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循规蹈矩,不折不扣地听老师和家长的话,华风夏总觉得忘带一次作业、考试不及格、老师联络家长,天便会塌下来,她本人也会朝着坏孩子方向发展,坠入深渊。
实际上好像没有哎。
华妈妈接到刘洋反馈情况的电话后,没怪自家女儿,反而特意做了她爱吃的水煮鱼。
华风夏疑心有诈:“你们不批评我吗?”
“批评你干嘛,你帮助同学,这是对的。”
“可是老师说我了呀。”
“老师说你,不代表你做的就有问题。以后到社会上也是一样嘛,要去融入大环境,但不意味着原本的方式就不对,只能说有合适不合适的区别。”
华风夏听得半懂不懂,就着麻辣鲜香的水煮鱼怒吃了两大碗饭。
在学校与家两点一线之外,华风夏开始借由楚归镝,去窥探更大的世界。一个由长辈道理堆叠构筑的小孩,面对着真实的世界,渐渐使自己血肉丰盈,塑造出本我。
老师讲的话原来不是圣旨。一次考试不及格,人生也不会就此完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充满爱的家庭永远是港湾。
所有困于今天的烦恼,都像是一只纸飞机,呵一口气,丢出去就不见了,轻飘飘的,是一张纸片的重量而已,不用吃不下睡不着。
还有老师们讲的“读职高的都是坏孩子”这样不允许他们一块玩的告诫,华风夏想了一下,也是站不住脚的。池野读的就是职高,大方得体又讲义气,不过是人生的规划和发展方向不同,人本来的样子,不由穿什么衣装、读什么学校、住多贵的房子构筑。
但华风夏还是被楚归镝家的房价震惊了。
楚归镝下午半天不在学校,国庆节前的周六补课,假期一结束便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摸底月考,各科老师临时给作业量层层加码。
英语老师加了一份模拟卷,强调:“这是去年新生入学第一次月考的真题,请大家千万要重视这次考试,入学一个月以来,大家的真实水平和从头学习的能力都会被如实反映,必然迎来排名大洗牌,都重视一下可以吗?”
楚归镝的空桌子上堆满了习题。学校的要求是,至少要认真写完数学和英语,要是拖完一个国庆再补,恐怕楚归镝熬半个月都写不完。
华风夏拍下堆成小山的作业,课间发过去,猜楚归镝这个时间段是不是还在训练。
【老师新发下来好多卷子,国庆节后月考,我放学带给你?】
钟表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华风夏脑海中的楚归镝练基本动作,对拉,练体能,跑圈,洗澡……他专注力极强,干正事把手机丢在一边,应该是没看到而不是故意不回吧?
也难说,最近加楚归镝微信的人太多了,消息实在回不过来他就摆烂不回。还是说她的消息,被别人的嘘寒问暖淹没了……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楚归镝的消息掐着点回复:
【好,谢谢,今天家里有人,可以直接来家里。】
附上地址定位。
华风夏瞪大了眼睛,她神往过这个像城堡一样的楼盘。想过和楚归镝家离得很近,没想到会那么戏剧性的是一墙之隔的小区。华风夏爸爸妈妈是成都下辖的县乡人,本世纪初通过筚路蓝缕的打拼,才在房价还未腾飞之时买下了成都最郊区小区的中高层,有了市区人的身份,为华风夏的教育落下户籍。
