轻飘飘的,像没有重量的羽毛。楚归镝好几次已经在等,在等她如同旁人一样,劝他再坚持一下诸如此类的话,可是她没有,好奇与探究都恰到好处,不往他身上加压。
楚归镝心念一动,朝侧后方看了一眼,欲盖弥彰干咳:“咳,可以喊他们下来吃饭了,豌豆苗端一下,意面自己拿盘子盛,煎蛋两分钟就好。”
被他看过的半边脸好像被点着了,从耳根子开始,不正常地发烫。
华风夏捂住那只耳朵,飞速跑到楼梯口,喊了下正在打情意绵绵球的两个人,又跑回来帮忙端菜。餐桌边选座位入座,还很刻意地跟方盈挨着坐,离楚归镝远成了一个对角线,谁料,这样的角度反而更容易观测彼此的脸。
食物很好吃,那人更胜美味珍馐。
楚归镝吃东西斯文安静,他们在家吃饭没那么多讲究,直接上筷子了,楚归镝还是用叉子,连意面这种一不小心会吃得很狼狈的食物都被他乖乖驯服,送入口中,衣物没沾到一滴酱汁。原来“贵公子”式的气质不需要金银俗物堆砌,有的人只要在那儿,自会透露出得体的修养。
方盈初来乍到比较放不开:“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和夏夏什么都没带空手过来还白蹭了一顿饭——”
池野截住她的话头,普通的客套显得无比真诚:“哪有,小楚在学校里面都要靠二位同学多多关照,是我们应该招待你们的,别不好意思,多来玩就好意思了。”
楚归镝闷笑:“说得好像这顿饭是你做的一样。”
某人正孔雀开屏呢,又是教打乒乓球又是给情绪价值,压低声音:“在陌生女孩子面前给个面子行不行——”
“锅碗你刷。”
“成交。”
于是这顿饭的后半段时间,任池野满口跑火车,把运动员生活中的事情进行艺术加工后拿出来当谈资,楚归镝眉头都快打结了也没出来拆穿一句。忍得有点辛苦。
池野边刷碗,边要拉着大家下午出去看电影逛街,方盈在观影方面很有心得,聊得热火朝天,只等着作为核心人物的楚归镝拍板。
楚归镝和华风夏理论上应该更熟,各怀心思,诡异地不单独对彼此讲话了,看着幼稚打闹的两个人,好像各自带了一个儿女组成重组家庭的中年夫妻。
要不然找点话题吧。
华风夏想从夸赞他的厨艺开始,楚归镝手机进了一条短信,看完后,他突兀地站起身。三人顿时停住了手上忙碌的事情,齐刷刷等他开口,毕竟他是主人家,这个局也是因为他才攒起来的,看什么电影去哪儿玩,楚归镝有决定权。
“那个……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池野你带她们吃喝玩乐,回来我报销。”楚归镝知道丢下同学们不好,却也没办法,解释完了后,套了一件可以外出的卫衣,把球拍包和钱包手机塞进了双肩包,看起来随时都想跑。
“不行,你同学们在你家,你这样就想跑,合适吗?”
池野第一个不愿意。“恃宠而骄”地挡住楚归镝的去路。
楚归镝压低声线:“她回来了。”
方盈坐得远没听清。
华风夏听得真切,手指痉挛,抓住裤管。
直觉告诉她,楚归镝口中的人,是个女孩。
强硬的池野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打败,让开了一条退路——如果池野妥协得没有如此轻易,华风夏的心里都会好过一点。那一个神秘的人,在楚归镝心里占据的位置,看来是人尽皆知,连最为要好的池野都不敢拂这片逆鳞。
楚归镝抱歉地对她们点头,叮嘱池野照顾好客人,急匆匆背上包离开,用跑的,很是急切。
华风夏回神,笑自己还是容易在楚归镝的事情上想太多,挤出来得体的笑容,从书包里拿出装了那条运动裤的纸袋,推给池野,拜托他交还。
池野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迟疑道:
“抱歉,圆圆不会收的,要不然你扔了也行。”
方盈感叹道:“哇,几千块的裤子说扔就扔,你们是钱多了难受吗?池野,你不说出个答案,别想走了。”
池野为难地挤出来几个字:“她……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又是“她”。
华风夏缓缓吐气,先修复浅层的外壳,露出微笑:
“我想看喜剧片,你们带我看好不好?要那种特别搞笑的电影。”轻描淡写地把疑虑带过了,装无事发生。
有轻微坍塌的内心可以慢慢修复与加固。
做饭时,她问好不好,他两次表达肯定。这一段对话,足够她反刍。
本就不该强迫内倾又封闭的人一下子展露内心,她可以等。按响门铃后,她等在门外,期待门内的人可以冲破重重不愿言说的障碍,欢喜迎接。
要等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