贫富差距早就抬头,华风夏一家堪堪在城市边缘落脚,穷人眼中鸟不拉屎的郊区,已经圈出了大块的土地开发度假别墅售卖给富人。一道围墙,两方天地,在同一个高中相遇之前,那么多年的时光里他们居然没有过一次擦肩和偶遇,说不上是有缘还是无缘。
华风夏忐忑地按下门铃,好高级,按之前她是不是应该洗个手……一紧张起来心里面就会涌现出一堆跟正经事无关的吐槽,想憋憋不住。还会想楚归镝家里会有谁在,该喊叔叔还是阿姨。
“好可爱的女孩子,是圆圆的同学吗?”开门的简直是仙女。
女人手上的画笔没放下,套了围裙,围裙上一笔一笔的颜料堆积成另一个绚烂的调色盘。女人自然微卷的长发被鲨鱼夹高高地夹起来束在脑后,慵懒自如。
“圆圆?”华风夏一怔,随后才愣愣地开口叫人,“阿姨好……我是楚归镝的同学,来给他送作业……”
叫这样一位仙女为“阿姨”简直是一种罪恶,出于礼貌,算起来仙女阿姨应该是楚归镝的母亲,华风夏硬着头皮叫人。
楚归镝这么硬帅的一张脸,居然有一个软萌可爱的小名,圆圆,华风夏憋笑。
“真可爱啊,圆圆从来都没有要好的同学来家里玩呢。楚归镝——你同学来啦——”
沈白珠想捏一把女孩的小脸,碍于手上沾了颜料,忍了又忍,朝二楼喊人。
“来了。”楚归镝应了一声,不紧不慢下楼。挺希望沈女士能在外面出差多出几天,这样他能少照顾一个人,现在吧,他身边有个小孩子池野要哄着,还有个大孩子要顾着,有点累。
池野跟他形影不离,率先冲到了华风夏跟前,驾轻就熟地找出鞋柜里客人穿的拖鞋放在华风夏脚边:
“我就知道来的是华同学!其他人才懒得理圆圆呢。”
“没有没有,楚同学人很好的。”华风夏小声解释。
沈白珠欣慰道:“你们都认识啊?那上去玩吧,我给你们准备吃的喝的。”
“不用了阿姨,我就是来给楚同学送作业,东西放下我就走,不用麻烦……”华风夏拦了一下,没拦住急着表现的沈女士。
“上去坐着吧,”楚归镝接过华风夏抱着的资料,入手比想象中要重,楚归镝表情凝固,“你别告诉我这么多全部都是国庆节作业。”
“你猜对了,还真全都是,”华风夏解释道,“数学和英语是你要写的,其他科目的卷子,你有空可以看一看,因为国庆节后就要月考,老师们特别重视入校后的重新洗牌,你训练后有时间的话最好准备一下好好考试。”
红木楼梯踩上去有踏实的厚重感,外加楚归镝和池野两个出挑的帅哥一前一后陪衬,华风夏有一个瞬间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一位在优雅上楼的公主。随即甩了甩头,保持清醒。
“学霸们,照顾照顾我,先不聊学习了好不好?国庆节队里也给放一天假,你们要不要陪我出去玩?”池野苦着脸哀嚎。
华风夏讶然地望着楚归镝拾级而上的背影:“七天假你们只能休息一天?”
“嗯,就这一天,还有好多人偷偷跑训练馆加练。”
二楼客厅被改装成了训练室,摆着赛级尺寸规格的乒乓球桌,地上摆了两筐球,发球机也安排上了,在球台的另一边。
池野迎着华风夏的吃惊解释,又拍了下她的肩膀往书房引:“看吧,圆圆在家也加练,能进到省队里的,没有不卷的。一楼一般是沈阿姨画画、睡觉的地方,沈阿姨的工作台最好绕着点走,普通人搞不懂艺术家的脑回路的,圆圆有次收拾了一张白纸被暴打,沈阿姨说那是她的一种艺术手法都被圆圆一碰毁掉了……二楼是圆圆的训练室、书房、卧室,沈阿姨不在家的时候,省队的孩子们找圆圆玩,就在这里随便疯随便闹,其实沈阿姨在家也很欢迎我们,只是大家不太放得开。三楼么——”
池野高深莫测地停住。
华风夏果然心急:“三楼有什么说法吗?”
楚归镝敲了下书房的门:“你俩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关门了。”
“来了。”
“还有池野,你再在乱叫我小名试试。”
“圆圆圆圆圆圆。”
华风夏笑出声。可爱。在心里悄悄重复了一遍“圆圆”,原来默念时也会嘴巴由小变大,展出微笑的模样。
楚归镝的书桌很大,够他们三个人并排坐下写作业,整张桌面上摊满了龙飞凤舞的草稿纸,字迹宛如鳖爬,出自池野之手。
楚归镝收拾出来了一块干净位置,拉下椅子让华风夏坐,无奈地对池野叹气:“我发现只要你在,我的书房就没有干净整洁的时候。”
“那你还能怎么办,不还是只能惯着我。”
“下次让你自己收拾你就老实了。”
趁两个人小学生斗嘴的时候,华风夏扫了眼书架,看楚归镝平时都在看什么小说。迎面就是几本厚厚的大部头,《北平无战事》《大明王朝1566》《万古江河:中国历史文化的转折与开展》……华风夏眼晕,扶住了脑袋。
都是谁在说体育生学习一定不好的!纯属讹传!打眼一望,楚归镝知识面远超同龄人,华风夏涌现了一股自卑,好像在这样的人身边方方面面都要被碾压,现在跑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华风夏刚从椅子上挪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的两个人都停住了,视线齐刷刷朝华风夏聚集。
楚归镝眉头拧住:“你很急着要回家吗?”
“……也没有。”
“坐下。”
华风夏屁股缓缓落回去。
楚归镝把书本摊开,连带着一支笔推过去:“介意跟我重复一遍老师说过的考试重难点吗?”
“……不介意。”
池野一听到学习相关的内容就犯困,哈欠连天:“两位学霸能不能照顾我一下,我们聊点别的吧,在美好的周六晚上我们联机打打游戏?”
“刘洋讲,语文月考要考默写古诗词,从必修1我们学过的里面抽。英语不考语法单选,有听力,完型填空,阅读理解,还有作文,英语老师说阅读量比较大去年有好多人没写完……”
“我英语还行,应该写得完。”
“那就好。”
池野:“喂,你们两个,理我一下,理我一下啦!”
有种养了多年的小白菜头也不回地跟猪跑了的委屈。
期间,沈白珠上来送了一次鲜榨的果汁和果盘,看到华风夏在给楚归镝划重点,倍感欣慰,叮嘱大家吃好喝好。
被冷落的池野嘎嘎炫果盘,以表不满,还特意把楚归镝爱吃的凤梨全叉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对着楚归镝挑衅。
“幼稚。”
抿了口西瓜汁,楚归镝摇头。他自小贪凉,冰冰凉凉的果汁沁人心脾,驱散了秋老虎带来的烦躁。
眼角余光察觉旁边的小人儿有点坐立难安,上半身快整个地伏到了桌面上,楚归镝低声在她耳边问:
“怎么了?不舒服?是对哪种水果过敏吗?”
华风夏用手招出个小筒悄悄讲给楚归镝一个人听:“我肚子,有点点不舒服。”
“我带你去洗手间。”
池野看到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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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招呼默契双双站起来的两个人又是跳脚:“我靠,现在你们两个都有小秘密了,背着我单独行动是吧。”
“你老实坐着别动,不许废话。”
在洗手间内看到那一抹红痕,华风夏更是有当场落泪的冲动。她生理期很规律,是在几天之后,她应该克制住不贪嘴的,才喝了几口冰镇的西瓜汁,被寒气一激,小腹便一阵绞痛,她觉得完了,果然完了。
初次在男同学家做客,就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情,怎么办怎么办。
华风夏甚至思考了一下变成老鼠从下水道逃出去的可能性。
太丢人了。
想一辈子就呆在洗手间里不出去了,时间耽误得有点久,池野的大嗓门老远地传过来:
“夏夏——怎么还不回来——你是掉厕所里了吗?”
“安静。”门外的叹息声很近。
华风夏僵住。楚归镝……居然还没走?
他在门外候着。
华风夏好想一头撞死在门板上。
楚归镝试探性地问:“夏夏,你是……那个了吗?”
华风夏咬着下唇:“嗯……”
到了这个程度,不承认也没用,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你不要跟阿姨说。”
“好,”楚归镝还是淡然模样,讲,“没事的,是那个的话,卫生间镜子后面有暗柜,里面有卫生用品。”
华风夏依照他的指示,如同找到了救星,撕开包装三下五除二垫好。只是,还是有液体弄脏了校服裤子,裤子虽是深色的,暗红色从中透出来,依然显眼,华风夏寸步难行。
“夏夏。”
华风夏惊恐:“你怎么还没走?”
一门之隔,楚归镝有踌躇和犹疑:“刚刚离开了一会会,找了一套衣服,干净衣服要吗?”
“是沈阿姨的吗?我穿不太好吧。”
“不是,”楚归镝咽了咽口水,“是一条运动裤,可能你穿着有点大,你要实在不愿意那要不然算了——”
话音未落,门开了一条缝,华风夏的手指从中探了出来,羞得讲不出来话,用肢体语言急切地勾了勾手指。楚归镝把裤子塞到她手中,她抓到布料后便急速地收回手,“哐”一下心虚害羞得甩上门。
勉强合身,腰臀有些大了,但因为是松紧结构,弥补了和裤子主人身形的差异,能适应华风夏的两条腿,宽松点正好让处在特殊时期的她感到放松舒适。同样是深色的,弄脏的校服裤塞到书包里,爸爸妈妈不细看看不出来。
“谢谢,我回家换下来后洗干净还给你。”
“不用了,送给你了。”
池野又催了一遍:“不是,你们两个到底去干嘛了?私奔了吗?”
华风夏把水龙头拧大,哗啦啦洗手,顺便将凉水点在脸颊上降温,外强中干地喊回去:“乱讲话!这不就来了嘛!”
之后气氛诡异,华风夏尴尬地抬不起头来,三下五除二把重点匆匆带过,就要告辞。
沈白珠依依不舍:“以后多来家里玩啊。”
华风夏都感觉没脸再见人了,红着脸胡乱点头,夺门而出。
刚到家便换下了那条楚归镝送的裤子,整整齐齐叠在衣柜的最深处,不让妈妈整理衣服时看见,小心地守着不能言说的喜悦。
边赶作业边跟方盈有一搭没一搭在微信上聊,还是隐去了生理期突然造访的尴尬事实,跟方盈说,弄脏了裤子,楚归镝直接送了一条。
【我看看!】
华风夏拍了过去。
【是女款啊?是他妈妈的吗?】
【他说不是。】
【那你还听说过他有别的女性亲属吗?这不对劲。】
华风夏眼皮一跳。
尽管这是个与主线无关的细枝末节。
女孩子的直觉不肯绕过这个坎,反复碾压过去,梗得心脏发酸难受。
华风夏忸怩地私聊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池野:
【你好,楚同学还有姐姐妹妹之类的亲戚吗?】
池野秒回,且没追问缘由:【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十岁出头,但你没事干的时候别提啊,他父亲相关的事提都不要提。】
年龄和身形对不上。不是妹妹……
没弄清楚原本的疑虑,楚归镝身上牵扯的谜团反而越来越多。
方盈甩过来一个链接:
【这裤子,你最好还是给他还回去吧,这是一个瑞士的小众运动品牌,我识图找了同款,一条运动裤标价2800元。】
2800元,去掉一个零,都比华风夏一个月的零花钱要多。
两个小时前,他们在一张书桌前学习,她给他讲解一道典型的压轴难题,呼吸同一室的空气,喝的西瓜汁估计也是从同一个西瓜里面榨的。她窘迫地躲在他家的洗手间内,他避开朋友保护一个女孩的自尊,默不作声地为她准备干净的衣物。因为这些,因为楚归镝的善良,让华风夏产生了,他们可以一路同行的错觉。
原来现实中的灰姑娘可以被一条裤子打回原型。
明天开始,不要再关注楚归镝了。他自有他的阳关道。
向往另一个世界的太阳,对她不好。
锐痛过后,华风夏找出纸袋,把裤子打包好,寻找合适的时机,原物奉还。